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欲望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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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片子的事停下来,我心里反倒踏实了。我仔细算了一笔账,不禁越发佩服吴桐。

这部片子原定拍52集,由于是短剧集锦,又很像个喜剧栏目,将来如果一周播一集刚好播一年,所以要卖播映权的话,估计在各地电视台的销路应该很好。现在只拍了30集就停下来,再想走卖播映权的路子自然就走不通了,哪家电视台也不会购买一个半截子栏目去播半年。副导演也正是看出这一点,才敢率众罢工威胁吴桐。但是,吴桐却不动声色地改章易辙制作光盘了。光盘是没有长度限制的,而且,发行光盘还忌讳太长,否则成本高了售价也会提高反而不好卖。30集可以制成15张碟,刚好装一盒,定价也适中,这样反比向全国电视台卖播映权更划算。这就是吴桐的风格,他总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这样一来,陈健雄也就无事可做了。对于陈健雄来说,甭管打杂儿还是干别的,只要有事做就意味着有饭吃,一旦没片子拍了他立刻就会又陷入危机。陈健雄跟我商量,想让我替他去跟吴桐说说,先给他结一次账。我寻思了一下对陈健雄说,这话我没法儿说出口。我告诉陈健雄,现在连我自己也是一样,从一开始跟吴桐就是这样讲的,片酬先不结算,按股份投在片子里,等将来发完了片子再按比例分红。我对陈健雄说,我自己跟着吴桐干这么多片子了,也没结过几回账,片酬还都揉在里边转着呢。但是,陈健雄毕竟是我带来的,我得对他负责。我想了揭,只好去跟吴桐商量,反正发光盘的事也要用人,就让陈健雄跟着他跑腿打杂,具体工钱怎么算我不管,至少先让他有口饭吃。吴桐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吴桐把S大学的事摆平了,这让我心里挺痛快。其实我就想让关明看看,也想让S大学的人看看,这事我不管是不管,要真管还真就管得了。

吴桐告诉我,“新闻眼”那伙人既然已经答应了,这事肯定就不会再捅出去,而且按照他们的工作惯例,也会直接跟S大学那边联系,让他们赶紧把事情纠正过来,这样民不反官不纠,大家谁都不再提及此事也就算过去了。我明白吴桐这话的意思,是暗示我抓紧时间跟S大学那边联系。吴桐那天跟“新闻眼”通过电话之后,又拉着那伙人出去吃了一次饭,然后又唱歌又洗澡地折腾了半夜,据说足足花了有七八千元,而且还许了他们别的。吴桐对我说,你小子可别把我撂着旱地儿上。我说不会,关明事先撂下过话,我找他说。

我给关明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说关主任正在开会。我留下话说,等他开完了会把电话给我打过来,我等着。但是,我一直等到下午关明也没来电话。我又把电话打过去,这一次接电话的是关明。我说,我给你打过电话。关明立刻说,哦,听说了,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正着急呢。我说,你没有我的电话号码,前些天是怎么给我打的电话?关明嗯嗯了两声说,号码……大概是丢了。我说,你跟我说的那件事,已经摆平了。关明哦哦地说,好像,好像是摆平了。我又问,“新闻眼”的人,给学校打过电话了吗?关明说,听说是打过了,好像来电话的,还是我们一个副校长的小舅子。我听出关明说话有点含糊,用的都是“好像”、“听说”这类字眼儿,而且,这事儿里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小舅子?我立刻有了种不好的感觉。我问他,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关明问,什么怎么办?我耐心地说,你事先不是说过,学校已经放下话来,该怎么办你们也怎么办吗?关明连忙说,哎呀我这会儿正忙,有人叫我呢。他一边说着还冲什么地方哎哎了两声,好像答应谁的招呼,然后才又说,等我跟学校商量完了再给你回话吧。他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时,发现吴桐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当着他打这个电话。我说,他们说了,先商量一下。我又说,他们满应满许,说尽快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吴桐没说话,拎上包就办自己的事去了。

我想了想这事,心里一阵一阵地往上蹿火。我觉得有必要去找关明当面说一说。

第二天上午,我叫了辆出租车就来到S大学。

我原想让汽车开进去,直接到办公楼找关明,跟他谈完事扭头就走再坐着出租车出来。但S大学改规矩了,不让出租车进,我只好在校门口下车走着进去。校园里景色依旧,只是感觉比过去更脏了,连空气都混浊得不很透明。湖面上漂浮着一层塑料袋和快餐盒一类的白色垃圾,还有几条死鱼。一群男女学生坐在岸边的垂柳底下打情骂俏,一边相互推搡,叽叽呱呱地说笑着。我看着这一切伤心地想,这也算是我的母校。

关明显然没料到我会来找他,从办公室里出来愣了愣,犹豫一下说,进来说话吧。我说不用了,你忙我也忙,就几句话的事儿。关明看看腕上的手表说,也好,我马上还得去开会。我直截了当问他,那件事到底怎么办?关明立刻说,哦,昨天在电话里不好说,学校已经把事都办妥了。我一愣问,办了,怎么办的?关明说,是这样,我们主管校长出面,请“新闻眼”的编导和记者们出去一起坐了坐,大家一聊才知道,敢情来电话的记者还是我们刘校长他弟弟的小舅子。我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去坐的?关明说,好像前天吧,不,是大前天。我说,我的意思是,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关明听了这话冲我笑一笑。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说,我们S大学的校领导请电视台的同志吃饭,好像不用通知你吧?我说,你觉得你们这样做合适吗?关明眨眨眼说,好像,没有什么不合适吧?问题解决得挺圆满,几位校长很满意,他们“新闻眼”的人也都挺满意,后面还准备跟学校联合再搞一期节目呢。我想对他说,“新闻眼”那些人的话,你们也信?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对关明说,我今天来找你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关明眨眨眼说,我不太明白。我说,那你就去问问你们那个刘校长的小舅子吧,他会告诉你。关明立刻正色说,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出来,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我说好吧,那我就直截了当说,我这边的朋友怎么办?关明笑笑说,明白了。

他掏出一支烟来,啪的点燃,喷出一口烟说,这话就很难讲了。你要是说这中间环节有十个人呢,学校是不是也要打点十个人?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关明说,我的意思很简单,现在我们通过刘校长他弟弟的小舅子,事情都已圆满解决了,而且学校还跟“新闻眼”那边交上了朋友。

当然,至少我这里还是应该感谢你的。我这时已经彻底听明白了。我说,好吧,那就这样吧。然后跟关明握了握手,就转身走了。

这两年我养成一个习惯,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后晦。因为我知道,在做这件事之前并没有谁用手枪逼着我,不管对了错了,都是我心甘隋愿,都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所以,我也就怨不得旁人。我发现这习惯挺好,可以帮我克服记吃不记打的坏习惯。

从S大学回来,我想了想还是跟吴桐说了实话。当然,我是从另一个角度说的。我问吴桐,“新闻眼”是不是有一个姓常的记者。吴桐想想说,好像没这么个人,应该是从外边聘来的吧。我说,这姓常的办事儿挺不地道,敢情他是S大学一个校长他弟弟的小舅子,头几天S大学请“新闻眼”那帮人出去吃了一次饭,就是姓常这小子给攒的局。吴桐看看我,没说话。我知道吴桐的脾气,他越到这时候越不爱说话。我心里有点发虚,又说,姓常这小子一搅和事儿全乱了。吴桐这才说,这事儿要把你换了别人,我就得怀疑是从中吃了钱。他看我没听明白,微微一笑又说,S大学那边到底给没给钱,我也不知道。他瞥我一眼又说,实话告诉你,我早看出来了,我那几千块钱就当打水漂儿算了。他}亡着开车出去办事,临走又对我说,往后长点儿记性,甭整天跟个傻博依似的。我明白,吴桐信得过我,而且,冲着那4万元支票他也不会太埋怨我。但这事确实办得挺窝囊。在我印象里,吴桐还从没让谁坑过,他不会认头吃这个亏。据此我估计,这件事吴桐不会就这么算完的。

果然,没过两天关明就又给我打过电话来。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说,马飞呀,你这事儿是怎么办的呀?我立刻有了预感,于是不动声色地问他,怎么了?关明说,你不是说事情都已经摆平了吗?我说,是摆平了。他问,那怎么“新闻眼”还是把这事给捅出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心头顿时掠过一丝了快意。

我问,播出来了?关明说,就是昨晚播的,现在学校里都炸了,领导拿我是问哪!我淡淡地说,这没办法。你心里应该明白,这事我本来已经摆平了,是你们自己又给搅和乱的。我早就提醒过你,那些搞新闻的不好打交道。关明用央求的口气说,这怎么办?昨天“新闻眼”播出时还说,这件事已经引起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S大学如何处理,他们还要追踪报道。你能不能再给想想办法?我说,好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让你们的那个刘校长给写张条子,然后拿着去找那个姓常的小舅子,让他再帮着攒个饭局,完事儿多弄点节目,这事也就抹平了。关明说,嗨,别提了,刘校长他弟弟那小舅子敢情只是个聘的小跑儿,那回他给拉来的那伙人一个正经角色没有,一帮“新闻眼”的临时工,就会吹牛,说话不算数啊!我忍不住笑了,又说,还有一个办法。关明连忙说,你只管说,这回学校答应了,只要能把这事儿抹平,花多少钱都干!我说,你让你们那几个校长穿好西装,打上领带,底下穿裤衩也没关系,反正看不见,就这样排着队去电视台的“新闻眼”演播室,公开向全社会做检讨。关明说,哎呀马飞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我说,谁跟你开玩笑?要说你们这些大学知识分子脸皮也真够厚的,礼、义、廉、耻,这四个字还懂吗?现在把事儿弄成这样了,我要是你,打死也不会再打这个电话!

我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感觉心里无比痛陕。这两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痛快!但我心里也动了一下。我没想到,吴桐做事竟然这样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