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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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说一个忧伤的故事,他要离开了(1)

“听我说,听我说!”他伸出一双温热的大手,用力地握住了我攒得如石头般紧实的冰凉的小手,不紧不慢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由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霸王别姬》,这是一部戏中有戏的佳作,里头有个悲剧的人物,叫陈蝶衣,他是一个入戏太深的花旦,因为扮演戏里的假虞姬,而变成了戏外的真虞姬,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人哪,不能活的太较真儿,你不能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得往前看,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自个儿成全自个儿?”我似懂非懂地跟着他默念了一遍。

“对,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他亦是不厌其烦地往下又接了一遍。

“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是没有未来的。”他说:“你要走出来,靠自己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光明?我的世界,还会有光明吗?”我苦笑:“我没有阿爸了,也没有阿妈了,这种丧亲之痛,你知道吗?我受尽白眼,四处寄人篱下,这种无助的孤独,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坚定地说,眼睛里漾起了满满的悲伤:“我还知道,你有一个不顾亲情的姨妈,还有一个对你淡漠如水的外公,我知道你的愤懑,知道你的憋屈,知道你家不像家的悲哀,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我也是孤儿,从很早以前就是。”

“呜呜!”风像是啜泣般地哭出了声,我看到他就着高高地野草,低低地蹲了下去:“我只知道,我的父亲,姓苗,他在我7岁的时候抛下了我,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更不知道在这个世上,我还有什么亲人,窦泌,现在还有人算计你,至少还有人愿意跟你吵,可我呢,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和煦的日光缓缓地流淌到鱼子江微微晃动的涟漪里,我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不出脆弱和坚强的他,竟有着和日光一样地绚烂和温暖,他的一颦一笑,就像一碗渲染上了暖色的蜜豆汤,浓的化不开。

“你……”我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笑,他的悲,哦,一时间无语的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打住,”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拒绝道:“别用你同情的眼泪侮辱我,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世界上委屈的人,不止你一个,如果各个儿都要寻死觅活的,那么人类早该灭种了。”

“可是,不该走的都走了,不该留的又都留下了,这可怎么办呢?”

他咪咪笑,大道理说得一堆一堆地:“鲁迅先生说过,有的人死了,可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你爸妈永远活在你心里,至于对你不好的姨妈和外公,你就当他们死了吧!”

“呵呵呵呵!”拗不过他,我最终破涕而笑。他不解地问:“你笑什么呀?”

“我笑你”,我说:“笑你像个书呆子。”

“苗俊”,我问他:“你怎么了解我们家这么多?”

他白我一眼,拽拽地答:“一个村寨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能有什么事儿传不开吗?”

“行啊,你爆粗口!”

“怎么了,这叫入乡随俗你懂不懂?”

“去你的,我们这儿哪儿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啊。”

“哟,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呵呵呵呵呵!”

“呵呵。”

这始料未及地悲伤,就这样结束在了一串欢声笑语中,我希望我是快乐的,他也是快乐的,并且衷心的企盼,这样的快乐,没有句点。

总有那么一个人,不一定与你携手白头,却注定与你相遇相知。

或许相忘于江湖,或许此生不负相见,他总等在某一个回不去的时刻,在不经意的刹那抬手,让忘记了跳动的时钟运走。

你会经过岁月一次又一次的重叠,掠过时光一次又一次的往复,跳到一个名为怀念的刻度,成全给不起的难舍,和舍不得的难留。

一切的心痛,终将定格作短暂的一瞬间,你能慢慢儿地看着它——

淡化,模糊,变作钟轨上一粒虚无的透明,成为一辈子无法填平的——空白。——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情人》

撒豆成兵。

这是苗俊教我的第一个四字成语,我用一块儿小石头用力书写,飒然地把它刻在了小木屋门前的石碑上。

“苗俊,是撒豆成兵。”这是我造的第一个句子,您别忙着发笑,因为我知道它是病句,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错成这样的,只是一个不小心,一个不留神儿,才造成这样的。

有必要说明一下,对于这么个错误,我当时是不知情的,我记得当时我兴冲冲地把这个句子念给苗俊听,他哈哈发笑,最后又戴起搁在桌角的眼镜夸张地盯着我的脑袋看了半响,然后才缓缓地说:“如果孔老夫子再世的话,保准儿要被你气死。”

他给我的批语也差强人意,只六个字儿——“朽木不可雕也,”言简意赅。

直到很久以后,当我终于稍稍有点儿语法常识了,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可是我当时的水平,真的只能凑合着造成这样。就像他常批评我的:“开窍开得比核桃还慢。”瞧,他就是这么一个冷幽默的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的下一句话有多冷,就好比你永远也不知道哈尔滨冬天的温度到零下几度一样。

老实说,我曾一度以为苗俊是个能撒豆成兵的人,我不知道这样的比喻是否贴切,只是在我看来,一切我认为不可能事情,都会在他的身上变成可能,就好像几天前他用碎纸屑堆的纸人儿,亦或是用糖浆画出的糖人儿,我总觉得,这是那么不可能的可能,可它们最终还是变成了不可能中的可能。

“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吗?”看他堆纸人儿的时候,我曾很这么郁闷地问他,谁知他只是笑,不停地把一张正三角的纸片,插入倒三角的纸片中,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正一反地拼插着,看着那些指甲大小的碎片,在他的手中变作了有棱有角地立体纸人儿,这如果不是变戏法,那就是奇迹了,只是不管是奇迹还是戏法,我都同样地哑口无言。我真的很想了解他认知的局限,这种蠢蠢欲试的好奇,就类似于一把不安分地扫帚,想扫的绝不是近在咫尺的地,而是那遥不可及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