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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按常规,似这等重大事件,所缴物什必须解京验明后才能销毁,考虑到广东离京都路途迢迢,花费人力物力甚重,道光皇帝下来圣旨,责成林则徐及邓廷桢将鸦片就地销毁。为了达到震慑夷人、教育民众的目的,道光皇帝批道:督率文武员弁,公同查核,目击销毁,俾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共闻,咸知震蓍。

如何销毁鸦片呢?在湖广禁烟时,林则徐采用火烧的办法,就是用鸦片拌上油类,放在木柴上焚烧。但鸦片如此之多,难以尽燃,燃烧过程中鸦片成液体状渗入土中,那些大烟鬼们,竟将所渗之土一同挖走,经过处理,仍能得上二三成烟,这样的方法很难尽绝流毒。因此,不能再袭用火焚之法了。

一日,林则徐去访问友人时得到了销毁鸦片的启示。朋友久居国外,知道鸦片的制作方法,说是掘一百十丈左右的池子,深一丈,下面用砖石砌就,经过处理,鸦片就凝固成块状。如果沿用此法,在水池里撒下盐卤(因为鸦片最怕盐卤和石灰,据说放此二种物什,鸦片即成为渣沫)然后将鸦片投入水中搅拌浸透,可以大规模地销毁鸦片。

销烟方案确定了,林则徐令手下人挖了两个方形大池。大池底部铺上了石板,池前修一涵洞,后面通一水沟,将水车入池中,待将鸦片和石灰盐卤杂拌之后,再排泄入海。

1939年6月3日,虎门销烟的壮举拉开了序幕。这一天,天气出奇地晴朗。

广东巡抚怡良、海关监督豫堃、广东布政使熊常镡会同钦差大臣林则徐来到虎门,观看首次销烟。

午后二时左右,销烟正式开始。一群群只穿一件短裤的工人,

光脚站在横放在池子上的数条木板上,按照演练许久的操作工序,一丝不苟地工作着。他们先撒下一车车一担担的盐巴,又把鸦片逐个切成四瓣,扔入池中放水浸化,最后再将烧透的石灰倒下去,一时池内之水如汤如煮,但见浓油滚滚,烟气腾腾,臭秽腥臊之气逼人眼目。

看到一池销毁将尽,此时已夕阳西下,监督官员们便督促工人冲洗池底,即使每一条细缝都要冲刷干净,不留尾巴。工人销烟完工后,还要经过详细检查,验明确实没有夹带烟土后方可放行。

销烟之举大快人心大得人心,虎门一时成了南粤一景。人们像过节一样摩肩擦背来虎门观看销烟,观者如堵络绎不绝。

虎门销烟凡二十天整。从6月3日起于6月23日止,共销毁鸦片一万九千一百七十九箱,又二千一百一十九袋,实重二百三十七万六千二百五十四斤。并且留下公班、大公班、白土(即白皮)、金花烟土各鸦片标本两箱,预备解京之用。

6月25日,林则徐、邓廷桢于鸦片全部销毁之后方离开虎门,返回广州。

禁烟之战,林则徐大获全胜。而义律则遭到了惨败……

义律等洋商们一直不相信林则徐会销毁什么鸦片。鸦片--财富的象征,它是金元钱财的代名词,谁拥有它,就拥有了财富。以腐化堕落著称于世的清朝官员们,谁会将这滚滾财源付之东流?

傻瓜才会相信销烟的鬼话。

当缴烟至半数时,义律就向外交大臣巴麦尊写信报告说,中国政府已经嗅出了鸦片本身散发出来的铜锈味道,它们已经知道它的巨大利润,而这次禁烟活动,很有可能是个敛财致富的阴谋活动。我已经猜想出它们的企图,第一步,它们把鸦片收为国有;第二步,将作为政府专卖,使鸦片贸易走向合法化。这里的鸦片商们也说,中国政府可能建立一种偿还原主烟价的基金,他们所做的一切,将来会重新补偿给洋商的。总之,没有人相信中国人会销毁鸦片,连一两鸦片也不会销毁。

允许中外人众参观销烟的告示发出之后,许多外商及外国人抱着各样心情前来参观。

林则徐特许他们走进销烟池旁观察销烟的全过程。美国奧立芬洋行股东经先生和家属、传教士裨治文、马利逊商船船长弁逊、记者费东等都是销烟的目击者。

裨治文接近销烟池时,烟池正在注水,旁边的另一个池子里正在投放捣碎了的鸦片和盐及石灰。工人们正在耐心地搅拌,此时池子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工人们不得不用湿布遮住鼻口。据说观众席里,有一些人因忍受不了这种气味而昏倒的。博罗县典史陈镕,被池上烟气薰蒸后呕吐不止,扶回后竟发烧数日,不治而死。有相同症状者竟有20多人,经过许多时日才慢慢恢复过来。裨治文等看完了销烟的全过程。这给他们以极大震动。裨治文们看到了中国人禁烟的决心。察看后,林则徐还在销烟池旁接见了他们,详细讲述了中国禁烟的政策。他说凡经营正当之贸易的外商并证明确实与鸦片走私无涉的,我们都给予特殊的优惠;凡是进行鸦片走私的,我们坚决打击,从重罚治,决不手软;从今之后,鸦片之毒将会在这里得到彻底肃清。奉劝那些鸦片商们,不要以为中国人是泄一时之愤,抱有什么幻想。中国是坚决彻底并且永远禁烟的,希望它们改恶从善,走上正当的贸易之路……

裨治文以后曾在《澳门月报》上发表了他的参观记……16号中午,马礼逊号在穿鼻洋停泊,地点是靠近站头水师接待船旁边,大概在阿娘轻炮台下面约两英里处……下午,我把名片和说明参观的公开信送到船上长官手里,他迟疑了一会儿,就答应火速急送钦差,明日中午前答复……我们一行包括经夫人等十人上岸后,通过码头,走入围墙。工作场地四面有木栅,好像一个马来亚营地。每边门站有哨兵,没有证件任何人不准进入,出来时每人都受检查。工作人员大约有五百人,文武官员不少于六十或八十。官员们坐在高置的座位上,日夜轮流值班,别的一部分官员监督从箱子里倒卸鸦片,特别小心查看每箱、每包现在是否和货船提取时所记录的相符。

……在十一时半前,我们反复检查过销烟的每一过程。他们在整个工作进行时的细心和忠实程度,远出于我们的臆想,我不能想象再有任何事情会比执行这一工作更忠实的了。在各个方面,看守显然是比广州扣留外国人的时候严密得多。镇口有一个穷人只因为企图拿走身边的一些鸦片,一经发觉,立即严惩。即使偷去一点鸦片,那也是要冒极大的生命危险的。目击后,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一个事实……

林则徐的彻底禁烟,使洋商们如丧家妣,义律的判断又一次失误了。作为一个自尊心和报复心都很强的人,他此时已经陷入一个罪恶的设计之中,在南中国海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中国政府的决绝态度,对英吉利人的深恶痛绝的言行,都作为证据,提供给他去向英国政府游说,当成反英事件的政府行为。

义律给巴麦尊写信说,像中国这种极不友好的挑衅行为,应该给以沉重而坚决的打击,事先不要去搞什么照会,就连一个字的招呼都不应该打。

上缴鸦片时,义律就巳给洋商们保证,所出鸦片的基本价格将由大英帝国政府支出,这些钱由英王维多利亚出。因此,每缴一箱鸦片,都可在义律手中领取相应的期票,拿着相应的期票,商人们便可在十二个月中去英国国库领取货币。

这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为此,中国政府必须要付出代价。当时,维多利亚女王的英国正是鼎盛时期。经过工业革命之后,英国正在迅速膨胀,近两个世纪,它的疯狂生长的对外工业和殖民地工业,比它本土母体的发展还要庞大。到1867年左右,英国海外殖民地面积已达2500多万平方公里,遍布世界各洲,被称之为日不落帝国。对于中国这样的农业帝国,英国是看不上眼的,但对于向中国输入大量鸦片所换回来的巨额利润,英国政府又是喜出望外的。

1827年之前,英国商人曾多次在广州等地试销棉纺织品,但当地人众不识棉布为何物,看到这样细软单薄的东西,和自家土布相比,只是颜色上娇艳一些,别的无甚优长,就很鄙夷它们,洋布店前门可罗雀。这样,运至广州的英国印花布、剪绒及天鹅绒,亏本达百分之六十以上。洋商们哀叹:在中国,销售英国棉制品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由于与中国相隔遥远,英国商人对中国国情了解甚少,以至在贸易上闹了不少笑话:

英国西菲尔特一家公司以为中国人和他们一样,吃饭也是用刀叉,于是便不远万里运来了大批西餐餐具,结果这些著名的高品牌的餐具,在商店里被束之高阁,一放就是许多年。

伦敦一家公司想到中国幅员这等辽阔,人口这等众多,一定会有许多人弹钢琴。这家公司经营的钢琴一直在西方市场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中国绝对应该成为它们公司的新的客户,让中国的剧院教堂音乐庁和家家户户都充满由它们公司售出钢琴的优美琴声……可是,原来打算每二百个中国妇女总有一个愿意学钢琴的想法变成了泡影。这些钢琴被积压在仓库里一直到受潮变质……英国对华贸易遭到了失败。

大部分贸易都是两个字组成的伤心曲目:亏本亏本亏本……是鸦片拯救了英国的对华贸易。

1757年,英国在印度的殖民机构一一东印度公司占领了孟加拉,强迫当地农民大量种植有着美丽花朵的鸦片。后来,该公司又获得在印度的鸦片专卖权以及制造鸦片的垄断权,由它制成的鸦片开始向亚洲各国倾销,而中国是首当其冲。

从1800年起,鸦片开始大量输入中国。洋商们不顾清政府严禁鸦片入口的法令,用贿赂买通清朝官吏,勾结汉奸,用趸船、扒龙等特制快艇,在南中国海进行武装走私。据不完全统计,在十九世纪初,年平均输入鸦片四千余箱,到1838-1839两年里激增至近四万余箱。

由于鸦片输入的激增,中英之间的贸易逐渐发生了变化,英国由入超变为出超。英国人通过鸦片贸易,从中国运走越来越多的现银。在英国输入中国货物总值中,鸦片占二分之一以上,英国每年从中国掠走的白银达数百万元。英国在印度的殖民政府,按鸦片成本百分之三百以上的税率征税,每年收入税款达一百万英镑左右,约占全年财政总收入的十分之一。鸦片税成为英印殖民政府的一个重要的税源。英国的鸦片走私者曾毫不隐讳地说:我们应当承认鸦片贸易的本身,是经(英国)最高当局准许的。

不仅英人如此,美国、沙俄、土耳其、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鸦片走私者也如荒原野狼,闻到迷途羔羊的叫声,齐齐向中国涌来,进行罪恶的掠夺。例如,嘉庆22年时,在输入中国的鸦片总额四千五百箱中,美国就占一千九百箱。

曾任驻华公使的美国作家霍耳康在他1910年所写的著作中,曾概括地描绘了十六、十七世纪中来到中国的西方人。他说:

……这些所谓和平商业的开拓者的所作为,说不上像友好的文明人,而只能说是海盗行径。他们不仅理应为帝国(指中国)所拒绝,而且简直该被中国当局动手消灭掉。这些人不断骚扰中国南部海岸,抢劫、破坏城镇,几十、几百地杀死无辜的男女和儿童,然后和平地扬帆而去。或者,他们登上大陆,强迫中国人给他们筑堡垒,以最粗野的兽性掳走妇女,强夺当地人的所有财物,践踏了人道与文明的一切准则。

尽管来华商人的身份不是什么正经人,有些甚至是海盗,但他们确能给英帝国带来好处,因此,义律们就要保护他们,大英帝国就要包容他们的一切。

义律知道英帝国的本质,也知道他个人角色的重要。他是驻华的商务监督,实际上也充当着全权代表的职责。他的叙述角度十分重要。如果当初邓廷桢对他客气一点,把他当作显要的尊贵的使者去对待,他或许不会对中国作出那样恶毒的选择,他会婉约地柔和地向英王陛下叙述遥远的充满东方情调的中国多么美丽多么古朴多么善解人意,我们英帝国应该尽量和这个国家保持友好关系,即使西方的君主为了各自的利益会出现矛盾和冲突,他在二者之间也会起到缓和的缓冲作用,决不会让两个庞大的冰山撞在一起。清朝官吏们多数不懂中国之外的节情,只知中国是九州贡赋的天朝,别的什么米利坚,什么英吉利法兰西之类的国度一概不知,天朝中心论使他们夜郎自大,不可一世。当发达国家一旦蜂拥而至,展示各自国家先进的惩罚手段时,它们又惊惶失措,六神无主,表现出一筹莫展的窘态。这是封建国家这株老树发出的两枝叶脉,虽然方向不同,本质都是一样的。

清王朝的创业者们来自白山黑水之间,由于军第斗争的胜利,使其占据了统治地位。对于这株大树来讲,由于文化年轮的缺短,限制了它的生长,因此它注定要偏狭和目光短浅,远不能和当时世界上别的民族之林比肩。

当然更重要的是它属于昨天,属于封建时代最后一幕惨淡的尾声。而西方列强已经是工业时代的产物,在老态龙钟的清王朝面前,它显得野心勃勃又生龙活虎,这是西方列强何以逞强斗胜的优势所在。

义律利用了清朝官吏的弱点,把个人的好恶偷偷作用在两座质量不同但却不一定相撞的冰山上,牵引或导引着使它们相撞,两座冰山终于撞在了一起义律是具体策划者。

但义律却并没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他强迫中国人签订了《穿鼻草约》,却并无法律效力,事后中英两国政府均不承认。在主动权紧操在英国人手中的情况下,却仅捞了一纸空文,空费那么多兵力物力和许多时日,以资本和利益为唯一追逐目的的大英帝国,当然不会饶恕义律这样一个无能之人,于是便由巴麦尊上奏女王,撤销了他驻华全权代表的职务,由海军少将璞鼎查接任。

璞鼎查从义律的背影上读出了他的狂傲暴躁和狭隘。他是个不成熟的人。璞鼎查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