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精选
15740800000010

第10章 线索中断

我一觉醒来下午已不早了,感觉又有了力气和精神。夏洛克·福尔摩斯还像我入睡前那样坐着,只是把小提琴放在了一边,专心看着一本书。他看着我起来,我注意到他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你睡得真香,”他说。“我还担心我们的谈话会吵醒你呢。”

“我什么也没听到,”我回答。“你得到新消息了?”

“很遗憾没有。我得承认这出乎意料,让我失望,因为我原估计此时会得到确切结果的,威金斯刚来报告过,他说根本没见到那只汽船的踪影。这可是一个使人烦恼的打击,因为每一小时都十分重要。”

“我能做什么吗?现在我可又精力充沛了,很愿意再追踪一晚上。”

“不,我们无事可做,只有等待。我们走了,消息随时会来,那反倒会误事。你愿做什么都行,不过我必须在这里守候。”

“那么我去坎伯韦尔看一下塞西尔·福里斯特夫人,她昨天让我去的。”

“看塞西尔·福里斯特夫人?”福尔摩斯问,微笑着眼睛闪闪发光。

“哦,当然也看看莫施坦小姐。她们很想知道案情如何。”

“我可不想对她们多说什么。”福尔摩斯说。“女人从来就不要太信任——多数如此。”

我没有停下来和他争论这个武断的观点。

“我过一两个小时就回来。”我说。

“好吧!祝你好运!不过听我说,假如你要过河去,不妨把托比带去还了,我想现在咱们根本不可能再用它了。”

我于是带上混血狗,把它送回了平钦巷那位买卖玩赏动物的老商人家里,并付给了他半个英镑。来到坎伯韦尔,我发现莫施坦小姐经过一夜冒险仍有点儿疲倦,不过,她还是急于听到案子的消息。福里斯特夫人也充满了好奇心。我把经历的事都告诉了她们,但隐瞒了惨案中使人恐怖的地方。我只讲了肖尔托先生被杀害却没讲他被杀的手段和方式。尽管我这样挑着讲,也足以使她们惊诧不已了。

“真是一个传奇故事!”福里斯特夫人叫道。“一个受伤害的小姐,价值五十万英镑的宝物,一个吃人的黑毛番,和一个装木腿的暴徒。那些常见的猛龙和阴险伯爵的故事还不如这离奇呢。”

“还有两位游侠骑士前来援救哪。”莫施坦小姐说,笑盈盈地看着我。

“唉,玛丽,能否找回你的财产还得看这次搜索的结果。我觉得你并不很兴奋。想想看当你成了一个富豪,凌驾于世界之上时会是个什么样了吧!”

我注意到她对我提到的前景并无扬扬得意的样子,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欢乐。相反,她只是充满自尊地摇了摇头,好像对宝物的事并没多大兴趣。

“我担心的是撒迪厄斯·肖尔托先生,”她说。“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我只认为他一直都是那么友好正直。洗清对他可怕而毫无根据的指控是我们的责任。”

我离开坎伯韦尔时已是傍晚,回到家时天已很黑了。同伴的书和烟斗放在椅子旁边,可他本人却不知去向。我看看四处想发现一张便条,可是没有。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出去了吗?”赫德逊夫人上来放窗帘时我问。

“没有,先生。他回自己房间去了。你知道不,先生,”她把声音放得很低,“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为什么呢,赫德逊夫人?”

“是这样,他太古里古怪了,先生。你走后他就一直不停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我对他的脚步声都听得不耐烦了。我还听见他叽里咕噜地自个儿说着什么,每次门铃一响他就跑到楼梯口问“谁来了,赫德逊夫人?”现在他进自己房间去了,不过我还能听见他来回走动的声音。希望他不要生病了才好,先生。刚才我冒昧对他说了服点镇静药,可他却瞪了我一眼,吓得我真不知是怎样跑出他房间的。”

“我看你用不着担心,赫德逊夫人,”我对她说。“我以前也见过他这样。他只是心里有什么小事感到不安。”

我极力去安慰这位可敬的房东,可是在那漫长的黑夜,当我自己一次次听到同伴单调的脚步声时,我不禁也有些担忧起来。我知道他心急如焚,现在不得已在那里无所事事很使他烦恼。

第二天早餐时他显得疲惫不堪,形容憔悴的样子,两颊微微发红。

“你把自己累垮了,老伙计,”我说。“昨晚我还听见你在屋里踱来踱去的。”

“哪里,只是我睡不着,”他回答。“眼前这个该死的难题真把我搞得精疲力竭的。其他一切问题都已解决,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障碍冲不过去,实在让人大伤脑筋。那些罪犯,那只汽船等等我什么不清楚,可就是得不到船的消息。我已经调动了其他力量,尽了最大努力去侦查。沿河两岸都派人寻遍了,就是没消息,史密斯太太也没有她丈夫的音信。要是再过一会儿无消息,我就只好断定他们已把船沉到水下面去了,不过这一结论也并非完全能成立。”

“要不然就是史密斯太太有意将我们引到一边去了。”

“不,这一点我想可以排除。我已派人调查过,确实发现一只那样的汽船。”

“难道它开到上游去了?”

“这种可能性我也考虑到了,有一支搜查队将沿上游搜索到里士满去。今天再没消息明天我就亲自出发去追踪案犯,而不再追踪汽船。不过,我们一定会,一定会听到什么消息的。”

然而一天过去,无论是从威金斯那里还是从其他方面仍杳无音信。大多数报纸都登载了有关上诺伍德惨案的文章,似乎对不幸的撒迪厄斯·肖尔托满怀敌意。除了次日将进行官方审讯外,其他并无新的消息。傍晚我又步行到坎伯韦尔,向女士们报告我们不幸的困境。回到家时我发现福尔摩斯情绪低落,愁眉不展。他对我提出的问题简直不予理会,而是一晚上都忙着做他令人费解的化学分析,给蒸馏器加热进行蒸馏,到后来空气中充满一种难闻的气味,我不得不跑出了他的屋子。半夜两点左右我还听见他那些试管的叮口当声,说明他还在做着恶臭的试验。

黎明时分我突然惊醒,吃惊地发现福尔摩斯就站在我床边,里面穿一件简陋的水手服,外面穿一件粗呢上装,脖子上围一条粗糙的红围巾。

“我要到河下游去了,华生,”他说。“我经过反复考虑,认为只有这一种办法了,无论如何是值得一试的。”

“谅必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吧?”我说。

“不,你替我守在这儿会大有用处的。我也不情愿走,因为很可能这天会有消息来,虽然昨晚上威金斯很泄气。所有的来信、来电都由你代拆,假如有什么消息就依你的判断见机行事。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恐怕你无法给我发电报,因为我行踪不定。不过如果运气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回来时总会有消息告诉你的。”

早餐时并没得到他的音信。我打开《旗帜报》,发现上面对案子又有了新的报道:

关于上诺伍德一案,我们有理由认为它可能比最初预料的更复杂玄奥。新的证据表明,撒迪厄斯·肖尔托先生确与此案无关。他和女管家伯恩斯唐太太已于昨日晚释放。据悉,警方已掌握了真正罪犯的线索,目前正由伦敦警察厅的警长阿瑟尼·琼斯负责侦破,他以其机智果断而远近闻名。凶犯将随时可能被捕。

“就目前而言还是件令人满意的事呢,”我想。“不管怎样朋友肖尔托脱离了危险。真不知道那新线索是什么,虽然警察出错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

我把报纸丢到桌上,但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寻人、离婚通告栏里有一则广告这样写着:

寻人启事——兹有船主莫迪凯·史密斯与其子杰姆于上周星期二凌晨约三点,驾驶“曙光”号汽船从史密斯码头出发,至今未归。船身为黑色有两条红线,烟囱亦为黑色有一条宽白线。凡有知道人、船去向者,请告知史密斯码头的史密斯太太或贝克大街221号房主,定当酬谢五个英镑。

这显然是福尔摩斯所为,贝克大街的地址就足以证明。我感到这一招十分巧妙,因为即使逃犯看到这则启事,也只会把它看作是一个妻子对多日未归的丈夫的忧虑,这本是很自然的事。

这是一个漫长的日子。每次一听见敲门声或街上急促的脚步声,我就以为要么是福尔摩斯回来了,要么是有谁看了寻人启事报信来了。我尽力想看看书,但总不能集中精力,老想着这次离奇的追踪调查,想着那两个颇不相称的恶棍。难道同伴的分析推理出现了根本错误吗?难道没有可能他在严重地欺骗着自己?难道没有可能他那机智好思索的大脑将他狂放的理论建立在错误前提上?我知道他破案总是万无一失,不过即使最敏锐的推理家有时也会被欺骗。我想他可能陷入了错误之中,因为他逻辑推理过于精细——本来可以说得简单明白的事,他却要作一番难以捉摸、稀奇古怪的解释。但另一方面,我也亲眼看见了证据,听到他的那些演绎推理。我回顾着发生的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事,它们许多本是微不足道的,但都朝着同一方向发展;每当此时,我便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即使福尔摩斯的解释是错误的,那正确的分析也一定同样异常奇特,令人震惊。

下午三点铃声大作,门厅里传来命令式的说话声,之后我出乎意料地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阿瑟尼·琼斯先生。他粗暴专横,自以为是常识专家,非常自负地接下了上诺伍德一案,可是现在却判若两人。他垂头丧气,显的服服帖帖甚至充满了歉意。

“您好,先生,您好,”他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出去了吧?”

“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等一会儿吧,请坐那把椅子,抽支雪茄。”

“谢谢,等等也没关系。”他说,用一张红色印花的大手帕擦着脸。

“来杯加苏打的威士忌酒?”

“行,半杯就是了。现在还这么热真是少见,并且我手头还有一大堆使人焦急心烦的事。你知道我对上诺伍德一案的看法了吧?”

“记得你说过。”

“唉,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我本来已将法网紧紧地网住肖尔托先生,可他突然从一个洞孔溜了出来。他提出了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确凿证据——他自从离开哥哥的房间后,证实始终有人和他在一起。所以不可能是他翻过房顶,钻进天窗去作案的。这是一件极其阴险的案子,连我的职业信誉都受到威胁了。能得到你们一点帮助我会很高兴的。”

“人人有时都需要帮助。”我说。

“你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可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先生,”他用沙哑的声音充满信任地说。“什么事也打不败他。我知道这个年轻人接手了不少案子,件件被他侦破。虽然他破案的方法不合常规,或许下结论还匆忙了点,但总的说来,我认为他要是做了一名警官会大有前途的,我也不在乎别人知道我这么想。今天上午我收到他一封电报,知道他正得到本案的某个线索。他的电报在这儿。”

他从衣袋里取出电报递给我,上面标明十二时电杨树镇发出。“速往贝克大街,”电文上说。“如我未归,请等候。我即追上杀害肖尔托的匪徒。如捉拿逃犯时你想亲自在场,可今晚同我们一道前往。”

“看来进展不错。他显然又重新找到了线索。”我说。

“哈,就是说他也曾给弄糊涂了,”琼斯叫道,表现出得意的样子。“即使是最优秀的警官有时也要被罪犯摆脱追踪。当然他这次也有可能是虚惊一场,不过一名维护法律的警官有责任不让任何机会溜掉。门外有人,也许就是他回来了吧。”

外面传来了重重的爬楼梯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声,像是一个男人正气喘吁吁地上来。他中途停了一两次,似乎上楼梯太费力了,最后走进我们的房间;其容貌正与我们听到的声音相符合;他上了年纪,穿着水手服,一件陈旧的粗呢上装纽扣直扣到脖子处;背有些弯,两膝打颤,呼吸非常急促。他手拄一根粗重的栎木手杖,两肩一起一伏,将空气一口口吸入肺内。一条有色围巾把下巴也盖得严严实实,除了那一对机敏的黑眼睛、灰白的浓眉和长长的连鬓白胡外,简直看不到什么面孔了。总之我觉得他好像是一个可敬的商船之长,现已年老,生活陷入贫困之中。

“有什么事吗,老先生?”我问。

他像一般老年人那样,慢慢地有条不紊地看看四周。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不?”他问。

“不在,不过我可以代表他。你要告诉他的任何消息都可由我转告。”

“我只对他本人说。”他道。

“可是我说了我可以代表他。是关于莫迪凯·史密斯船的事吗?”

“不错。我知道船在哪里,也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我还知道宝物藏在何处。这一切我全知道。”

“那么告诉我,我会转告他的。”

“我只对他本人说。”他重复道,老年人都爱这样固执任性。

“好吧,那你就等他吧。”

“不行,不行,我可没一整天工夫等一个人。既然福尔摩斯先生不在,就只好让他自己去查了。我不喜欢你们两个人这副模样,什么也不会对你们说的。”

他拖着脚朝门口走去,但阿瑟尼·琼斯挡住了他。

“等等,朋友,”他说。“你既有重要情报,怎么能走。我们要将你留下,直到福尔摩斯回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老头子想朝门口冲过去,可是阿瑟尼·琼斯用他宽大的身子把门抵住,老头这才感到反抗毫无用处。

“你们真会对我呀!”他喊道,把手杖直往地上顿。“我是来见一位先生的,你们两个和我素不相识,却把我抓着不让走!”

“你不会受到损害的,”我说。“你耽搁的时间我们会为你补偿。请在沙发上坐吧,不会等得太久的。”

他只好闷闷不乐地走过来坐下,双手捧着脸。我和琼斯继续抽烟、谈话,可是突然传来了福尔摩斯的声音。

“请给我也来支雪茄烟吧。”他说。

我们两人坐在椅子里不禁惊跳起来。福尔摩斯就坐在我们身边,平静而饶有兴味的样子。

“福尔摩斯!”我惊讶地叫道。“你在这儿!那老头子呢?”

“他在这里,”他说,拿出一把白发。“这就是他的假发,连鬓胡须和眉毛,全在这儿。我伪装得很成功吧,可就是没有想到把你们也骗住了。”

“哎呀,你真是个无赖!”琼斯很高兴地说。“你都可以去当一个出色的演员了。你咳嗽也学得真像济贫院的穷人,两腿装得软弱无力,一周可骗到人们十个英镑了。不过你那眼神我是看出来了的,所以我才没轻易让你离开。”

“我一整天都在忙着装扮,”他说,点燃雪茄。“你知道,许多罪犯团伙都开始了解我了——尤其是咱们这位朋友把我侦查的一些案子写成书出版后,所以我不得不这样简单伪装一下以便开展工作。你收到我电报了吧?”

“收到了,我随后立即赶到了这儿。”

“你进展得挺不错吧?”

“毫无结果。有两人已被迫释放,对另外两人也提不出指控的证据。”

“没关系,我们会为你另外捉拿两名来补上的,不过你得听从我的指挥。一切功绩全部归你,可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行吗?”

“完全没问题,只要你能帮我捉到罪犯。”

“那好吧,我首先需要一只快警艇——一只汽船——七点钟赶到威斯敏斯特码头。”

“这不难。那里有一只时刻备用着,不过我还是过路那边去打个电话弄确实一些。”

“我再要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察,以防罪犯顽固抵抗。”

“我会派两三个到艇上去的。还有别的吗?”

“捉到罪犯时也就找回了宝物。我这位医生朋友一定会很高兴将宝物箱给那位年轻小姐送去,因为其中一半宝物理应是她的。让她先打开箱子。嗯,华生?”

“我很愿意效劳。”

“这是一个很不正规的做法,”琼斯摇摇头说。“不过,这件案子整个都是不正规的,所以我们也只好视而不见了。宝物送给那小姐看过后必须上交官方,由官方调查后再作处理。”

“当然,这也没问题。还有一点:我很想从乔纳森·斯莫尔嘴里了解一些此案的详情。你知道我总是喜欢把案情弄个明明白白。我想对他进行一次非官方审讯,不管是在我房间或别的地方,你不得阻止,只要他在警方的看守之下。行吧?”

“好吧,一切由你作主。我还根本没有理由阻止你审讯他的。”

“那么这也同意了?”

“完全同意。还有别的吗?”

“还有就是请你一定留下和我们共餐。半小时就准备好。我买了些牡蛎、两只松鸡和一些特选的白酒。华生,你还从不知道我也很会管理家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