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是一座大山
却不再在我身后了
《痴》
你说我的记忆
不仅限于此
于是我
用缘当坐骑
可不安全
可不留恋
灵魂因欺骗而自我焚毁
只剩肉体孑然伏在宁静的泉水上
透过不语的倒影
我看到另一个人
他的眼睛是无知的洞穴
眉心是紧闭的记忆
《钢琴师的情人》
钢琴师等待着迟到的人进场
暮色是我们共同的舞台
他写了这样一首曲子
越静的时刻
越没人聆听
这样一首曲子
吵闹的正午
却最清晰
只要有人点灯
就有辉煌
哪里有苦难
它便奏响
钢琴师等待第一个人进场
在这个人面前
他从不拥有钢琴
他想到灯塔
海浪的音阶便把受伤的船送回哭泣的村落
他想到王冠
太阳便把红石榴石放进盲女的梳妆盒
他稍微感到哽咽
山峰便成为平地
我们的钢琴师等着最后一个人入场
他的手在键盘上
蓄势待发
没有五官的人们
在台下屏息
当她气喘吁吁凶猛而至
她便成为钢琴师的琴
成为他指尖的汗水 或者
琴绊的白毛巾
人们议论着他的天分
孩子问
如何可以成为一个钢琴师
成为一个钢琴师
你最好有一双干燥的手
便可避免你的爱人成为泥鳅
你最好愿意在聚光灯下等待全场安静
还要能够优雅地使用白毛巾
此时台下会有遥远的尖叫和掌声
你起身致意的时候
要用一只手扶着琴畔
点头之时
只需很小的动静
你最好笑不露齿
唇角的弧度
要刚好盛放丁香的滋味
你最好不相信所有常识
至少不要真认为
你的手会老
最好
你是个好情人
你眼角略过的地方全部是红透的青春肌理
手指踩过的地方
全是黑白的涟漪
《安息》
他在日落时走
走在前生恋人的眉角上
一直走到月光消失
他在落日下走
走往前生恋人的墓穴里
一直走到光芒万丈
当与深爱的成为一体
他就在这一刻得到安息
《女光头》
只记得在冬日
一下被劈开天灵盖般
全世界的北风同时注入她的头顶
理发师把被抛弃的黑发裱起
说
来拜一拜
即将重生的夜晚
他们一个人抽烟
一个人点
一群物种开始成形
一个国家开始建立
一部神话开始口口相传
谁知道沙漠会在哪一天成为绿洲
四季清爽
三月
她用阿拉伯人的头巾作装饰
沙尘暴密密实实地挤满她的指缝
雨水一冲 烟雾磅礴
便剩躯壳干干净净
清明
孑然一身让人羞耻
她买了铜钱草的种子
洒在头顶 泉水灌溉
嫩芽扭动整整齐齐
夏至
她顶着沙皮狗去洗浴中心
搓背的女人说
姑娘 要坚强
我邻居的孩子也有白血病
说爱她的人
有的保持镇定
摸摸她的头说
你还是你
有的落荒而逃
远远地说
下次见
全新的男人排着队
在她身后
鬼鬼祟祟
一个自称导演的大胡子
从躲闪者中挺拔而出
他问
姑娘
你刚拍完戏？
“我是个小演员
偶尔当个替身
这次演的是清朝阿哥的背影”
她拍拍光头
拍得黄金万贯
冲动 搅拌好清醒剂
而经历是她的黄金
《审判前》
衰老的第五十二个夏日
你湿漉漉的剪影
蘸着焦急
我没有留你
我只是等待审判来临
如同聆听圣旨
识破隐喻
莫非一定要将各味伤害尝尽
才有资格获得安宁
因果一语即破
越重的灵魂
越懂讳莫如深
我们溺死渡船的人
焚烧红颜
熄灭知己
抵达眼下妖娆的黎明
寂静无声
在这尽头的岛屿
命运之轮转到起初
也是终点
干戈在先还是玉帛在前
我衰老在先
还是你长大在前
审判不来
晨曦便不去
在俗尘的光中
我们焦损的味道
腐坏了被粉饰的绿地
《拜访者 光》
呼吸缓慢的你
端坐在床榻
房间幽暗
隔绝掉所有拜访者
包裹住双腿的被单上
一束优雅的光
四平八稳地降落
它像一个新娘
娇艳欲滴
从窗户罅隙里
你看见温热的矿石光泽
柔和地接近
在柔和的床单上
像被无心撒出的红酒
恬恬淡淡抬起头
相互凝望
手心微痒 覆手却滚烫
短短的几秒 却是大好的时光
你和正在谢幕的光
一见钟情地爱了一场
欢喜之余
你挽起发髻一低头
你说
等我一下
回神的时候
你迟来的笑容 却被落空
黄昏转身
它被日月轮转的时辰收走
轻叹
在稀薄的空气里漂泊
双手接捧的
只是它来不及告别的脉息
腿上曾停留过的地方
突然是雾霭沉浮的微凉
《悠悠的风》
很多年后
你们一群相爱未果的人
活着的
所剩无几
剩下了一个
也是垂垂老矣
某个平凡的日子
不属于任何特别的日期
他一个人坐在摇椅上
那是下午
他对面是巨大的夕阳
巨大
他的瞳孔都快装不下
他坐在摇椅上
却也没力气摇晃
他想啊想
想你们年轻的时候
便顿时开颜
却又马上眉头锁紧
因为想到你们
曾经招之则来
挥之则去
现在手机纷纷空号
招谁去
挥谁去
都把自己留下了
这个慢性子
终于孤身一人
没关系
他又笑了
因为他想
自己时日无多
很快便能跟上你们
等一等
转念他又皱眉
他不确定大家是否在某处等待团聚
或者
你我是否还能相认呢
他面对夕阳
坐着摇椅
却没有摇晃的力气
他就这么想着
就这么想着
天
就黑了
《木船》
我在圆心上
被围成圈
我不移
圈便不动
而时间总有不转的一刻
那是因为你走出圈
走向我
走向我
便碎掉了圆
有时候总以为
还差一点
背影就会转身
背影总有回头的动势
可最好别凝望到老
才发现是画卷
在我头发长长之前
用亲吻为我的脖颈着色
在我点头之前
让我补上一堂朝圣的课
或者把我放到木船上
在顺流而下的路途里
让我拥自己如梦
让我去你无法触及的地方
摘下所有翻滚着开放的花朵
让我们一起看看今天的日落
那是我准备好这一生的时刻
《没有声音的人》
老人被下葬了
在棺材里沉睡
眉目清朗
天空空荡
除你之外
没人知道他还有呼吸
停下来
他还有呼吸！
你发不出声音
你没有属于你的语言
他被活埋了
他还有呼吸
阴暗的树林里
一只憔悴的狗
宠物的气质
却有着人类的脸孔
高贵的女子抚弄它
他们在草坪上
假装欢乐地追逐
也许厌倦总是没有由头
她突然抓起它
使劲扔进臭水沟
狗一动不动
洁白的身躯成为焦炭
它的脸上写满了它的名字
它还活着
却没人再记得
你透不过气来
当你打开门
却看到他们都复活
怔在原地
泪水夺眶
你们活着
为什么活着
没人回答
你是一个怪物
你发不出声音
那一宿
冷月当空
你爬到家对面的悬崖上
远远眺望
那房子像帆船一样
在危机四伏的青草地上
深深停顿
你仿佛看到冰山
你确实看到冰山
那一宿
一个瘦小的人
把连着帆的缆绳
一根一根弄断
房子倒了
很多眼睛在夜幕中流泪
这让你幻灭并且勇敢
但我们不喜欢它隐遁的方式
伴随着你的沉默
它们没有遗言
《事情》
把故事装进暗淡
把暗淡浸入少年的瞳孔
看烟圈纠缠
靠岸
晦涩写在脸上 转身便是尽头
褪为沉默 拧出朦胧
微笑挂着偏执
消瘦如梦
没有侧面 只有轮廓
走在世界的旁边 带着种子的少年
我走不出你
你走不出自己
像燃烧的大海 却在逃窜
有人死在
万紫千红的春天
《回家之旅》
飓风来临前的傍晚
我们去海边
顺着风去往的方向
一路逆行
大难来临的味道
伴随着沉浮黏腻的腥
那是飓风酝酿晚色的独特气味
我悄然紧贴在他身后
一株爬山虎
没有与墙体环绕
也没与之分离
我生长在他的背后
把命交出
所有的车往我们背后驶去
仿佛几分钟前被捉奸在床
相互冲撞一如逃难
而我们
向着暮色下即将发怒的天空和海洋走去
随着风的到来
我们接近飞舞
我感觉到了，大难来临
齿轮的密语已经不够彼此磨合
与所有零件一起
我们被高高举起
我发出这一生最悠长的尖叫
哀求他
一失两命
闪电也来搅局
迷雾忘情地舔舐我
安静点，丫头！
他的声音比光速更快
我的灵魂追随而去
海洋如厚厚一床被子
它吃力地
同时有力地揭开
浓浓地朝我们压来
寒气逼近
我的声带断成两截
一截用来求救
一截用来问候
问候这个傍晚
以及我的恐惧
所有的生命都被连根拔起
它们发出低沉的呜咽
哀求声此起彼伏。
那一刻，我听懂了垂死的树
听懂了没有温度的路灯
听懂了深海的回声。
这是永远不会停止的时刻
我望向他
他鲜红的外套已经被剥离
他只剩他自己
安静地闭着眼睛悬浮着
他不再醒
而我终于得到解脱
我自由了
我自由了
在看不见天空与明日的
海洋的暴戾中
在毫无知觉的化身灰烬中
我自由了
我感到放纵
那是一个静止的世界
一种澄澈的白
光华呈现
所有的建筑焕发着银色的光芒
我自由了
那一天我紧紧抱着一个女人
即使我们的速度与光并行
我也绝无危险
那一天我们的旅程好像逐浪
每一个低处都是宇宙尽头
而每一个高处
又好像从未启程
在低处
千手观音的塑像
巨大如一个星球
他俯看我们
目送我们到巅峰
我自由了
地球上投射出我们的影子
光芒堪比救赎
沉重的肉身再也拖不住我
像回到暖巢里
在那柔软的油彩画中
我们将永不停止这飞快地旅程
我们将再也回不到城市之中
我将留在这个柳暗花明的山谷里
我将不停地御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