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与人的关系,似乎越来越以钱的尺度制约了。无论男人之间,女人之间,还是男人与女人之问,钱不仅成为不可忽视的因素,而且浙渐地已成为一个主要因素了。钱可以使两个男人瞬间成为生死之交,两个女人成为莫名其妙的姐妹关系,也可以使一对相爱多年的恋人分道扬镳,更能让两个陌生男女二话不说就脱衣上床。其实这并不是钱的过错。钱作为衡量人的一种尺度,其实还是很准确的。一对号称生死之恋的情侣,倘若一方时不时地总在钱上计较,这“生死恋”的可信度是否就会大打折扣?一个声称与你莫逆的朋友,如果明里暗里老在钱上算计你,你还会相信与他的莫逆关系吗?曲此可见,钱这把尺子有时也是挺灵验的。我决定找吴桐说说钱的事,不单是为陈健雄,也包括我自己。
我一直觉得吴桐以这种方式结钱不太合理。片酬算投资,等卖完了片子再以比例结算,这不就等于强迫人家入股吗?我认为这是个概念性的问题。如果是打工,那么无论什么片子都可以干,换句话说片子好卖与否只是制片人的事,打工者只要结了账就再无干系。但如果是投资那就另当别论了,不看好或不稳妥的片子,人家未必肯干。吴桐这样以片酬抵投资,从情理上有点说不过去。我之所以始终没跟吴桐提及此事,也是碍于情面。这两年吴桐对我挺照顾,我要是反过来再跟他说这事,倒像我这人怎么着似的。不过算一算,吴桐的手里也已经压我好几万块钱了,这么下去总不是个事。所以,我想借陈健雄这事跟他提一提。
我找到吴桐,说想跟他商量点事。吴桐正在他房间里,赶着写个什么东西,抬头一见我就问,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我说,有点朋友的事,闲事。吴桐说,作后期就弄个陈健雄在我跟前,整天踉个傻博依似的什么都不懂,我一个人怎么畦得过来?我可告诉你,机房时间就发了这几天,作不完再出去弄就得掏钱了。吴桐作自己的片子从来都是到电视台的机房干,这样跟台里的片子混在一起,可以一分钱不用花。他作片子的习惯像个大爷,自己不动手,让台里搞技术的上台操机器,找素材带旁边有打杂的,他只是抽着烟动嘴指挥。我明白,陈健雄不是场记,找素材带自然费劲。我对吴桐说,我想跟你说的,就是陈健雄的事。吴桐眨眨眼说,他想不干了?要不干就赶紧让他走,我正跟他着不了这份儿急。我说不是,他不干还能上哪儿去?吴桐就把笔放下了,然后摸起烟来点燃吸着。我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他只在两种时候才吸烟,要么是动脑子的时候,再要么就是想发火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已猜到我要说什么了。但话已至此,我再想不说也不行了。我说,陈健雄这两天找我了。吴桐说,是为钱的事?我说,为钱的事。吴桐一笑说,你明面儿是为陈健雄的事找我,其实也是为自己,对吗?我的脸一下红起来。吴桐说,陈健雄已经跟我提过这事了。咱先甭说他,就说你吧,你觉着我这么跟你结账委屈是吧,剥削了你的劳动力是吧?看意思你在外面也没少跟人说这类抱怨的话,是不是真觉着我欺负你了?其实你有话,应该来跟我当面儿说。我听了一愣,不知他这话是从何说起。吴桐眯起眼来一下一下地看着我,又说,今天咱就挑明了说吧,你进这个圈还是我给带进来的,否则就凭你,你写的那破东西可不值我给的这钱,你明白吗?我想对他说,你这话就扯远了。吴桐却立刻摆摆手,拦住我又说,你先听我说完。现在影视圈里写东西的有的是,导演也有的是,跑腿打杂的更有的是,惟一缺的就是钱。就凭你这两下子,你要想自个儿在这圈儿里混就得饿死,没人请你知道吗?比你强的都没人请!我看着他,已经无话可说了。吴桐说,你甭觉着圈儿里这点事儿你都弄明白了,可以自个儿出去放单飞了,差远了你,不信咱就试试,你把你写的那本子拿出去给人看,甭一集四千,一集卖两千就行,你看有人要没人要!今天我跟你说明白了,也包括陈健雄,我让你们跟着我干是帮你们呢,懂吗?咱要散了伙我立马就能找别人,你们可未必,懂吗?吴桐说完就低下头去又拿起笔,意思是没工夫再跟我废话了。
我一连几天打不起精神,也没去吴桐那里露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吴桐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发这么大火。我怀疑是陈健雄惹的祸,他找吴桐要钱时说了什么招惹他的话。但陈健雄冲我咬牙跺脚指天发誓,说那天他跟吴桐提这事也就说了一两句,一看吴桐不高兴立刻就没敢再说下去。我在心里寻思,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其实这也是我最不愿承认的一个原因。我想,是不是我这人在吴桐的眼里,从根本上就一个钱都不值,他这两年带着我干片子,其实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马仔,他觉得是在施舍我?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施舍!
当年在S大学,系里通知我被勒令退学时曾对我说过,如果我同意向关明公开赔礼道歉,恳请关明出面去跟学校说一说,这事或许还有商量,但当即被我断然拒绝了。我对系里的回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说,我这人从不要别人的施舍!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被谁这么指着鼻子数落过。我一想起吴桐那天说的那些话心里就憋得窝火,这种窝火的感觉使我恶心得直想呕吐。问题是如果换了别人,我当即回嘴还他几旬也许感觉会好一些,但是,对吴桐我不想这样。我是个重情义的人,吴桐毕竟帮助过我,甚至可以说是对我有恩。我曾经想过,即使哪天吴桐真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只会二话不说离开他,而绝不至于闹到翻脸甚至拔拳相见的地步。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我突然想起个细节吴桐在冲我发火时,曾提到我对别人说起过这事,而且,甚至说我跟人家抱怨如何如何。这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这不会是空穴来风。也许这才是吴桐无端冲我发脾气的真正原因?
我闲呆在家里越来越感到心烦意乱。就在我百无聊赖时,忽然想到了刘西。
我给刘西打手机,他关机了。我只好呼了他一下。刘西立刻就回过电话来。他问,有什么吩咐?我说,找个地方聊聊,怎么样?刘西立刻警觉地问,有事?我说没什么事,就因为没事才想出去聊聊。他笑了,嘿嘿着说,你也想出来了?这可新鲜!我说,我挺烦,想找个人说说话。刘西像是要躲闪,吭哧了一TPPi晚,他这会儿正有事。我心里只觉一股火蹿上来。我想对他说,你他妈拉我去见过许大愚了,用不着我了是吧?但我还是忍住了。我知道,我跟刘西毕竟不是那种可以发火的关系。刘西似乎对我的情绪挺关心,他问,怎么了?为什么事烦?我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了,只说了句没事,就把电话棒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