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不是百折不挠的观光者,还是去了阿玛拉普拉,从前的缅甸都城,今天的散乱村庄,这里的道路两旁,罗望子树高高耸立,树荫下面,丝绸织工忙忙碌碌。罗望子树茂盛庄严,树干粗糙多节,苍白如顺流而漂的柚木,树根则像地上剧烈扭动的巨蛇;它的叶子呈花边状,如同蕨类植物,树叶尽管精美,但因为太厚而树荫浓密。它就像老农之妻,饱经风霜,然而粗壮矍铄,披了一件不相称的绒绒棉纱。绿色鸽子栖息在树枝上。男人女人坐在小屋外纺纱或绕丝线,他们的眼光柔和而友好。孩子们在大人周围玩耍,野犬睡在道路中央。他们像是过着适度勤勉、快乐与安宁的生活,而你心中掠过一丝念头,就是这些人至少找到了解答生存之谜的一种方法。
我接着去看勐拱的大钟。这里是座尼寺,我站着正看,一群尼姑把我围住。她们穿的袍子跟和尚一模一样,但并非和尚那种漂亮的黄色,而是脏兮兮的暗褐色。这些矮小老妇没牙,脑袋剃光,但头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灰白发茬,年老的小脸皱纹很深。她们伸出枯瘦的双手要钱,用空洞苍白的牙床喋喋不休。她们的黑眼睛警觉而贪婪,她们的微笑很是顽皮。她们很老,无牵无挂。她们像是以一种富于幽默感的冷嘲热讽看待人世。她们历经种种幻灭,带着恶意与含笑的轻蔑存活。她们不宽容人的愚行,也不迁就人的弱点。她们对世事全无依恋这一点,有些东西隐约令人惊恐。她们不再有爱,她们不再有分离之苦,死亡对她们来说不再可怕,除了笑声,她们如今一无所剩。她们撞响大钟让我听;咚,咚,它响着,一声长长的低音沿河而下慢慢回响,钟声庄严,似乎召唤着躯壳中的灵魂,提醒它虽然万物皆为幻象,但是幻象之中还有美;随着钟声,尼姑们爆出一阵粗俗的咯咯笑声,嗨,嗨,嗨,这是模仿大钟的声音。蠢人,她们的笑声说,蠢人和傻瓜。只有笑声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