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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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教皇的骡子

在普罗旺斯,人们形容一个人喜欢记仇,总会说:“小心,那人就像教皇的骡子!要知道,骡子报仇,七年不晚。”

我一直想了解这句谚语的典故,想知道教皇的骡子和“骡子报仇,七年不晚”的来由。可是我问了许多人,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笛手法朗西·玛玛伊对普罗旺斯所有传说和风俗了如指掌,可即使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他也提到,这句话与阿维尼翁一个古老的传说有关,可他实在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传说。

到了最后,这位老笛手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实在弄不明白的话,您还可以到‘鸣蝉图书馆’找找嘛。”

所谓的“鸣蝉图书馆”不过是一句戏言,当普罗旺斯人遇到解不开的谜题,他们就会提到“鸣蝉图书馆”,意思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整天大唱“知了知了”的鸣蝉才能解答。不过我却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磨坊外有一片松林,里面多的是知了,我把这片松林当成了自己的“鸣蝉图书馆”,在里面一待就是一个星期。我在松林中或坐或卧,心里还记挂着“教皇的骡子”。明亮细碎的阳光透过松树枝叶的缝隙倾泻在地上,永不疲倦的鸣蝉大声歌唱,一个故事在我脑海中渐渐成形。这是我为这头爱记仇的骡子写下的故事。这个简单有趣的故事就隐藏在普罗旺斯乡间,在湛蓝的天空下徐徐展开。这个故事散发着薰衣草的芬芳,沐浴着普罗旺斯的阳光,不时还会被几个普罗旺斯的长发姑娘打断。

如果你没有听说过或看见过作为教皇驻地的阿维尼翁[1],那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几百年前的阿维尼翁是个热闹的地方。这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每天都举行盛大的宴会和隆重的节庆,没有哪个小城能与之媲美。从早到晚,阿维尼翁的街道上挤满了迎神朝圣的队伍,街道两旁种满鲜花,建筑物顶上彩旗招展,教堂和贵人宅邸里悬挂着绚丽的帷幕。罗讷河上千帆竞渡,红衣主教们都借道罗讷河来阿维尼翁参拜教皇。在广场上,教皇的近卫军正喊着拉丁文的口号进行操练,而修士们化缘用的箱子随处可见。鳞次栉比的建筑簇拥在教皇宅邸四周,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无数蜜蜂正挤在一个巨大的蜂房周围。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编织蕾丝的机器咔嗒作响,织布机织就一匹匹绣金布料,而这些布料在裁缝手中变成了一件件华美的祭袍和法衣。此外,还有金银工匠雕金镂银的声音,乐器工匠调试乐器的声音,织布女工唱歌的声音……在这一片喧嚣之中,不时传来教堂的钟声,其中还夹杂着笛声和铃鼓声。

那笛声和铃鼓声是从阿维尼翁桥边传来的。这里的人们生性喜欢热闹,整天都兴高采烈的。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喜事”就能让他们按捺不住,翩翩起舞。只可惜阿维尼翁的街道过于狭窄,他们无法一展舞姿。于是笛手和乐师们就跑到桥上,迎着罗讷河上吹来的徐徐清风,演奏欢快的乐曲,而欢天喜地的人们就在桥边和河边的开阔地纵情起舞。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城镇,这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阿维尼翁长年未经战乱,未遇荒年,长矛利剑已毫无用处,监狱变成了藏酒的地窖……进驻阿维尼翁的教皇们治理有方,所有人都对他们感恩戴德。

在这群教皇中,有一个名叫博尼费斯的老好人。他是一位可敬可爱的老人,深受阿维尼翁人民爱戴。当他去世时,阿维尼翁人民流下的泪水简直要把街道都淹没了。博尼费斯教皇像王公贵族一样气派,像天真的孩童一样无忧无虑。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时常骑着一头骡子到处闲逛。无论你是身份卑微的割草工,还是受人敬重的大法官,他都一视同仁,尽心竭力地赐福于你。博尼费斯教皇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伊沃托国王[2],是属于普罗旺斯的伊沃托国王。人们时常能看到博尼费斯教皇头上戴着法冠,法冠上插着一束墨角兰,脸上挂着微笑,出没在阿维尼翁的大街小巷之间……啊,还有,他是一位守规矩的教皇,从来没有传出任何绯闻韵事。他的心头所好是一座葡萄园。那座葡萄园距离阿维尼翁有几里之遥,座落在新堡的香桃木林之中。

每个星期天的晚祷过后,博尼费斯教皇总会前往自己的葡萄园。他坐在葡萄园中,沐浴着温柔的阳光,他心爱的骡子在他身边悠闲地啃着青草,而红衣主教们簇拥在他周围。这时他会拿出一瓶陈年佳酿,和大家喝上一杯。那美酒闪烁着红宝石般的光泽,是无上的美味——这就是后来举世闻名的“教皇新堡佳酿”。博尼费斯教皇捧着酒杯,啜饮着美酒,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葡萄园。当一瓶酒喝完的时候,太阳也下了山,微醺的教皇骑着骡子返回阿维尼翁,一群红衣主教和教士紧随其后。当教皇骑着骡子经过阿维尼翁桥,他的骡子被阵阵笛声和铃鼓声所感染,情不自禁地踩着节拍跳起了小步舞。而教皇也摘下法冠,拿在手中不停挥舞,像是为自己的骡子打拍子。红衣主教和教士们看到这一幕,不禁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过一般民众看到这与民同乐的场面却很高兴:“看!教皇来了!他真是一个好人啊!”

除了那片葡萄园之外,教皇最心爱的就是自己的骡子。他十分宠爱这头畜牲,每天晚上临睡前总要看看牲棚的门是否锁好,骡子的草料是否充足。每天晚饭过后,他还会让人用糖、草药和香料调成一碗法式甜酒。在调酒的过程中,教皇总要亲自监督,然后再亲自端到骡子面前。教皇过分宠溺骡子的行径遭到了红衣主教们的齐声抗议,可是他却置若罔闻。

当然,这头骡子也当得起这宠爱和荣耀。这是一头矫健的母骡,一身油亮的黑皮毛上长着几道暗红的花纹,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她总是昂起自己小小的头颅,头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绒球和彩结,脖子上挂着银质小铃铛。这头骡子长着一对温顺的大眼睛,流露出天使般的温柔。她的长耳朵不停晃动,为她添上一抹孩童般的天真。阿维尼翁城所有居民都喜欢这头骡子。当这头骡子行经大街小巷,人们都挤在道路两旁,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她,为她忙前忙后。大家都知道,要想博取教皇的欢心,就要从教皇的骡子入手。这头骡子在不知不觉中让许多人交了好运,野心家提斯塔·梵迪纳的发迹便是其中一例。

提斯塔·梵迪纳何许人也?他原本就是一个惹是生非的家伙。他的父亲盖伊·梵迪纳是个有名的金银工匠,可是提斯塔不仅没有好好继承父亲的衣钵,反而在他的工场里挑动学徒们闹事。最后盖伊·梵迪纳忍无可忍,把提斯塔赶出家门,任由他自生自灭。半年来,提斯塔流落在阿维尼翁街头,藏身于各种藏污纳垢之所。他时常在教皇宅邸旁转悠。这个卑鄙小人想引起教皇的注意,打算通过教皇的骡子平步青云。这可是一招中的,这马屁拍得实在漂亮!

一天,教皇骑着骡子走到城墙脚下,提斯塔迎面走来。只见他双手交握在胸前,毕恭毕敬地说:“啊,至高无上的圣父啊!您的骡子实在是太漂亮了,让我好好看看她吧!亲爱的圣父,这真是一头举世无双的骡子!我敢打包票,即使是日耳曼的君王也拿不出这么漂亮的一头骡子!”

说着他轻轻地爱抚这头骡子,用温柔的口气对她说:“过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宝贝……你真漂亮,真可爱!”

教皇被他的话感动了,他心想:“这真是一个好小伙儿!看,他对我的骡子多好啊!”

提斯塔最后得到了什么?第二天他就成为了教皇唱诗班的新学员。要知道,这个教皇唱诗班之前只接纳贵族家的子弟和红衣主教的侄子,可是现在提斯塔一介平民也得以加入这个唱诗班。不得不说,这都是那头骡子的功劳。提斯塔脱下了破旧的黄色外套,换上了镶花边的教士长袍,披上了紫色的丝绸斗篷,穿上了配有搭扣的新鞋。提斯塔旗开得胜,可是他决不会止步于此。

现在提斯塔开始攀上天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可他还是会继续使坏,一而再再而三地耍花招。他对所有人都不理不睬,一门心思放在教皇的骡子身上,只想从中捞取更多好处。每次他走进教皇宅邸的院子时,手里总拿着一束荞麦或一把干草。他走到教皇起居室的阳台前面,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荞麦和干草,仿佛在说:“这是为谁准备的美味啊?还不是为了圣父的骡子吗?”

这一招的确有效。教皇自觉年事已高,有点力不从心,于是他把照顾骡子这一差使托付给提斯塔这个小混球。提斯塔每天晚上要给骡子送去草料,端上一碗法式甜酒,然后锁好骡厩的门。红衣主教们看在眼里,不禁议论纷纷。

而骡子呢?她的苦难就要开始了……每天傍晚,五六个唱诗班学员急急忙忙地跑进厩棚里,躲在草料堆中,也不怕弄脏他们身上的镶花边教士袍和紫色斗篷。不久之后,骡子闻到一股焦糖和草药的清香,提斯塔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甜酒走进来。可是骡子却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明白,折磨和苦难就要开始了……

以前骡子是多么喜欢这碗甜酒啊!这酒能让她浑身暖洋洋的,让她健步如飞,让她生龙活虎。现在这碗酒端来了,就放在她的嘴边。这碗让人垂涎欲滴的甜酒散发着浓郁的芬芳。骡子深吸一口气,她的鼻孔中充斥着酒香。可就在这时,提斯塔残忍地端走了这碗红艳艳的美酒。不一会儿,这美酒已经被几个唱诗班学员喝完了。如果他们只是偷酒喝,那骡子也就忍了。可是这群穿着教士袍的小魔鬼们喝完酒后总要发发酒疯,拿骡子消遣一番。一个小魔鬼跳到她背上,另一个揪她的耳朵;一个小混球给她戴上教士帽,另一个则不停地扯她的尾巴……骡子在心里恨恨地想:只要在这些小顽童的腰上和屁股上踢上一脚,就能要他们哭爹喊娘,再也不敢走进厩棚。不过她不会这么做的。她毕竟是教皇的骡子,整天经受教堂的耳濡目染,看着教皇赐福,听着教士祝祷,已经变成了一头宽厚仁慈的骡子。这些小魔鬼们折磨得她好苦!可是骡子还是沉住气,她心里真正恨的是提斯塔·梵迪纳。每当提斯塔站在她身后,她总觉得蹄子发痒,恨不能给他一脚。提斯塔总是在骡子身上施行各种最卑劣的花招,如果他多喝了几口骡子的甜酒,他还能想出更恶毒的点子。

有一天,提斯塔推着赶着,把骡子弄到了钟楼上。钟楼位于教皇宅邸之中,是整座宅邸的最高处。这是实实在在的真事,成千上万的普罗旺斯人都可以做证。骡子被人蒙住双眼,战战兢兢地被赶上楼梯。她四腿哆嗦,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当蒙布被摘下时,一阵强光让她目不能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站在钟楼的平台上。想想看,这头可怜的骡子是多么惊慌、多么害怕啊!美丽的阿维尼翁就在她的脚下,市场上的商铺还没有石子大,教皇近卫队的士兵们仿佛一窝红色的蚂蚁,远处的罗讷河就像一条细细的丝带,河上还横亘着一条稻草般纤细的小桥……这头可怜的畜牲脚都吓软了。她惊慌失措,不停嘶叫,她的叫声把教皇宅邸的窗户震得山响。

骡子的叫声把教皇都惊动了,他跑出起居室的阳台:“怎么回事?我的骡子怎么啦?为什么她老叫唤个不停?”

捣蛋鬼提斯塔·梵迪纳早就跑到下面的院子里了。他装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不停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可怜巴巴地对教皇哭诉:“啊,圣父啊,这可怎么好啊……您的宝贝骡子……她自己爬到钟楼上去了……”

“什么?她自己爬上去的?”

“没错,至高无上的圣父,她自己爬上去的……看,她在那儿……您看到了吗?您的骡子竖着两只黑色的耳朵,从这里看过去就像是燕子的尾巴……”

教皇往钟楼上看了一眼,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上帝啊,帮帮我们吧!这头骡子肯定是疯了,她这样迟早会送命的!下来!快下来!你这头愚蠢的畜牲!”

骡子做梦都想下到平地,可是她怎么下来呢?走楼梯?那是不敢指望了。沿着楼梯爬上来是一回事,沿着楼梯走下去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让骡子沿着楼梯走下去,就算长了一百条腿也不够摔的。骡子无计可施,头晕目眩,在平台上焦急地踱来踱去。可她一直死死地盯着提斯塔,心里恨恨地想:“你这个混球!只要我能活着下到平地……明天早上我要让你尝尝我这老蹄的厉害!”

正是这复仇之心让骡子稍稍恢复平静,否则她绝无可能坚持到最后。最后,有人提出了一个法子:用吊篮把骡子吊下来。这可是个规模浩大的工程,大家搬来了绳索、担架和滑轮,竖起一个大大的架子,把一个巨大的竹筐吊上去。骡子趴在竹筐里,四条腿伸得直直的,不停打抖,仿佛一只陷进蜘蛛网的苍蝇在垂死挣扎。想想看,教皇的宝贝骡子被人从高高的钟楼上吊下来,全城人都看到了。骡子觉得自己在阿维尼翁人面前出了个大洋相,心里充满了屈辱。

这头可怜的畜牲当晚彻夜难眠。只要一闭上眼,她就觉得自己仿佛还趴在那大竹筐中,在高空中不停地转呀转,全城人都站在底下看她的笑话。这时她又想起了该死的提斯塔·梵迪纳。骡子愤愤地想:“好吧,就等明天了,我要好好踢他一脚,把他踢出老远,踢上天去!”

可是等到第二天,当骡子回到厩棚的时候,却不见提斯塔的身影。提斯塔到哪儿去了?他正坐在罗讷河中的一条帆船上,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儿呢。原来阿维尼翁的贵族每年都送自己的子弟到意大利学习外交礼仪,今年提斯塔有幸跻身于这些贵族子弟之中,前往那不勒斯宫廷开开眼界。提斯塔一介平民,之所以能获此殊荣,都是因为教皇想起提斯塔长期以来悉心照料自己的宝贝骡子,尤其感念他昨日救骡有功。

骡子得知此事之后无比失望。她愤愤地摇着脖子上的铃铛,心想:“哼!这个小混蛋,他倒春风得意、平步青云!不过不要紧,尽管他现在不在此地,这一蹄终归是要赏他的!这一蹄我先替他存着……等着瞧吧,等他回来,有他好受的!”

这头骡子果然说到做到。

提斯塔离开之后,骡子的生活暂时恢复了平静。没有提斯塔撑腰,唱诗班的那群捣蛋鬼再也不敢到厩棚来了。骡子又喝上了香喷喷的甜酒,还能在午后打个长长的盹儿。在经过阿维尼翁桥的时候,当悠扬的乐声传来,骡子又有兴致跳起小步舞了。不过,自从她在钟楼顶上出了一个大大的洋相,她觉得阿维尼翁人对她冷淡多了。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大街小巷之中,年纪稍大的市民们会指指点点,频频摇头,而年轻人则哈哈大笑,还不时指指钟楼。即使是教皇也不像以前那么宠爱她了。每个周日从葡萄园返回阿维尼翁的时候,尽管教皇由于多喝了几杯好酒而昏昏欲睡,他却不得不打起精神,睁大双眼,生怕一不留神被骡子带到钟楼顶上去。骡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默默吞下所有轻侮和嘲笑。不过当她听到有人提到提斯塔·梵迪纳的名字,她会竖起耳朵,轻轻打个响鼻,在石板路上不停地磨着自己蹄上的铁掌。

漫长的七年过去了,提斯塔·梵迪纳又从那不勒斯回到了阿维尼翁。他在那不勒斯的宫廷教育并没有结束,他之所以这么早赶回来是因为他听说了一条重要的消息——教皇的首席司膳官突然离世。提斯塔做梦都想谋取这个职务,不过看中这一肥缺的人可不少呢。

一肚子坏水的提斯塔来到教皇的宅邸。教皇日渐衰老,老眼昏花,不戴眼镜根本就看不清任何东西。这些年提斯塔长高了,身子骨也更结实了,而教皇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可是提斯塔并没有退缩。他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说:“至高无上的圣父啊,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提斯塔·梵迪纳啊!”

“提斯塔·梵迪纳?让我想想……”

“圣父啊,您是不会忘了我的。您记起来了吗?我是专门照料您的骡子的,每天还给她端去美味的法式甜酒呢。”

“对,对,我记起来了,”教皇说道。“不错,好小伙儿提斯塔·梵迪纳……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事,尊敬的圣父,我只是来看看那头骡子,那头骡子还在吧?她还好吗?”听到教皇说骡子一切安好,提斯塔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她很好,对吧?嗯,这我就放心了……这个……嗯……不瞒您说,圣父,我有一事相求。我听说您的首席司膳官去世了,这个职位空出来了,您看我合适吗?”

“你想当首席司膳官?哦,不,你实在太年轻了,不合适……你多大了?”

“尊敬的圣父,我正好二十岁零两个月,比您的骡子还老五岁呢……提起您那头骡子啊,圣父,那真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宝物!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头骡子!您知道吗?在意大利的时候,我总是记挂着她呢。现在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我能看看她吗?”

“当然,当然,孩子,你当然可以去看她了……”仁慈的教皇被深深打动了。“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头骡子,我也不忍心让你离她太远。好吧,我决定了,我要任命你为首席司膳官……红衣主教们又要大吵大嚷了,不过不用管他们,我早就习惯了……明天晚祷之后你过来吧,我打算在整个教廷面前给你举行一个盛大的授职仪式,之后你再看看那头心爱的骡子,然后和我们一起到葡萄园去……好了,就这么定了……”

兴高采烈的提斯塔走出教皇宅邸的时候,早已飘飘然不知所以。不过在教皇的宅邸中,有一个生灵比他更兴奋,更期盼明天速速到来。不用说,这个生灵就是教皇的骡子。自从骡子知道提斯塔回来之后,为了蓄积力量,实现自己的复仇大计,她一刻不停地吃草料,直吃到第二天晚祷时分。她一边吃着草料,一边用后脚不停地踢着墙壁,把整个厩棚弄得摇摇欲坠。这头骡子也在为明天的盛大仪式做准备呢。

第二天晚祷结束后,提斯塔·梵迪纳走进教皇宅邸宽敞的庭院。上等教士都聚集在这里:枢机主教穿着红袍,辩护修士穿着黑色丝绒长袍,修道院院长们戴着小巧的法冠,此外还有圣阿格里格教区的主教和披着紫色斗篷的教皇唱诗班学员。地位稍低的教士也来了:院子里站着身穿全套制服的教皇近卫队和三个宗派的苦行修士;相貌粗野的旺图山隐修士站在一旁,手持铃铛的小修士紧随其后;鞭笞派教徒也来了,他们光着膀子站在院子里;穿着绣花长袍的圣器守司、分发圣水的、掌管灯烛的……所有能来的修士都来了。当天阳光灿烂,烟火不停升空绽放,钟声乐声不绝于耳。这真是一个隆重盛大的授职仪式!

相貌英俊、气宇不凡的提斯塔·梵迪纳出现在人群之中。他甫一出现,就引得所有人交头接耳,赞叹不已。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普罗旺斯人,留着一头卷发,嘴唇上还有一抹髭须。他的卷发和髭须在阳光下金光闪闪,仿佛涂上了一层金粉。据说,他嘴唇上俏皮的髭须把那不勒斯王后的魂都勾走了。提斯塔一表人才,眼高于顶,总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或许贵妇们就喜欢这样的花花公子。在今天这个重大场合,提斯塔为了给自己的故乡增光,换下了那不勒斯的宫廷服装,特意穿上了普罗旺斯的传统服装——一件镶花边的粉色长袍。他还在帽子上插了一根白鹮的羽毛,要知道,白鹮可是普罗旺斯卡玛格地区的珍禽。

即将要成为首席司膳官的提斯塔向众人行了礼,之后他转身朝阶梯走去。教皇正站在阶梯的顶端,准备授予他这一职务的官印和官服——一把黄杨木勺和一件橘红色的制服。而教皇的骡子就站在阶梯下,佩着全副鞍具辔头,准备在仪式结束之后驮着教皇前往葡萄园。

提斯塔走到骡子身旁,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他停下来,轻轻拍拍骡子的背,同时还乜斜着眼偷偷看向教皇。他要确保教皇看到这温馨的一幕……这时骡子站直身子:“我终于等到了,你这混球!为了这一刻,我足足等了七年!接招吧!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骡子举起后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提斯塔踢去。院子里的主教和教士们根本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看见一团烟尘不停翻滚,直冲到教皇宅邸的大门外。提斯塔呢?他到哪儿去啦?大伙儿隐约看到这团烟尘之中有一根白羽毛在不住地摇晃……

当然,骡子一般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可是这是教皇的骡子,为了这次复仇她整整酝酿了七年。这就是教皇骡子这句谚语的由来。用“教皇的骡子”来形容爱记仇的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