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延风
夜已经深了,爸爸喝多了酒,早就趴在床上打起了如雷的鼾声。瀚瀚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前,悄悄打开了台灯,展开纸,给远在美国的妈妈写起信来,当纸上出现“亲爱的妈妈”这几个字,鼻子一酸,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信纸上,瀚瀚赶紧用手拭去,他拿起笔在信纸上“刷刷”地写起来……
这时,爸爸含糊不清地在床上嘟囔着梦话:“阿玲,你听着……我就不信……我干不出个样来……你干吗非得出国?那里有咱们什么好果子吃?”
阿玲--爸爸常常这样呼喊妈妈的名字,当然,那是爸爸和妈妈没分手的时候。那时,瀚瀚爸爸单位不景气,他停薪留职开了家汽车零配件公司。命运之神好像总跟瀚瀚的爸爸开玩笑,人家开公司赚大钱,他却赔得一塌糊涂,临关张时,瀚瀚爸爸输得像条汉子,他把盘出店铺的钱大部分给了瀚瀚的奶奶和瀚瀚的叔叔,办公司时,瀚瀚的爸爸跟奶奶和叔叔借了许多钱,没有还清的,他给他们打了个欠条。爸爸把死死抠住的一万块钱留给了瀚瀚的妈妈,然后一个人闯海南去了。
瀚瀚的爸爸在海南给一家公司打工,他在填的招工履历表上填上了自己在北京曾经开过汽车零配件公司,公司老板认定他精于攻关,让他当了业务经理,专跑业务。瀚瀚爸爸觉得老板很器重自己,干得很卖力气。他哪里知道,凡是在这家公司干的人,经理全封了这样的“官职”。
到了年底的时候,经理让瀚瀚的爸爸去催一笔“呆账”,什么叫“呆账”呀?就是多年催不回来的账,账没催回来,把随身带的差旅费都花光了。回到公司,经理竟说瀚瀚爸爸无能,让他填了“过失单”,结了账,炒了他的“鱿鱼”。
形只影单的爸爸回到北京时,家里只剩下了瀚瀚,他妈妈已经出国了。瀚瀚的妈妈留下了一张纸条,纸上只有这样几个字:“别怪我,我走了,可能不回来了。”瀚瀚妈妈走得也很“局气”,托邻居奶奶照管瀚瀚,把花剩的五千元留给邻居奶奶作为瀚瀚的生活费。她是花了三万元托一家公司办了个跨国公司业务员的假身份走的,那三万元是瀚瀚的妈妈给人家当“家教”赚的辛苦费,那不能算把家里的钱卷走了。瀚瀚妈妈给自己找的出国理由也很堂皇,说是出国深造外语,在国内的时候,她是在一家旅游中专学校教外语的老师。
瀚瀚爸爸没有骂瀚瀚的妈妈是“女陈世美”,瀚瀚的爸爸当年长得很帅气,妻子拼命地追求过他。瀚瀚爸爸把那张纸条撕了,拍着瀚瀚的肩膀说:“瀚瀚将来不喜欢爸爸,也可以走!谁都不欠谁的,是不是?”
瀚瀚哭着捶爸爸的胸:“不,我不走!你是个臭爸爸!我偏不离开臭爸爸!”
爷儿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那是瀚瀚从生下来第一次看见爸爸哭。
爸爸回到北京后,等待他的命运却是原来待的那家工厂彻底破产了,也就是说他连个保存人事关系的后盾也不存在了。爸爸别无选择,只好申请办了个在街上修车的执照,在大街上修起车来。
头一天摆修车摊的早晨,爸爸对准备上学的瀚瀚说:“咱从工人变成了修车的,还是工人阶级,是不是?瀚瀚!”
谁知,修车的摊儿也不是那么好练的,瀚瀚爸爸见修车的人都往马路对面的修车摊子跑,他这边儿一个生意也没有,忍不住跑到马路对面看个究竟。他问那修车的小平头:“兄弟,你这边怎么这么红火?”
小平头见四周没人,小声说:“爷们儿,学着点儿吧,你看见没有?马路上我给他布上了‘地雷’,再说,你真憨,一个修车的,起什么照呀?有了照,每月那不得白白往税务扔几百呀?咱不干那傻事,我早就看啦,你那边换个气门芯儿一块钱,我这边儿五毛就搞定啦!哈哈!这叫薄利多销嘛!”
瀚瀚的爸爸仔细往马路上一看,路中间竟撒着许多亮闪闪的玻璃碴子。瀚瀚爸爸气不打一处来,吼道:“小子,你缺德不缺德呀?”
“缺德?”小平头撇着嘴说,“老子没有饭吃谁管呀?咱看你初练摊儿,才对你说,学不学在你,走走走!别在我眼前起腻!”
在瀚瀚爸爸回自己的摊位的时候,小平头狠狠骂了一句:“傻帽儿!像你这么干,还想挣钱哪!挣个屁!在练摊儿的群儿里混,你还嫩!”
在这种不公平竞争中,瀚瀚的爸爸又成了失败者,没过几天,他的修车摊子就关张了。在修鞋匠外地人行列中出现了瀚瀚爸爸的身影……
瀚瀚妈妈终于来了一封信,说她准备和一个美籍华人结婚。信中夹着一张离婚协议书,同时还寄来三千美元,说是作为瀚瀚的路费,如果瀚瀚同意,就接瀚瀚到美国洛杉矶去读书。
爸爸让瀚瀚看了信,让他自己拿主意,瀚瀚没说话,吃过晚饭,躺在床上蒙上了被子,这天晚上,瀚瀚爸爸喝了很多酒。半夜,瀚瀚从床上起来,流着泪给妈妈写信……
瀚瀚在信纸上这样写道:“……妈妈,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你可以讲一百个理由说明跟爸离婚是对的,可我不同意。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个懂是非的学生,我对爸爸是敬重的。爸爸总是失败,但他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奋斗。我要郑重告诉您,我绝不离开我的臭爸爸……”
瀚瀚突然听到背后一阵轻微的抽泣声,他回头一看,爸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瀚瀚一下子扑在爸爸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爸爸……我绝不离开你!绝不……我也不同意您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不,我跟你妈妈的事,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妈妈的结局不错,总算没有嫁给……蓝眼睛的‘美国鬼子’……孩子,为你妈妈祝福吧,她毕竟是你的妈妈呀!”爸爸抚摸着瀚瀚的头发。“孩子,怎么选择,这是你的自由,那笔钱爸爸给你留着,那是妈妈给你的,爸爸……是个无能的爸爸,不能给你什么……”
“不,我要给……妈妈寄回去!”瀚瀚说,“我要告诉妈妈,爸爸靠修鞋能活着,我也能!”
“爸爸可希望你能读好书,长大做一个有出息的人!”爸爸对瀚瀚说,“我的臭小子!”
第二天早晨,瀚瀚的爸爸挎着修鞋箱子出门,瀚瀚从床上跳起来说:“爸爸,等等我,今天是星期六,我也去!”
“你……干什么去?”爸爸疑惑地问。
瀚瀚蹬上了鞋子,大声对爸爸说:“帮爸爸修鞋,练摊儿去!”
爸爸的眼里噙着苦涩的泪水,勉强笑着说:“好!臭小子,跟爸爸练摊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