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1596300000119

第119章 谁来牵挂,我无处安放的青春(1)

“不能说他,成,”我说:“那就说说您吧。”

他再次眯起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我,我避开他那写满痛心的眼神儿,理直气壮地说:“您不用这么看我,我知道您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有什么话,我也就不藏着噎着了,您说我阿妈一心寻思着要给我阿爸迁坟,我信,但您说她只身一人去城里拾荒,我不信,说说吧,您是怎么诱导她签订那一纸契约成为这故事里的笑话的呢?”

月亮蹒跚着走,渐渐占据了整个树梢,这个阴沉的天,终究没能拂晓,只有一缕风的残破,在河水的眼角吹出皱纹,一波一波的涟漪泛滥在他的眼里,漾出了滚滚的悲痛,覆水难收。

良久,他望着水里的月亮凄然一笑,柔柔的波光里立马浮现出他的倒影,像是嘲讽,又像是可怜,他的脚边撕扯出无限的黑暗,形影相吊。

“笑话儿?原来你阿妈在你眼里一直是一个笑话?你知不知道我那天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忽然就疯了,一个人晕乎乎地走到马路中间,又唱又跳的,那时候你在哪儿?别人按喇叭的时候她忽然间清醒,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儿,又是捡易拉罐,那时候你怎么不去劝?这就是你对她的关心么,丫头,你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是么,我不了解,你了解,”我冲他摊摊手:“可是你说得这些又有谁能证明呢?”

你要是还不信,就去回收站问问,那儿收废品的小伙儿可以证明,他说:“你大爹我没有信口胡诌。”

“好,就算这个说得过去,那么那张字据是怎么回事儿?谁给鼓捣的?”

“除了不要利息那条,其余的条件都是你阿妈提的,”他坦言不讳:“执笔的人是我。”

“你知道,”我说:“我阿妈目不识丁。”

“对,”她说:“所以写完后我有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她这才摁的手印。”

“对,”我说:“所以她傻。”

哦,是的是的,她就是傻,我从来没怪过她任何,但这回,我必须不留余地地骂她傻,我想把她从坟墓里骂醒,告诉她一个傻子是不配睡那么久的,我必须让她知道,一个不识字的鬼,哪怕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被有文化的判官给欺负。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必须把那张该死的契约给吃了,我不会怜悯一个傻子会不会被一张皱巴巴的纸团噎死,哪怕那傻子是我亲妈也没商量。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张瘸子的脸现在阴得跟老天一样沉,他左顾右盼地张望,搞得我不知道该看哪儿。我知道,他这不是想找什么东西教训我,而是想掩饰自己悲痛得无以复加的情绪,粗暴不能解决问题,他只是想酝酿出几句言简意赅的话,好让我做那道德谴责下的卷尺,压得直不起腰。

“傻?哈哈哈哈哈!”良久,他终于苦笑,用手死死地掐住自己不能挪动的瘸腿说:“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我不知道风该往哪儿吹,只知道东西南北中,有风的地方就该分道扬镳。墙头的拂草带着某种失望的情绪漫不经心地飘,我回头张望,发现跪拜在坟冢中央的村长已不见,阿妈黑白的小相就着暮色浮现,眼里带着些许不安,我望着她眼里浅浅的笑意,竟没有太多话要说。她沉默着看我,我扭头,沉默地眺望远方,就在山麓的一角,有两个佝偻的身影,步履蹒跚。蓝色的高毡帽像一朵开败了的骨朵,贴在了他稀疏的头顶,身旁的老人跛着脚搀扶着他,骨瘦嶙峋的背耸成了骆驼,背负着年迈跋山涉水。他为他掌灯,在这死寂的陌路山头,回荡着两股恸哭,流动着,奔向了山脚的酒家,那声音渐行渐远,我最后没能听到水酒声里的抱怨,但我知道,老人与我之间,隔着千万条鸿沟,这是心里一道道难以跨越的坎儿,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村长,亦或是我和张瘸子,都是这沟槽里七上八下的流,一旦殊途,便难以:再同归。

相思是天上的月亮,看着的时候很远,想着的时候很近。

牵挂是水里的月亮,看着的时候很近,想着的时候很远。

淡忘的盈虚,没有月亮,走近的时候隔得很远,走远的时候隔得很近。

走失的心,就是月亮的圆缺,料想还有阴晴,到临了了,却盼不到守得云开的那一天。

可真的那天,天明了,我拨开了乌云,却再没与你碰头。

山远了,水远了,很近的心,也远了,那天的太阳红到家了,连天都是血色的。

我在夜里亮起了微光,愿天边的灯笼,带你找到消失的路。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这么近,那么远》

不知是不是迷失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竟走到了寸草的家,眼前的古朴的小屋把我的记忆一下子勾回到了十年前的仲夏:那个无忧无虑,永远年轻的日子。

那时候的童年,荡漾在秋千上,寸草在后面推,寸金在前面摇,我在走走停停的晃荡中,时有拿脚印对着天的错觉,而今却事过境迁,我已然走在残酷的现实里,脚踏实地了二十年。

记忆中的那些曾经清晰的勾绘已如荒废的秋千架子般,在经年累月的风霜雨露中褪色,那年轻的脸,也如半夜三更的天般,模模糊糊亮。

时光荏苒到老旧的门前,我没勇气推开门,亦如同样也拿不出勇气走进门一样。

我想走,可也迈不开步子,只能由着性子,蛰伏到纸糊的窗前,挖出一个小洞窥探。屋内点着一盏孤火的寂寥,张老爹不在,寸草和大妞也不再,铺满了席草的病榻前,坐着喂药的栗子,和躺在被子里不省人事的寸金,我看到的,是两个登对的人,他们是如此般配,惊为天人。

“她才是他的良配,而你不配。”耳边又响起了寸草说过的话,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咬着牙骂我的样子,“蜜豆,”他说,“你没有心的。”

恍惚间,我听到了火车的鸣笛,那是一种飘忽到天堂的渺茫,近了,更近了,我感受到刺耳的剧痛,轰隆隆地响——你没有心的,你没有心的,你没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