我看出形势对我绝对不利,尽管我气得七窍生烟,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能白白送死。这时,有吃饭的客人远远地走来,两个保安开始不耐烦了,他们阴险地往前跨了两步,要动手拖我上车。我智慧地后退着,并更加智慧地说,哥儿们有钱,才不坐你们的破车呢!说着我掏出口袋里的钱,朝身上“嘭嘭嘭”地拍打了几下。钱的力量绝对无比,两个保安立即傻眼了,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我乘机撤退,快步离开饭店。我不得不承认,我最终是像兔子般地逃之夭夭。
当然,我的逃跑是为了保存力量,也就是说逃跑就是为了进攻——我绝对不能放过流氓表哥,我还要解救奔腾5,她在流氓表哥那里每一分钟,都在撕裂我的心。
阳光高照,万里无云,开发区的大街上一片欣欣向荣的改革景象,路上的行人全都兴高采烈。然而,我却表情严峻,怒火中烧,脑海里闪耀着刀光剑影,我已经将可恨的流氓表哥和可恶的保安打倒无数次。当然,实际上我只是无奈地在街道上走来走去,但我基本上是围着流氓表哥的海鲜馆转圈儿,这说明我还有着锲而不舍的战斗决心。
有一阵子我有点昏头,发现自己转回饭店的门口,我甚至差一点就拔腿飞跑,但我还是冷静地看到,这确实是饭店但不是那个海鲜馆,而且档次很低,至少因为门前没有保安。我一下子嗅到饭菜的香气,陡然地觉得饥饿难耐,我后悔没吃流氓表哥的饭菜,真是便宜那个坏蛋了。
我抬头一看,饭店的名字是“灌汤包子”——这其实等于半拉快餐店。凭我口袋里的巨款,吃这样的饭店太掉价,另外,我想起母亲经常说过的话,生气的时候不能吃包子,那样气更多。然而我顾不得许多了,我完全像一百年没吃饭那样冲进包子店,我想,我就应该吃包子,我盼望更加生气,这才会使我增加报仇雪恨的勇气。
吃完包子,我本来应该困倦,因为昨晚在于菲家听了一宿的尖叫,但于菲塞在香烟里的高级东西大概还在起作用,我的精力依然充沛。这种充沛却令我对流氓表哥的仇恨愈演愈烈,整个下午继续围绕海鲜馆转悠。我盼望能看到奔腾5的身影,我不能想象她躺在那张可恨的小床上,流氓表哥会无动于衷——我的心猛然像刀割一样难受,我痛苦万分地想象着流氓表哥与奔腾5上床的场面,而我又总觉得奔腾5坚贞不屈,她在流氓表哥的怀里绝对会拼命挣扎,并等着我去抢救。
我想起奔腾5的电话号码,我恨自己怎么才想起这么重要的事,我到路边有公用电话的小卖店,扔给老头一元钱,说不用找零了。但奔腾5的电话竟然关机。被我赏了一元钱的小卖店老头关切地说,多打几次,说不定就能通了。我当然多打了几次,但依然是机器般的播音员声音,你拨的用户已关机,然后又多余地用英语说一遍。
奔腾5关机使我更感到是不祥之兆,她现在绝对被流氓表哥死死地控制着,断绝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然后……我又重复想到那张小床,极其无耻和下流的场面越来越真切——这简直就要了我的命。
我不时停下脚步,用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怒视海鲜馆,过了午饭时间的饭店大门虽然冷清,但那个保安却始终电杆一样笔直地站在门前,这个家伙如此忠于职守让我惊讶,后来我才绝望地发现,原来两个保安是轮流换班站岗。
不知什么时候,我看到一些小贩子出现在路的两旁,他们像从地下突然冒出来,不一会儿就占领了整条街道,将本来冷清的路边变成热闹的市场。一块块铺在地面上的布摊,摆满了袜子、鞋垫、皮带、钥匙链、打火机、小五金等小商品。我才看到太阳在西边的楼群上面还剩下半个脑袋,也就说天很快就黑下来。下班的人群开始充塞街道,小贩子这是在抢黄昏的商机。
海鲜馆门前一下子热闹非凡,不断地有小轿车开到门前,一群群吃客走下车,饭店的旋转门频繁转动着,更令我吃惊的是保安人数也增加了,原来流氓表哥的保安兵马不少。我暗暗感到,幸亏我当时急流勇退,否则真他妈的一败涂地。但为此我也彻底绝望——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我只能是永远立于不胜之地。当然,我绝不泄气,正义最终能战胜邪恶。
我看到一个地摊上摆满了望远镜,这是俄罗斯进口的那种军用望远镜,上面全是涂着迷彩服的图案,这种图案会使你想到战争就要爆发。我灵机一动,买了一个最大号的望远镜。卖望远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家伙,他说花二百块钱你绝对不会吃亏,用这个望远镜看足球,能看到运动员脸上的汗珠;看舞台上表演,能看到舞蹈演员身上的汗毛。说到汗毛他嘻嘻地一笑,绝对就像流氓表哥。我本来想给他二百元钱,但看到他那流氓表哥的形象,就说只能给一百,他说一百五,我说一百一,他说一百三,最后一百二成交。
这个望远镜确实不错,黄昏中的海鲜馆有点模模糊糊更显遥远,可一下子就被望远镜拉到眼前,连保安员脸上的横肉都看得一清二楚。不幸的是我看不到海鲜馆旁边的小二楼,于是我开始寻找窥视小二楼的位置,这才意识到,只有爬到小二楼对面的六层楼上才是最佳视点。那六层楼是居民楼,就像我家的居民楼一个样——我们城市的居民楼全都建得千篇一律。所以我就像进自己家的楼门一样,从容不迫,大摇大摆,一直走上最高的六楼,看到顶棚上有个小方洞,小方洞吊着半截铁梯,这是防备一般笨蛋爬到楼顶。但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将望远镜背到身后,只是一个鱼跃就抓住那半截铁梯,再来一个引体向上的动作,就轻松完成登顶任务。
站在六楼顶上,视线一片开阔,特别是流氓表哥的小二楼,绝对历历在目。我要是有手榴弹,绝对可以扔到流氓表哥的屋子里爆炸。不过,这会炸伤奔腾5;最好是能有一支枪——一支电影里演的那种带瞄准镜头的狙击手用的高级枪,我一枪就能将流氓表哥的脑袋打个窟窿。当然我不会有手榴弹更不会有高级枪,我只有望远镜。问题是天已经黑了,海鲜馆里灯火辉煌,小二楼上的一些窗口也都点亮,但流氓表哥的办公室里却黑咕隆咚。望远镜可以看到窗棂上的斑斑灰尘,但窗里面却是一片黑暗。
我又痛苦地猜想起来,此时流氓表哥绝对将奔腾5按在小床上,他为什么不开灯就是做贼心虚。为了减轻思索的痛苦,我开始用镜头扫视海鲜馆,扫视小二楼其他的窗户。小二楼上其他的窗户里没有意思,亮着灯的屋子里往往没一个人影,偶尔走进来一个员工,莫名其妙地坐了一会儿,又走出去。最好看的还是海鲜馆门口,各种各样的吃客,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板板地穿着西服不怕热死的,有穿衬衣还敞着怀流汗的,有亲密扯手的年轻男女——这令我伤心伤肝地又想到奔腾5,本来应该是我们俩人扯着手。更令我伤心伤肝地是我看到一家三口,父母领着儿子一同吃饭,我差一点就流泪——我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我正感慨万千地用望远镜扫视,却陡然发现流氓表哥的办公室亮灯了。因为流氓表哥屋子的灯光比小二楼上所有窗口都亮,我甚至不用望远镜就能看清流氓表哥,他那肥胖的身子窝在沙发里,挺他妈舒服的。只有他一个人在屋里我有点安慰,但奔腾5哪去了?我惊慌并紧张地调着望远镜的焦距,这才发现奔腾5竟然就坐在流氓表哥旁边,因为流氓表哥狗熊般的身躯遮住她的身子,只能看见她两条光光的大腿斜着伸出来。
我在黑糊糊的楼顶上摸索着寻找更好的窥视角度,终于在另一端的楼角上看到奔腾5大半个身子——天哪,她此时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无袖衬衫,光亮的胳膊和雪白的胸部在望远镜里绝对就是裸体。
我的心灵和躯体一起颤抖,很快就有些头晕眼花,这使我不得不放下望远镜,闭上眼睛休息,但随之又飞快地睁大,因为我怕错过流氓表哥的犯罪行为。这种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的动作,更折腾得我身心疲惫,并加倍地头晕眼花。不过,令我不解的是,这两个家伙竟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后来我才弄明白他们俩是在看电视——这绝对是在看又臭又长的电视剧,否则他们不会白痴一样地发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不激动了,不气愤了,紧张的心情荡然无存——我简直就有些无聊了。有一段时间我把望远镜放在一边,连连地打着哈欠,这才想起我大概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更不幸的是我又想起我还没吃晚饭。
气得要死的是,窗户里的两个白痴还是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我的望远镜看不到电视屏幕,但不断闪现的五彩光色,使我能感觉到又臭又长的电视剧演得正激烈。我有点忧伤,奔腾5会如此安稳地坐在那里,她竟然不关心我的死活。
天越来越黑,所有的星星都在困倦地眨着眼睛,我努力地支撑着,也像在看又臭又长的电视剧。我听到楼下的居民家里也传来电视剧的声音,男主人公全是太监一样的嗲声,女主人公除了哭泣就是哭泣。此刻,所有没文化的笨蛋们都在看臭电视剧,中国的教育完蛋了。
万万想不到的是我竟然睡过去,等到我突然惊醒过来时,才发现整个世界静得吓人,有那么几秒钟我感到自己不是在地球上。但随即我就清醒过来,看到下面的小二楼全都浸在黑暗中。我觉得我只是打了一个盹,可没想到这个盹打了一百年。我抓起望远镜,看到流氓表哥黑洞洞的窗户有些异样,上面布满了几何图形,我努力地研究了好一阵子,终于弄清楚那是窗帘上的图案。这家伙竟然挂上了窗帘——我猛地站起身来,又急又恨差点就要跳楼。此时此刻,流氓表哥和奔腾5在屋子里干什么,这他妈的还用说吗!我想大喊大叫,想大骂流氓表哥,但最终我老老实实地坐下,因为我发现我的脑袋有点昏,身子有点晃,腿还有点抖,弄不好我真能掉下楼去。
黑蓝的天幕低低地垂下来,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我无奈地抱着望远镜,疲惫不堪地倚在一个烟囱根下,却又想哭,但最终我又恬不知耻地睡过去。再度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使劲儿地扭动着僵硬的身子,开始以为自己得了半身不遂。我看了看手表,其实才凌晨五点多钟,但太阳的光芒已经在城市的东方烧红,远处的海湾反射着玫瑰色——绝对像外国一样美丽。但我没有心情欣赏风景,我最重要的目标是对面小二楼的窗口,我这才清楚地看到,除了流氓表哥的办公室,小二楼所有的窗户都没挂窗帘,这充分说明流氓表哥绝对就是个流氓。
我走下楼时,所有的居民都在昏睡,楼道里飘溢着令人窒息的二氧化碳气味。
大街上偶尔有一辆车开过来,然后就是寂静。海鲜馆门口更是一片死寂,好像已经破产一百年了。突然,流氓表哥从小二楼走出来,他摇摇晃晃地朝海鲜馆大门走去,一路上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这个令人恶心的动作使我猛然想到奔腾5——此时,可怜的奔腾5绝对遍体鳞伤地躺在小床上。猛然间,像有谁在后面推了我一下似的,我从马路对面朝流氓表哥发起攻击,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越过大街,犹如炮弹射向流氓表哥。我举起手中的望远镜,用尽全身力量,狠命地砸向他那丑陋的冬瓜脑袋,却“咚”的一下子感到虎口震裂,我想不到流氓表哥的脑袋像岩石一样坚硬,霎时间我的两手已经空空如也了。但流氓表哥却及时地倒下去,绝对是一座大山轰然倒塌。我痛打落水狗,继续发了疯般地扑上去,对着一堆可耻的肉体拳打脚踢。我听到身后人们的喊叫,听到海鲜馆哗哗啦啦开门的声音,有些什么东西砸到我的身上,腿上和头上,我丝毫没感到疼痛,却一下子昏了过去。
我是在医院里醒过来,看到自己像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兵,浑身各处都包扎着药布,小腿上还打着石膏,这说明我与流氓表哥的战斗不分胜负。我身边坐着两个没穿警服的警察,他们用疲惫的眼神盯着我,看到我醒来这才精神为之一振,开始反复问我两个问题——一个是我打流氓表哥的凶器在哪儿,一个是我口袋里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我说我绝对没有凶器,我说我后悔没有刀枪,便宜这个老流氓了;我说我口袋里的钱是我自己的,是我父母给的。我说了一百遍,说得口干舌燥,他们就是不信。后来我才渐渐地得知,警察对流氓表哥脑袋上的伤痕进行无数次研究,也没弄清是什么凶器,不是匕首不是木棒不是石头,越研究越什么也不是。两个警察用大惑不解的目光盯着我,大概认定我有什么神秘的武器。
我终于想起是望远镜,可能在混战中掉在地上的望远镜被人偷偷捡去,所以可怜的警察叔叔陷入困境。但我决不说出望远镜,因为我隐隐约约地听说,在法律上,赤手空拳比手持器械打架更占便宜。
我盼望奔腾5来看我,但她就是不来。我的父母倒是频繁地来看我,他们总是两眼哭得红肿,他们认定是他们对我的关心不够,是教育的失误,才导致我走向犯罪道路。我说我绝对没犯罪,我说我绝对是正义行动,是为了惩罚流氓,是为民除害。他们哭得更伤心,以为我精神也不太正常。
来得最频繁的还是那两个警察——他们绝对错误地认定我是抢劫流氓表哥的钱财。他们为了感动我,说被害人刘经理已经原谅了我。流氓表哥躺在另一家医院的病床上,尽管脑袋被我打肿了,却多次请求公安局对我从轻处理,因为我还年轻。我愤怒至极,说什么他妈的被害人,那是个流氓,我用不着他原谅我,我也绝对不原谅他——他强奸和玩弄奔腾5。
警察们对我的话不屑一顾,他们要我拿出证据,我当然说出一大堆理直气壮的证据,但警察说这不是证据,只是猜测,弄不好还是诬告。更倒霉的是我忘了奔腾5叫什么名字,这使我略感事情有点荒谬。
叔叔来看我了,他坐在病床前不说话。我绝对明白他沉默的内容——他认定我是个傻瓜。我本来也想用沉默来反击他,因为我深信总有一天,奔腾5会热泪盈眶地来看我,她不来看我的原因不仅是流氓表哥在控制她,现在又加上了警察。但我发现叔叔的眼睛眨了几下——这家伙竟然想掉泪。我有些沉不住气了,我能忍受流氓表哥的无耻,我能忍受警察的盘问,但我忍受不了叔叔的这种怜悯,这绝对令我大伤自尊,我拖着石膏腿,从病床上一下子坐起来,我觉得我必须说点什么——谢天谢地,我想起了小魔鬼。
我说叔叔,我去见小魔鬼了。
叔叔愣在那里,他斜眯起眼睛,怜悯变成了幽默。
我说叔叔,我真的见到了小魔鬼,滨海开发区开放路改革街B座M-A1。
叔叔眯着的眼睛开始睁大。
我说,小魔鬼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女孩——绝对美丽,绝对纯洁,绝对奔腾5。
叔叔的眼神凝固了。
我又郑重地重复说,真的,小魔鬼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女孩——绝对美丽,绝对纯洁,绝对奔腾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