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算是开场白。开场白完了,庭长厉声问道:麻子牛,那次传你,你为啥不来?人民法庭人民管,人民法庭管人民,你是不是人民中的一分子?
我本来要来,只是,公路段贾稽查说了,这事公路段管,谁传你,你都装作没听见,不要理!
那你今天,咋又来了?
我不敢不来!派出所往畔上一站,不要说我,连我家大黄都叫镇住了!
你倒眼亮!庭长听到这话,有点得意。他没有听出,这句话里有骂人的意思。
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
是摇把儿,马文明四轮上的摇把儿。我听派出所说,三轮找到了,赔款的事也说定了,就顺手把摇把儿也带来了,反正有摩托驮着,不用我背!
你倒聪明!
麻子牛说着话,把个摇把儿放在庭长面前。马文明见了这摇把儿,按捺不住,有些心切,上去要拿。张家山见了,一把挡住马文明的手。
我插一句话,我想问问,牛老弟,这摇把,到底是你扣的,还是公路段扣的?挡住马文明的手后,张家山问道。
麻子牛答:开始是我扣的,后来经了公路段贾稽查。本来他要带走,嫌沉,寄放在我这里!
既然摇把是公路段扣的,庭长,我代表马文明一方提出,公路段今个儿必须到场,并且,马文明只能从公路段手里,接这个摇把儿!
有这个必要吗?
也许有!
好!书记员,你去公路段,传那贾稽查来。稽查不在,务必请来别人,最好把法人代表--段长请来!
是!书记员停止记录,出去了。
咱们继续开庭!庭长清了清嗓子,表示进行下一个阶段。他说:哎,我说小子洲,你这是人小鬼大,锤子像个镢把,把人撞了,没说赶快下车救人,你车一突突,就揭瓦了。事情是不严重,问题是,你这性质恶劣。
亮斑说:这小子洲年龄小,一满没经过事,你张庭长大人大量,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庭长没有理会亮斑的求情,他吐出两个字:执照!
小子洲乖乖地把执照从油腻的工作服里掏出来,双手递给庭长。
庭长将执照拿了,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放进抽屉斗里:会还你的,等一会儿公路段来人了,再说!庭长横了小子洲一眼。
接下来的时间是冷场。大家都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公路段来人。这种气氛,正是庭长所需要的,他觉得公路段是兄弟单位,一满不懂得相互支持工作的道理,老给法庭难堪,这回,他想造成一个冷场效果,刺刺这公路段。
冷场的效果没有造成。因为那段长人还没进来,哈哈一面大笑,声先到了,笑声过罢,段长进门。进门进得过于随便,就像进自己单位门一样,进门以后,先不看四周是谁,就直冲庭长,喊道:庭长你好!俗话说,不走的路还走三遭哩!你看,杨树案刚结束,还没凉下,这法庭的门槛,我又迈进来了!
说罢,径直走到庭长跟前,伸出手来。
庭长好像记得,条文上说,这种场合,不宜和任何一方握手。因此他不打算站起来。但是段长的手已经伸到了你跟前,不由你不握。不握吧,庭长这人脾气好,没有这个悍性。想来想去,还是握了,一边握一边想:念在同僚的份儿上,算是我给你个面子。
庭长是握手,可是屁股没离板凳。一边握着,一边问道:稽查员不在?
不在!
你贾稽查,是个稽查不假,只是,可惜姓没姓好!
咋啦?
庭长脸上掠过一股敌视的态度,不过这表情转瞬即逝,他信口回道:不咋!
庭长张建南,又咳嗽了一声,算是提醒各位,冷场结束,再莫打岔,他要言归正传了。咳嗽过罢,庭长调整舌头,用半普通话说道:
段长,边墙村三轮四轮案,已调查取证结束,今个儿结案。之所以请你来,一是咱是兄弟单位,通报一下情况,做到心中有数;二是马文明的四轮,是公路段扣的,处理事项中,有交还四轮一项。因此,务必请你到场。情况就是这样。你看,要不要就本案处理,咱们再单独交换一下意见?
不要了,公检法独立办案,你说咋处理就咋处理。我到这儿来,是只带了耳朵,没有带嘴巴的!段长在某一次会议上,听一位领导这么谦虚一句,从此记下了这句话,一直想找个机会说。这回,是碰上了机会了。他说完,摇晃了一下脑袋,为这句话得意。
既然这样,那么,我就宣判了。庭长说道,各有关人员听着,就边墙村三轮四轮案,本庭宣判审理结果如下:一、责成三轮拖拉机驾驶员小子洲,负担牛拴牢医疗费八百元,当庭交清。二、马文明助人为乐,是雷锋精神,应予以表扬。三、责成公路段将扣马文明的四轮拖拉机原物交还,不得延误。此判,六六镇人民法庭。
庭长说完,张家山一拍大腿,说声好!
那我,拖拉机的误工损失哩?都耽搁了大半个月了!马文明叫道。
庭长说道:你这人咋贪心不足,误就误了吧,就当你这半个月,害病来着!
马文明听了,不再言语。
我的蓝本本,还在你抽屉斗里哩!小子洲哭丧着脸说。
噢,我这记性!庭长说着,从抽屉斗里把执照拿出来,就要交给小子洲时,脑子一转,执照这事,得交给段长,不是有个贾稽查么?贾稽查处理。说罢,将本本交给段长。
段长接了本本,纳闷道:哎儿,张庭长,你说啥三轮四轮的,公路段院子,文明礼貌月,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哪见什么拖拉机呀?
四轮这事,你得问麻子牛!庭长说。
麻子牛见点到他,也是眼亮,那摇把儿早就提在手里了,这时赶紧提着摇把儿,走过来答道:段长呀,四轮被贾稽查扣在我们村了,这是摇把儿。贾稽查托我,保管着哩!说罢,将摇把儿往段长手里递。
我要这摇把儿干啥?段长将手背到后边去,不接。
我转手给你,你再交给马文明!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么!段长迟迟疑疑地接摇把儿。接的途中,不满地望了庭长一眼,说:将我这忙身子,日急三慌地叫来,就为这屁大一点事情!
庭长见段长话里有气,回言道:你不听人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场枉烦,是你的部属--贾稽查,为你挣的!
段长不再言语,伸手接过摇把儿,又转身,将这摇把儿交给早站在一旁手痒痒了的马文明。
与此同时,那边,小子洲给麻子牛数钱。
一场官司,算是结束。那马文明,现在挥舞着个摇把儿,兴奋地说:张干大,庭长,谢谢你们!看来这天底下,还是有个公道哩!我就不耽搁了,我得到边墙,开那四轮去!
要去快去!马文明,那四轮放在野地里,难免出事!张家山说。
相跟上!麻子牛将钱揣到怀里,讨好马文明说。
那段长眼见得马文明和麻子牛,抬脚走了,就说:没我的事,我也走咧!
哎呀,段长,你还没有还我那蓝本本哩!小子洲拦住了段长。
与此同时,亮斑和几个子洲汉,也围了上来。亮斑脸上的亮斑,一闪一闪,脸阴沉着说:段长你就抬抬手吧,下不为例!
段长见状,不知如何是好。抬头看庭长,庭长早脚底下擦油,溜了。
张家山这时候凑上前来,大声说:只罚不打,只打不罚。段长,咱们不能一个萝卜两头切,既罚了款,又吊销人家执照!
段长见说,想了想,这话好像也对!说完,将蓝本本递给小子洲。
段长摇头晃脑地走了,边走边说:真是枉烦!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六六镇上,一拨人还在为你长我短,争不精明,那边墙村,马文明的小四轮,早着火了。
一群孩子,在路边搭火堆玩,火燃着了油箱,油箱又燃着了车厢,于是一场大火,将个小四轮,烧成了一堆废铁。
这些,马文明和麻子牛还不知道。两人边走边谈,向边墙村走去。没有了利害,这人情味,马上就有了。那麻子牛,生怕马文明忌恨,主动说道:马老弟,我这人是铁嘴豆腐心,言语之间,有打了你的地方,你可不敢往心里去。乡里乡亲的,可不敢结下怨了!
马文明却也开通,他说道:我要怪你,我就不会跟你相跟了!
这摇把儿怪重的,我帮你扛一阵!
谁扛都一样!好,依你!
两人正你谦我让的,比着看谁开通豁达,突然不知是谁,一眼看到了,边墙村上空腾起的浓烟,一指,于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吓了一跳。
该不是我的家着火了?麻子牛停住脚,嚷道。
八成是我那四轮!马文明说。
麻子牛说:我不给你拿摇把儿了,你快拿走!说完,不待马文明接,将那摇把儿,一把扔到地上,然后趟开大步,向前跑去。
是你要拿,又不是我强往你手里塞!马文明说着,俯身去拣摇把儿。
麻子牛是虚惊了一场,他家的窑好好的,灾祸是落到马文明的头上了。那四轮,一场大火以后,烧成了一堆废铁,那铁的形状,也都有一些弯曲,颜色泛白,还有烟在冒,那冒烟的地方,却是小四轮的四个轮胎。
马文明走到跟前,见此情景,瘫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地哭开了。
四轮旁边,却还有一个人在抢救。那人脱下衣服来,去打四轮上的燃着的火苗。那人眉眼都叫烟火熏黑了。
麻子牛瞅了半天,问道:你莫不是我家圈牢?
是圈牢,大!
事情是你惹下的?
是村上一群娃娃拢火玩,燃着了油箱。我在畔上站着哩,看火势起了,就赶快来救。
你是吃饱了撑的,管这些闲事干什么?火要烧,谅你能救得了吗?快跟大回去,当心叫事把你给粘住了。
麻子牛撵着圈牢,上坡去了。上到半杆,扭头一看,见倒灶鬼马文明,仍坐在那里哭,于是有些可怜他。
麻子牛喊道:马文明,你真是个半脑子!你坐在那里,干嚎甚哩?你嚎,就能把拖拉机嚎回来?你还不快去找公路段。这四轮是公路段扣的,公路段还没交到你手哩,你怕啥?
一句话说醒事中人。马文明站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扛着摇把儿,灰塌塌地往回程走了。
经了这许多的事情,这马文明脑子也学乖巧了,盘算了一路,想好了如何给公路段说话,然后扛着摇把,进了公路段院子。
段长,那拖拉机,扣在哪里了?法庭已经判了,我得去取!马文明收拾起原先灰塌塌的面孔,神色平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