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芒在背。
戚歌踟蹰行走在医学部光滑的地板上，步履艰难，好像腿里灌铅跋涉在沼泽中，呼吸也愈加灼痛起来，仿佛空气充满浓烟，呛人肺腑。面对往来穿梭的人群，戚歌也会莫名地紧张起来，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秘密，这让他艰于抬头，也不敢注视任何人的目光，他像丢了魂魄一样，缓缓地走向了木槿的办公室。
“该不该说呢。”
戚歌注视着脚尖前的地面，感觉心被扼紧了，从小到大，他都不愿意将任何疾病和痛苦告诉别人，再怎么需要帮助，戚歌都会咬紧牙关独自扛过来。小时候的经历让戚歌很明白，痛苦的事情即便说给别人听，也多半只会收获冷眼，不如把事情都烂在心里更轻松，直到来到永夜岛后，这种根深蒂固的念头才动摇起来。
“如果木槿小姐，应该是可以说的吧。”
站在木槿办公室外的转角处，戚歌做着最后的天人交战，他还没彻底准备好要将秘密托付给别人，即便对方是木槿。戚歌对木槿的态度有些复杂，就算用他那迟钝万分的心思也早就看出来了，木槿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却是少数愿意尽力帮助他的人。
“如果白毛小子在这里就好了，”戚歌心中泛起一个念头，却又苦笑失声，“真让那个家伙如果知道了，恐怕第一时间把我当怪物处理了吧。”
哐——啷——
一阵金属器皿叮当落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戚歌抬头便看见西蒙倒在地上。西蒙的身边，一个急躁的护工扶起医疗车、两名焦虑的护士则蹲着捡拾散落在地面的药品，他们刚刚推着医疗车飞速地穿行，大呼小叫让行人让路，可西蒙竟然慢吞吞地站在路中心，行动缓慢，双方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喂！”护工扶正了医疗车，便转过头来对西蒙大喊，“挡在路中间是故意的吧！你这个混蛋！”
护工低头看见医疗器材被撞得散落满地，霎时间忘了生气，这些医疗器材都是装备部使用灵能加持过的恢复工具，刚刚才从战时装备库调运来，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院长可是出了名的抠门鬼，叫那糟老头知道宝贝器材受损，可是要罚赔钱陪到倾家荡产的！
护工蹲下来，帮助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器材归拢到一起，又手捧瑰宝一样将它们放回医疗推车里。做完了这些，护工一把拽住摔倒在地面的西蒙衣领，把他提溜着站了起来：“臭小子！今天这么乱，你还···你···”
西蒙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这时被强迫仰起脸，才让人看见了他眼上蒙着的厚厚的绷带。护工一看之下，火气便消去了一小半，再加上两个同行护士都面露同情之色，他便也不好再多纠缠，嘀嘀咕咕说了“这次就饶了你”，便匆匆推着医疗车继续前进。
一名护士留了下，耐心地询问西蒙要去什么地方，她可以帮忙带他去。西蒙只是摇了摇头，挥手指着远处，让护士忙自己的就好。护士再三确认西蒙没有问题，便扶着他走到路边后，匆匆离开了。
西蒙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用伤痕累累的眼睛无助地扫视各个方向，似乎正回忆着什么，最终他认定了一个方向，便朝前走去，可西蒙的判断出了错，他径直撞向了一根梁柱，险些被绊倒在地。西蒙摸着墙壁，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继续茫然地打量着四周。最后，西蒙终于被迫放下了风度，他将一只手臂伸出，僵硬地摸索着墙壁，身体微微下屈，保持着平衡，就这样一点点地移动着。
戚歌远远地跟在后面，有好几次，他想要上去帮西蒙一把，但他却心中明白，这个时候回避才是最大的礼貌，贸然前去帮忙，恐怕会极大地挫伤这位王子的自尊心。戚歌耐心地等着西蒙慢慢木槿的办公室外面，不远不近地跟随着，等戚歌走进了办公室戚歌便停在外面等候。
“也好，”戚歌被滞留在门外时，心中反而一阵异样的轻松，“可以好好地想想，等会应该怎么问了。”
办公室内。
木槿将王子领到了一张椅子旁边，很贴心地将椅子抽出，推送到方便西蒙定位椅子的地方，扶着让他稳稳地坐下。西蒙很有风度地点头表示感谢。
“你需要一个助步器，”木槿走到一旁的器材板边，稍稍考虑了一下，便取下了一枝钢笔般粗细的小棒，“这个给你吧，可以自动寻路，还能障碍预警。装备部送来的···这次有很多伤员暂时失明，你使用这个也不会很奇怪。”
“不必了，木槿小姐。”西蒙礼貌的谢绝，“我来的时候还算“顺利”，不需要工具，走路也不是很困难。”
“哦，是么？”木槿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地面，刚刚那里可是一片狼藉呢。
“是的，木槿小姐，我不需要。”西蒙的声音很坚决，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我不会耽误你太多的时间，只请教一件事情：我的眼睛在受伤之后，每分每秒都感到灵能愈发微弱······那么，依你看，我的眼睛是否还有好的机会呢？”
“确定今天可以听我的诊断？”木槿给了一个提议，“明天精神好一些来。”
“无论精神好不好，我都在黑暗之中，又有什么不同呢。”西蒙苦笑一声，“所以现在就告诉我吧。”
“很难。”木槿走到了一旁的电脑边，敲击了几个按键，一份报告便调度而出。西蒙被送到医学部之后，便被木槿提取了眼中的血作为研究，此时初步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那就是，“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西蒙有点意外。
“你中的毒和任何已知毒药都不同。”木槿不带感情地解释着，“一般来说毒药分为两类，毒性强但效用短的，毒性弱但效用长的。可是你眼中的这种毒药，毒性极强，并且延绵不绝地扩散感染着你的血肉。就好像毒药的剂量越来越多，毒药的药性越来越强。”
“这······不合常理。”
“常理？”木槿摇了摇头，“你在血红之眼遭遇神秘人袭击，还谈论什么常理。我如果没猜错，这种毒药是以你的血液为媒，它会吞噬你的血肉不断自我复制，同时扩散毒素感染你的眼睛。换句话说，这毒药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所以格外阴毒麻烦。”
“好的。”西蒙点了点头，镇定得不太像话，就好像得知了一件和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么如果治疗不好，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毒药会一直腐蚀你的眼睛，直到你的灵能耗尽、视力尽失。”木槿说，“你会变成一个普通的盲人。”
“好的，谢谢。”
西蒙嘴唇紧抿，苍白面色下血涌不止，面庞在殷红与苍白之间颜色交替，好一会，西蒙才恢复了镇定，他极有风度地站起，对木槿的方向微微鞠躬，告辞离开。
办公室外。
戚歌看见西蒙走了出来。西蒙伪装得很差，虽然努力维持着风度，但戚歌一眼看出来了，这位王子现在正承受着惨烈的内心折磨。西蒙扶着墙，一步步地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如同被暴雨浇透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