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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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说不明的清醒,道不清的糊涂(2)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道一句,心的冰冷》

初秋的一天清晨,太阳起的很早,白白的日光像一顶帽子,暖暖地顶到了我的头上。我像往常一样,站到了窦泌的家门口。春花婶儿拿着簸箕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把籼米洒到了酒槽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夏天过去了的缘故,她看起来十分地清爽,见到我冲她微笑,她抖了抖手上的水,便走了过来,难得清醒地和我打招呼。

“是寸金么,又来看窦泌啊?”

“嗯,”我说:“她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她把手轻轻朝阁楼上一挥:“就关在那里头,闷了好几天了。”

我朝着她指给我的方向望去,小小的阁楼门窗紧闭,我看不到屋里的天黑,一如窦泌同样看不到屋外的天亮一样。

“窦泌这孩子,担子挑重喽!这也怪我,前一秒还能正正常常地跟她说上两句话,可谁知下一秒就……”

她的眼里滚出清醒的泪,细得像沙粒,哗啦啦地流了一脸。

“这不怪您,”我说:“要怪就怪命。”

“对,是命,命啊。”

她深深地叹一口气,像是一只气若游丝的蚕,几乎要把所有的不快吐尽了。

“那个……”我犹豫地问:“我能看看她吗?”

春花婶儿顿了顿,万分抱歉地说:“可是……,她可能不会见你哟。”

我再次看了看那个被悲伤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阁楼,此刻像是云雾缭绕般地,被隔绝到了半空中。可是我能清晰地认知到,那不是一个世外桃源,而是一个看似像世外桃源的人间炼狱,我的窦泌,正在里头煎熬,像一粒小小的蜜豆,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如果可以的话,我多想伸手把她捞上来,哪怕付出的代价,会让我体无完肤,我也在所不惜。

“那替我把这个交给她。”我把一把白兰豆放进了春花婶儿的手心里,转身准备离开。

“寸金,”她喊住我:“喝杯热茶再走吧。”

“不用了吧。”

“不不不,要的,要的。”

屋外有一个高高的玻璃茶几,春花婶儿快步地走过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杯茶。

“拿着,趁热喝。”

我接过来,她转身走回去,拿起抹布擦拭起茶几上的茶杯来。

“平时这些活儿都是您干吗?”

“不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娃她爹干,她爹呀,不仅是药剂师,还懂茶道……”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在表达一个凡人对天人神一般的膜拜。

茶水有些烫,我在杯子上头轻轻吹了一口气,暖暖的热流像是一股浪,朝着空气中冰冷的温度飘走。

“是么,”我笑着问她:“那泌农叔在的时候你们一家三口该是很幸福的吧。”

她停下了手上的活儿,四周霎时静静地,连风都忘了搭话儿。我看向她,发现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定,仿佛是彻底僵住了,连呼吸都克制着声响。

“对不起啊,我不该这么问的。”

我料想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触了她的痛处,便连忙致歉。可是她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仿佛听不到我说话。

“春花婶儿,你怎么了?”

我屏气走了过去,她如阴风刮过的怪笑把我乍然吓了一跳。

“春花婶儿。”我伸手拍了她一下:“你没事儿吧?”

她扭头看我,眼睛漫上来一层如雾气般迷茫的浑浊。

“正负所长,天打雷劈!”

她推开我,又开始傻笑,然后像是忽然间撞客了一半,开始手舞足蹈——

“愚弄到此为止,自动解除遥控带操控。”

“神经兮兮的样子,不要说话,我是正常人,我脑子没进水。”

“趁着对讲机的声音在说话,现在采取第二套方案。”

“吗嘎?耳朵聋,电信局的都晓得啦!”

“古文晓得,人家只是想着想着地说,讲真话。”

“强词夺理。”

她无厘头地叫嚣着一番令人听得一头雾水的话儿,吵闹的声响引来无数的街坊四邻开窗张望。小小的十里渠瞬间变作一个剧场,而春花婶儿就是那个哗众取宠的笑话,虽然此刻的她对自己可笑的行径浑然不知。“春花婶儿,”我拉住她甩得疯癫的手,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

她一把甩开我,随即拿起桌上的茶杯去敲盛满热水的茶壶。

“小心烫手!”

我把她拉开,她踉跄着撞了我一下,于是滚烫地开水从茶壶里像泼墨似的泼了出来,我的手立马在一阵刺痛中血肉模糊。

“呵呵,好玩儿,好玩儿。”

春花婶儿歪着脑袋,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盖到了头上闷笑,那样子傻极了,也看得人痛心极了。她浑浑噩噩地跳着,然后一串串笑声像是诡异的电铃,在流动的空气中漾开,听得人浑身麻麻的。我不能动了,只能看着她疯,看着她颠,看天上一朵朵泡沫哭到了水里,没了影。

“阿妈!”屋子吱呀地开了,窦泌光着脚丫子从里头跑了出来。她很憔悴,像几天没睡般地蓬头垢面,可是冲出来的速度快得像离弦的箭,飞得嗖嗖地。

“走,跟我回去!”窦泌用力地拽住挣扎着的春花婶儿,死命地往屋里扯。

我上前想帮帮她,谁知她很介意地冲我大吼:“别过来!”

我痛苦地望向她,她坚定而难过的看我,漾满泪的眼瞬间落在了我被烫伤的手臂上,我忽然觉得伤口在那一瞬间促地被关切浸过,很迅疾,但也就像打了麻醉剂一般,短暂得忘了痛。

“看什么看,你们看什么看,都把头给我缩回去!”

窦泌像是在菜市场砍价般地,冲着从窗口处探出头来的人一阵谩骂,那一个个四下张望的脑袋就跟龟儿子似的,不甘心地钻回到壳里。窗户在一顿杂乱无章的声响中噼里啪啦地关上了,窦泌把她妈推进屋后又回头看了看我,只一眼,然后她的门嘭地一声合上了,像是刚炸完一通鞭炮地,十里渠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