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香港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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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柯利达说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不像丘吉尔,你会全身心地热爱这个国家……

麦理浩笑了,说,是不是就像爰英国那样爱中国?柯利达没有回答他。他们都知道,这道题实际上就横亘在麦理浩面前,他马上就要做出回答。他无法绕过去。

3月27日下午,李强部长和麦理浩举行了座谈。当时在座的有柯利达大使,有中国外交部的官员宋之光。麦理浩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他请宋之光转达他--第25任港督的意愿,能否在《拓展香港界址专条》祖借新界99年之后,中国继续租让给英国呢?

但是中国一直没有回答。

3月29日上午,中国最有资格回答麦理浩的人回答了吔。邓小平副总理会见了麦理浩。陪同邓的还有人大副委员长廖承志,外贸部部长李强。

邓小平身着中山装,步履稳健。他和麦理浩相握时,麦理浩感觉到了他的力量。

自从麦理浩向外交部正式提出续租要求后,外交部有关人士曾委婉地回答麦理浩:中国不打算将香港再租给你们,中囯要收回香港。

但是,富有经验的麦理浩一直认为这只是一个国家部门的声音。他还不太甘心。他还抱有一线希望。他认为他了解中国。当下最能代表中国的是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他想听到邓小平的声音。

在没有会见邓小平之前,老成持重的麦理浩看了许多关于邓小平的有关材料。他认为,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一个世界级的传奇人物。在中共第一代领导人中,他卓然不群,自有一席之地;在当下的第二代领导人中,他的威信正如日中天,将会成为真正的领袖人物。材料上介绍,他是一个严厉的人,是一个颇具性格的人。他早年留学法国,16岁即出门远行。他那时的名字叫邓希贤。1925年,邓小平成为中国旅法支部的负责人,被法国政府迫害,后转学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就读。在这所学校里,他结识了蒋经国。现在,作为海峡两岸两大政治对手,他和他的同学彼此幽幽相望,至今不能释怀。

麦理浩是从一件小氕上认识邓小平的个性的。在苏联上学时,邓小平的脖子上常围着一方围中。苏联的冬天是漫长的,因此,这方围巾就成了他的醒目的标志。但是,他却少有时间戴帽子。通常人们认为,在寒区生活,帽子是重要的。但邓小平却不。他宁可不栽帽子也要佩上围巾。他那时才20出头年纪,这方围巾成了他的美学追求。他说这围巾是从法国带来的,那里的清洁工人拣马粪时每人都佩戴这样的围巾。邓小平勤工俭学需要钱,而清洁工人挣钱最多,于是邓小平就加入清洁工人的行列,每天凌晨星斗阑干时即起床,在阒无人迹的大街上俯拣马粪。巴黎的大街给邓小平的印象是深刻的,即使是那些马粪,也和他的家乡四川的马粪不同,巴黎的马粪带有工业时代热气腾腾的信息。邓小平认为法国的清洁工人是美的,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也是他赖以生存的保障。所以,当他别离巴黎,抽身而去的时候,他捎走了一方巴黎的围巾,做为永久的纪念。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他自己认为美就行。所以,他是独特的,也是固执的。最初,他的固执给他以帮助,围着一方法国巴黎围巾的邓小平在莫斯科中山大学赢得了一个姑娘的爱情,她的芳名叫张锡瑗。后来,他们回国在上海结了婚。文革期间,邓小平的固执使他几乎家破人亡。他本人被送至江西南昌劳动改造。后又几上几下,被人喻为打不倒的小个子。现在,各种迹象表明,邓小平时代已经到来。

麦理浩想,这是有着个性魅力的人。

不久前,邓小平刚刚去了美国访问。麦理浩通过卫星电视曾看了美国记者采访邓小平的实况转播。

1979年1月31日下午三时半,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美国广播公司、全国广播公司、公共广播公司的记者在华盛顿布莱尔大厦采访了邓小平。当时,美国人只提问了有关台湾的一些问题。但尽管答者和问者都没提到香港问题,麦理浩仍认为这次答记者问同样也是针对香港的。

记者:如果台湾人民和政府拒绝自愿和你们重新统一,而美国甚至在共同防御条约废除后,继续向台湾人民提供防御性武器,那你们除了使用武力外,还有什么选择求得统一?

邓小平:我们力求用和平方式来实现台湾回归袓国和完成我国的统一。

记者:副总理对一旦放弃和平手段,美国就会使用武力进行抵抗有怀疑吗?

邓小平:不,问题是如果我们承诺我们根本不使用武力,那就等于将我们的双手捆缚起来,结果只会促使台湾当局根本不同我们谈判和平统一。这反而只能导致最终用武力解决问题。

麦理浩注意到最终用武力解决问题这句话。他当时心头一颤。

现在,这位中共的铁腕人物就坐在自己身边,以他意料之外的表情看着自己。此时的邓小平和颜悦色,如一个慈祥的长者。邓小平很家常地询问起香港的基本情况。麦理浩就很简约地说了香港的基本概况。他说这些话时很有些自彔,很富激情。但他突然意识到香港这些年有如此成就,是和它的外部环境,也就是大陆给予它的支持分不开的。他谈起了香港和大陆的关系。

香港和中国大陆的关系是个很值得研究的命题,别人不知道研究过没有,反正麦理浩曾经很深入地探究过。中国有句话叫唇亡齿寒,有句话叫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有句话叫骨肉亲情,有句话叫儿行千里母担忧,似乎都说的是香港和中国大陆的关系。比如说香港的吃水问题。香港没有大的河流和湖泊。新界的几条河流中,以深圳河为最长,发源于广东省宝安县,由东向西流入后海湾,还有城门河、锦田河、元朗河、屏山河、林村河等,大都为浇灌农田所用。由于缺乏大的河流和湖泊,地下水缺乏,随着香港的发展,人口的增多,食用水和工业用水一直是困扰香港的大问题。第5任总督罗便臣曾悬赏1000英镑,征求开辟香港水源计划,此后,自1863年建成香港第一个山塘始,至今120年,相继建成薄扶林水塘、大潭水塘、黄泥涌水塘、九龙水塘、石篱贝水塘、城门水塘、大榄涌水塘、大屿山石壁水塘等等。但是,与香港崛起的速度相比,仍有杯水车薪之虑。1960年,香港人口已达300万,吃水问题成了香港的头号问题。初时,港府用每天限制用水的办法,每天仅供三小时的用水时间,但久而久之,市民们怨声载道,如不妥善解决,就会酿成大的政治危机。

当时的港督柏立基不得不考虑别的思路。能不能向大陆求助呢?

思路向大陆一转,立时有柳岸花明又一村之感。他立即向中闰政府请求,由大陆出面帮助解决香港居民的用水问题。

1960年4月15日,柏立基的代表被邀请到深圳,就供水问题与广东宝安县正式会谈。当地政府马上答应,1960年由深圳水库向香港居民提供50亿加仑(约2300万立方米)的食用水。柏立基的请求引起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的关注。1963年12月,周恩来总理出国访问回国路过广州时,专门询问了广东省政府有关部门关于香港缺水问题的处理意见。他当即指示:一定要全力以赴,想方设法解决香港同胞的困难,关心香港同胞的生活,尽快采取措施解决香港用水难问题。

在周总理关怀下,广东省政府开始兴建东江--深圳供水工程,即把东江河水通过八级提水站,倒流83公里注入深圳水库,再由深圳水库输水至香港,解决香港居民的食用水问题。

1965年,供水工程全线竣工,当年就向香港供水6000万立方米。当清冽甘甜的东江水注入香港的千家万户时,人们回眸大陆,内心该激荡着怎样的亲情潮汐呀!

麦理浩充满深情的叙述着,邓小平和廖承志饶有兴味地倾听着,像听着一个家庭的亲情故第。

麦理浩说:中国有句话叫吃水不忘打井人。我们饮水思源,忘不了中国政府对我们香港的支持和帮助。邓小平和廖承志对视一笑。

廖承志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从来没有将香港同胞当作外人。

邓小平说:是呵。我们希望香港繁荣富强,这对我们都有好处嘛!

麦理浩:我们特别感谢周恩来总理。邓小平点点头。

麦理浩说:我一直认为,香港的存在和繁荣,并不是英国政策的结果,而是中国政府的政策所致……

邓小平说:这也与阁下的勤政和努力分不开。自从阁下任职以来,中国和香港的关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香港的经济取得了很大发展;政府兴建了全部住房的40,解决了住房危机;人均收入以比英国高几倍的速度增长;香港的失业率通常低于,是英国本国失业率的零头……

麦理浩有些吃惊。邓小平已经75岁高龄,竟然对香港的情况了如指掌。尤其是他对香港经济的细微末节竟如此明晰,这不能不让他肃然起敬。他甚至还形容香港是一个霍雷肖,阿尔杰式的社会。麦理浩知道,这是美国儿童文学作家所创造的靠艰苦奋斗发家致富的社会,而香港正是给平民许多机会的社会。但邓小平这番话的潜台词麦理浩也解读了出来,那就是,香港是以华人为主的城市,占城市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国人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和脊梁。正是有了勤劳勇敢智慧的中国人,香港才有了今天。在英国的所有殖民地城市里,香港的成就是独一无二的。它甚至超过了英国本土的城市,其经济地位一直名列前茅。香港是因为有了中国人才伟大。

麦理浩说:香港还要继续繁荣下去。它还要发展。廖承志说:是的,它的人口越来越多,经济上隆起的山脊越来越高,它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它将会成为国际大都市……

麦理浩说:刚才邓副总理说了,香港繁荣对我们和中国都有好处。现在我有一个问题……

麦理浩欲言又止。他不得不说。他毕竟是英国政府任命的港督。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但这使命却多少有些令他难为情。所以他欲言又止。

邓小平平静地注视着麦理浩,等待他把话说下去。麦理浩:我这次访问贵国,还想知道一件啦情,新界的租约1997年到期,如果英国政府提出续约的要求,中国政府能否同意?

邓小平说:我们的外交部不是已经回答了你们吗?麦理浩一时语塞。旋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充说道:据有关学者认为,1997年新界土地契约的年限规定不太准确,应改为在英王管治此地区内一直有效。副总理先生,您认为可以吗?

邓小平以很快的速度回答说:不可以。我们历来认为,香港主权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

麦理浩点点头说:是的,我个人也是这样认为的。问题是香港一直是在资本主义体制下成长的,发展的。而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一旦香港回归中国,能否……

邓小平把手一挥,说:噢,这个嘛,我说香港主权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但它又有其特殊地位。将来我们可以把香港作为一个特殊地区来处理。我可以给阁下交一下底儿,在相当长的时期内,香港还可以搞它的资本主义,而我们搞我们的社会主义。

廖承志说:是呀,香港和内地可以搞一个比学赶帮,搞一个竞赛嘛!

说着,廖和邓笑起来。麦理浩受到感染,也笑起来。

麦理浩说:只是香港和国外的投资者有些放不下心来,似乎觉得不踏实……

邓小平说:让他们尽管放心,请你回去转告香港的投资者,让他们放心好了,我的话可以拿回去发表,公开声明。会见接近尾声。窗户纸终于捣破。

麦理浩尽管心事浩渺,但他巳不再为失去香港遗憾了。事已至此,应该以达观的态度面对它。

他想起对柯利达说过的那些话。刚才几分钟内,他确实觉得英国的份量还是要比中国重些。但对方已明确答复,他反而心情轻松起来。他觉得中国的选择是对的。他应该为中国这个正确的选择而高兴。

因为他说过他爱中国。

而中国也确实该富强了,它的付出太多太多了。它将很快强大起来,这是一定的。

邓小平、廖承志和工作人员都站起来,双方热烈握手。麦理浩激动地对邓小平副总理说:以往,我们之间似乎隔着什么东西。隔着英中两国的友好往来,隔膜正逐渐消失。今天,由于有了我们之间的会议,我认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隔膜了。然而,麦理浩的估计有些太乐观了。

就在麦理浩访华不久,也就是当年的6月3日,英国下议院就麦理浩访华一靠展开充分辩论。英国外交大臣卡林顿说:香港并非时代错误的产品,而是一个成功的例子。麦理浩访华并非意味着英方想通过谈判解决香港问题,因为这并不是讨论香港问题的适当时机。

卡林顿的话代表了英国上层人士关于香港的主流话语。中英双方的立场相去甚远。香港的回归道路上充满了雾障。

麦理浩的浪漫情怀受到了狙击。

英国是注重理性的国家。一个政府官员在东方传染了浮躁的法国式病毒,首先就应该在理论上廓清它。

香港的成功应该是英国式体制的成功。这就是说,在香港,唯有拥有英国这样的政府它的花朵才不会凋谢。请看它们是怎样赞美英国的政治制度的:

我国的政体是约定俗成的体制,这种政体的唯一权威性在于它的存在源远流长。我们的国王,我们的贵族,我们的法官,我们的陪审团,不论是大陪审团还是小陪审团,这一切都是约定俗成的。约定俗成在一切权抦中最坚实,不仅对财产是如此,而且对保障该财产的权利,对政府,也是如此。它是支持任何既定方案以反对未经考验的计划的根据,一个国家正是以此为根据而长期存在并得到繁荣的。它甚至是一个国家作出抉择的更好的根据,远比通过现实的选举作出突然和暂时的抉择要好得多。因为国家并不仅仅局限于地方范围的观念,也不是个别的暂时的聚合体;它是一个连续性的观念,既在时间方面持续,也在人数和空间方面延伸。这种抉择不以一时或一部分人为转移,也不是乌合之众的轻浮选择,它是经过若干世纪和若干代人的审慎选择而成的……

这个叫做柏克的英国传统的拥护者,成了英国上层人士摧毁麦理浩理想主义的理论武器。既然香港是经过证明的成功城市,它的成长的秘密就在于它选择了英国模式。现在,一旦它远离开英国目光的注视,它还会一如既往的繁荣吗?不能!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