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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他的才能被俄国外交部发现了,于1860年5月授于他驻华公使的职务。

他的工作方法显然和英国全权大使额尔金、法国大使葛罗不一样。额尔金和葛罗是来硬的,用诉诸武力的办法,而伊格那提耶夫却是用相反的办法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是靠三寸不烂之舌。

当时的中国就是这样受到世界列强的纠缠。有人用硬的,有人用柔的,有人动武,有人动嘴,有人快刀斩乱麻般地掠夺,有人阴鬼般缠绕索取。

伊格那提耶夫就是缠绕中国的阴鬼。事实证明,正是伊格那提耶夫靠威胁哄骗的办法从中国身上割走了大片国土,一点不比英国人从中国身上获取的利益少。

伊格那提耶夫受到英国人的邀请,他见到了额尔金和葛罗。从见到他们的那一刻起,伊格那提耶夫就知道他和俄国的好事来了。额尔金勋爵的脸上十分阴郁。北京深秋的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棂,将很斑驳的微光罩在他的脸部。他从幽暗的背景浮出来,混浊的目光蕴含着复杂的内容。

伊格那提耶夫甚至觉得他不是胜利者,他的内心肯定被某种东西咬噬着。他是在向他求助。

额尔金毫无疑问是痛苦的,他注定会被拴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其灵魂会被永久的拷问。雨果就直截了当地斥骂他:胜利者盗窃了夏宫的全部财富,然后彼此分赃。这一切所作所为,均出自额尔金之名。虽然他的恶名已经到处传扬,但他在当时还没磨练出不识恶行的地步。他知道他被一种东西拖着拽着,向不可测的深渊滑去,那就是万世不覆的罪恶的深渊。

伊格那耶夫巧妙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且很快就知道了该怎样做。他向额尔金保证说,他一定会找到能代表中国政府的官员,并能教会他们怎样服从阁下的旨意。

就这样,伊格那耶夫在额尔金的注视下走出了联军的指挥部,消失在北京十月的晚霞里。

伊格那提耶夫进了北京,寻访到了滞留在京的恒祺、崇纶、瑞常、文祥等军政官员的所在。哪知这些官员也正在寻找调停人,他们为了寻找伊格那提耶夫,还托了俄国东正教大司祭固礼,求他出面从中说和。

固礼把中国政府的处境告知了伊格那提耶夫,伊大喜。这是最有利的局面。双方都急于寻找调停人,更说明这个位置的重要。他觉得他手中如握十万大军的兵权,他完全可以呼风唤雨,可以为俄罗斯建功立业了。

为了把这出戏唱好,他故意引而不发。他指示固礼,让文祥等官员来他的下榻处找他,而不是自己去找清朝官员。

固礼回复文祥等人,说伊格那提耶夫有可能替中国政府说情,只是没有见中国官员,不了解你们的诚意,故不敢冒下决心。

文祥等人一听,立即吩咐备好礼品,坐上官轿,一行人来到伊格那提耶夫下榻处。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阳光烤得轿夫挥汗如雨。伊格那提耶夫早在客房听到街上咿咿呀呀的轿声和卫士们吆五喝六的声音,但他却故意歪在案子上打起了瞌睡,为了让这一切更逼真,他甚至还打起了呼噜。直到手下人通报有客人来访,他才装着睡眼惺忪地起来,让来访者在客厅等候,他自己在另一个房间慢慢洗脸净面。

一个时辰过去了,文祥等人等得要坐不住了,伊格那提耶夫才从里间走出来,和中国官员一一握手相见。

文祥和瑞常平时专横而矜持,见了俄国公使,不得不一脸谄笑,请求他看在中俄两国邻居的份上,危难时机帮中国一把。

伊格那提耶夫听完中国官员的请求,沉吟了一会儿,装着很为难的样子说:不好办哟,不好办哟。从本公使的个人感情上讲,似乎应该帮助你们一把,但从你们对待俄国的态度上讲,我又很难帮助你们。我刚接到沙皇的信函,他对中国迟迟不与俄国签订条约的态度大为不满,倘若我要帮助你们,若让沙皇知道,岂不怪罪于我?

文祥、瑞常听出了俄国公使的潜台词,都纷纷表示,倘若他能出面调停,帮助中国渡过难关,他们一定要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保证中俄条约签订,不能让伊格那提耶夫为难。

伊格那提耶夫说,如果真能如诸位大人所说,我情愿充当调停人。说实在话,这场战争,也只有俄国人才能调停。因为在欧洲,不管是哪个国家,只要一提沙皇的名字,任何人都要赶紧站起。因为俄国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像英国、法国这样的国家,它只相当于我们的一个省。我们俄国沙皇一声咳嗽,就会吓得它们的女王和波拿巴皇帝浑身发抖。如果说俄国是一只大熊,它们只不过是两只鼹鼠……现在,就请各位看我如何对付这两只小家伙了。伊格那提耶夫的话把中国官员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伊格那提耶夫又接着说:可是,这两只小鼹对你们中国就是两只大老虎。它们已经把炮口对准你们的紫禁城了,本来额尔金勋爵就要下达攻城的命令了,那样的话,你们几百年的宫殿就会像圆明园一样变为废墟。是我拦住了额尔金勋爵。我说,咱们都是文明人,咱们是不是再给北京政府一次机会,只要它们同意我们的要求,还是不要炮轰的好。就这样,我才来到了城里。我希望你们立即找到恭亲王,全部接受英法联军的条件,以拯救北京和北京人民免遭战争灾难……

说完,伊格那提耶夫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关于中俄《天津条约》和《瑷珲条约》的草案,交给了中国官员。它的主要内容是:

将中国乌苏里江以东约40万平方公里领土划为俄国。规定中俄西段疆界,从沙宾达巴哈经斋桑淖尔、特穆尔图淖尔(今伊塞克湖)至浩罕边界,以山河及现在中国常驻卡伦为界。增开商埠,以喀什噶尔(今喀什市)为商埠;允许两国边民免税自由贸易;俄国商人可在库伦今蒙古人民共和国的乌兰巴托、张家口等地零星贸易。

毛俄国在中国通商海口设立领事官,为查各海口驻扎商船居住规矩,可派兵舰护卫……

伊格那提耶夫就这样,没用一兵一卒,甚至没用吹灰之力,就把俄国沙皇梦寐以求的中国东北部大片领土悉数侵吞。

伊格那提耶夫和奕诉取得了联系,在伊的威逼利诱下,奕诉同意了英法联军的一切要求。

接下来,奕圻指使手下人和英法两国的翻译按照额尔金和葛罗拟定的草案译成汉文。并且就签约地点进行协商。额尔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鉴于英法是战胜国,我们提出的一切要求中方都要不遗余力地照办。大不列颠英王早就训示我们,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要在中国的京城最显赫的中心地带举行签字仪式,以扬大不列颠帝国和法兰西帝国的声威,为此,我们选定了景山,请中国方面尽快做好准备,不要再横生枝节……

英使的话语斩钉截铁,吓住了胆小的中国官员。没有办法,中国官员找到了俄国公使,求他说情,最好另择它处。

伊格那提耶夫找到了额尔金,谈了自己的意见。他说,我们来中国,主要是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肩负着神圣的使命。现在,这个使命由于阁下无以伦比的智慧和不懈的努力,眼看就要付诸实现。中国将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是,中国是个奇怪的国度,它们很可能并不在意即将失去的东西,而只把眼睛盯在并不紧要处。比如阁下选定的签字仪式所在地一一景山,这是大清国子民和朝廷最敏感的神经,同样也是一个王朝的秘密。想当年,明朝的崇祯皇帝国破家亡的时候就在这里上了吊,大明朝的血脉就在这里断送了。如果阁下硬要把仪式放在这里举行,这就等于说,大清国的气数也将会像大明一样,在景山上演最后的挽歌。这会让咸丰皇帝和文武百官产生联想,也会引起社会的动乱。如果中国发生騷乱,原有的秩序被打乱,稳定下来至少得一二十年。在这样长的时间里,我们西方诸国找谁去实现我们的利益?目前,最可靠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利用现存政权,去保障我们的在华利益,我以为是最聪明的选择。中国人是一个讲究繁文缛节的国度,是一个迷信神鬼的国度,是一个宁信虚无不顾存在的国度,也是常常因小失大的民族。我想阁下是懂我的意思的,不如在枝节上让它们一把,这样,就不会伤它们的自尊心,它们还会认为这是他们的胜利。就让中国人去搞他们的迷信去吧,我们就成全它们的自尊心。只要我们能拿到我们要的东西!

伊格那提耶夫口若悬河,直说得额尔金点头称是。额尔金只是个官僚,而伊却是个学者。虽然两个人都是为掠夺而来到中国,但见解却有高有低。

额尔金听了伊格那提耶夫的话,按中国官员的要求,将签字地点改在清政府的礼部内。

1860年10月24日,中英《北京条约》签订及互换《天津条约》批准书仪式在北京清政府礼部举行。奕斤和一些文武官员吃完中午饭没来得及休息,就恭候在礼部,等待着英国全权大使额尔金前来签约。

按照双方约定的时间已超过两个小时,礼部内还没见外国人的影子。奕圻不禁头上直冒冷汗。莫不是洋人中途变卦啦?或是又再筹划新的阴谋?倘若洋人在此时突然变脸,利用签约的时候,把文武百官一网打尽,占领北京,岂不是举手之劳?奕斤想着想着,冷汗就涔涔流了下来。

额尔金的草案译成汉文以后,奕斤曾经亲到热河呈给咸丰皇帝去过目,奕泞看后半晌没说话。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清国已经没话可说。条约草案均是英人单方面提出,不允就要打仗,打也打不过,和也不让和,只得听天由命。这个天就是人家洋人。大清国到了这个份上,怪谁呢?

奕泞不禁悲从中来。他转过身子,不理奕诉。都是亲兄弟,奕宁才把自己的哀伤泄露。奕斤看到哥哥的肩膀在抽动,知道他在哭泣,自己鼻子一酸,便也流下泪来。

难道真如古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么?先祖入主关内,多么轰轰烈烈,努尔哈赤、康熙、乾隆……多么威名赫赫,多么金光闪闪,可是,为什么传到今天却这样举步维艰呢?

奕斫看着哭泣的皇哥,知道他内心的凄楚,虽然都是皇家宗室,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大清国传到他这一任,夷人侵剥,国人成匪,大清眼看要摇摇欲坠,他的责任委实大矣,将来到地下如何面对列袓列宗?

说到列祖列宗,说到冥府地曹,奕斤不由想起瘦弱的奕拧。这两年,哥哥似乎已知天命。刚继位时,他还算勤勉,三更灯火五更鸡,早朝早在霜月里,为国操劳为民忧,很有些英明君主的气象。但这样的情状没有多久就消失了,有些一蹶不振的感觉。原因是道光皇帝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他认为即使把全部精力都耗尽在国事上,也难以把国家弄得体体面面。他很有些灰心丧气。他内心有点要撂挑子的念头。于是他就不再早朝,不再挑灯夜读各地奏折,不再勤于政务。他开始追求享受。他想,皇宫里的嫔妃还没认全呢?不能让人家白白陪伴我,就很主动地去关爱她们,使那些三宫六院的嫔妃天天就像过年一样,充满了生命乐章。这样他的身体就不行了。没有一个好身体,干啥都病歪歪的。他的心绪也就更坏了。

他开始吐血。那是他闻知天津失陷后,心里一急,便觉得有锐利的东西扎了一下,紧接着就有液体从口鼻中奔突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一下,结果那液体受到阻力,改变方向后,迸溅他的胸前,明黄色的龙袍上顿时染成黑紫色的花朵。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鲜血,而且是自己体内的血。从这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生命怕是要完了。

皇帝吐血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只有皇亲国戚和少数大臣知道。奕斤当然是其中之一,他和奕宁是手足之情,心情自然沉重。他已过了竞争天子的年龄,现在全靠哥哥的庇护他才如此幸福地享受生活。奕斤是生活的享受派,在所有的王公贵族中,他是最风流倜傥的人。他没有奕拧那样繁忙的国事,没有那样沉重的责任,但却有同样多的风华雪月,有同样多的声色犬马。他甚至比奕宁还会玩,还会享受。这些都是因为他有个皇帝哥哥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