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事今日毕，是戚歌从小就学会的道理。
从医学部出来后，他本来准备立刻睡一觉，梦里召唤那位刀魂问个清楚——问清楚究竟是不是他在搞鬼，导致自己灵能比拼时，水系魔法时灵时不灵，出尽洋相。然而他越是想睡，便越是睡不着。正在心烦意燥之际，戚歌听见窗外有猫叫声。
戚歌推开屋后的玻璃门，走上小露台。
这C级生的小楼本身的地势略高一些，所以露台的视野极好，竟能看到远处一汪乳白的雾色，那是永夜岛正中央的白湖。
露台上的地板上也蒙着浅浅的灰尘，靠着角落的地方放着一把陈旧的竹椅。一只小猫在露台的边缘踩着小碎步，一下跳到摇椅上冲着戚歌，喵喵叫了起来。
戚歌心生惊喜，发现正是今日上午所救的那一只猫。
正顺着它的毛往下摸呢，却发现楼下不远处山坡上的一栋古朴陈旧的中式小楼的庭院里，小道士秦鸣四处打量，低声呼喊着小猫：“小猫，小淘气，你去哪儿了？快出来呀！”
戚歌当下捧着小猫，冲秦鸣大喊两句，挥了挥手，示意他上来。秦鸣点了点头，足底仿佛生风，在树梢之间点掠不停，竟然三两步就窜上了戚歌所在的三楼。
秦鸣赶来的时候，戚歌抱着猫，坐在竹椅上，往后靠着身子，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
空气中有树叶的味道，有湖水的味道，有微微的风的味道……还有海的味道……
戚歌又睁开眼睛，看着明艳艳的阳光下，远处绿油油的草坪里、遮天蔽日的茂密树林中、湖光滟潋的白湖湖畔，坐落有致的楼宇小道上，有一些三三两两的人影，或交错而行、或并排而坐、或嬉闹追逐……
他们，都是天赋惊人的灵能者。
而自己，却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留在了永夜岛。
留下来，也许就能活着，甚至……有可能成为秦鸣、成为南宫策那样的强者吧！
“那个，你好。上午……谢谢你帮忙。”
小道士流星赶月，意态潇洒，戚歌还来不及感慨完，他已然大袖飘飘出现在戚歌的露台之上。戚歌见他想索猫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善解人意地一笑，将怀中的猫递给他。
“小淘气，以后别乱跑了。再碰上别的坏人的话，你么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秦鸣低着头，摸着小猫的头，温柔极了，像极了一个十三四岁不通人情世故的小男孩，他时不时的抬头瞟了戚歌一眼，似乎想问名字，却又不敢问出口。
“你好，我叫戚歌。”戚歌本来也是个闷骚的人，对待陌生人并不喜欢多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碰上这个比自己还要羞涩的小家伙，便忍不住主动了起来，伸出手去，“你叫秦鸣，我知道。超A级新生嘛，好厉害！”
“哦哦，没有没有。”秦鸣红着脸，挠了挠头，“那个……吃了吗？”
话没说完，戚歌已经指着漫天的繁星——虽然这些星星都是假的，但永夜岛按照时辰密布诸天星辰的水晶屏障，漫天的星辰，就意味着此刻至少是晚上七八点的功夫了。
秦鸣立刻察觉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不太好，哪有这个点还问人吃饭了没的，于是更加尴尬得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嗡嗡道，“后来，那些春藤会，没有找你麻烦吧。”
“那倒没有，下午上课我不是被派吞揍残了么，直接进了校医部啊。”戚歌嘻嘻一笑，颇有种自黑的倾向，“倒是你们，后来你和西蒙比试结果怎么样？你赢了吧！”
“没，没有，是他承让，承让。”秦鸣显然不适应被当面夸奖，有些接不住话，连忙转移话题，“那个，你上午被人抓出教室……后来没事吧？”
“哦，你也看见啦。”戚歌嘿然一笑，“拉我出去的就是医学部的负责人木槿咯，实不相瞒，我其实五脏俱裂，是带着病躯来永夜岛求学求医的。就是可惜，错过了永夜岛第一趟历史课，宁老怪刚刚讲到诸神之战呢……后面我就完全错过了，要不你给我补补课？”
永夜岛并无随堂课本，听说半年会有一次考试，可是目前为止，新生们都不知道考试会以何种方式进行——武试还是笔试，一概不知。因此对于第一堂课就缺席这种事，戚歌还是有点忧虑的。
“补课吗？”秦鸣有些着急，耳朵都有些红了，似乎对无法回应戚歌的请求显得十分抱歉，“可是我不擅长讲话啊……那个，要不，我带你去图书馆吧？”
……
……
图书馆位于湖心广场和常翠林中间的位置，整个建筑依山而建，正门在一片绿树掩映之下，好像小树屋一般好不显眼。正门比戚歌住的宿舍门还要低矮，门环上带着熟悉的微笑魔鬼的标志，没有门卫之类的人守着，等推门走进去，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内里的空间十分宽阔，似乎把大半个山体都凿空，建成了图书馆，到处是漆成深红色的木质楼梯，在整个空间内盘旋前进，也不知通向哪里。
楼梯每隔五米就有一盏灯台，点着亮黄色的蜡烛，温暖的光芒充满了整个眼帘。
每个楼梯在大的转角处，都立着一个一米高的古典座钟，看样子年头大概有半个世纪。
戚歌慢慢走进这个闻所未闻的图书馆，偶尔有一缕淡淡的烟从视线中升腾，配合着时钟指针转动的滴答声，仿佛时光也在此地停留，整个世界都变得静谧而古老。
这时，戚歌才发现这些楼梯别有玄机，两侧的扶手十分宽大，从侧面看就是一栏一栏的书橱，楼梯层层叠叠，只要一伸手，就能取到两旁的书籍，而台阶的高度也经过设计，随处坐下来都很舒适，方便阅读。戚歌看明白了，才觉得这个图书馆设计的奇妙，仿佛整个人来到了一个书的世界，这个地方书是主人，人只是游客。
《灵能历史导论》、《从诸神之战到末日预言》、《大永夜百科灵能传说考》，当看着秦鸣驾轻就熟地将一系列书目，从堆积成山的书海中翻找出来时，戚歌心中的便只剩下一个大字，一个大写的服。
“其实宁先生今天讲的东西都很基础，如果你家里曾经出过灵主，或者跟接引人有过一段长时间的接触，他应该都会对你讲过的。”
才放下刚才那几本书，秦鸣又抱了一大摞《百年灵能编年史（详细编校版）》过来，看着这一系列书比他人还高，戚歌忍不住哀鸣，“这么多吗？”
秦鸣一笑，“不算多了。在蜀山的时候，我要背诵的比这个还要多得多得多呢。”
“背？”戚歌内心充满绝望。
“反正我都会背。今晚我在这里陪你吧，如果你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我。”说完，小道士竟然就坐在旁边，开始盘腿打坐，调息起来。
戚歌绝望地随意翻开手边的一本《百年灵能编年史》，只见那一页上赫然写着——
“末日报告——1999年S市调查记录。”
S市！戚歌快速翻阅，很快就了解清楚：原来，在S市市民眼中只是一场普通的地壳运动的南白石岛，在灵能界中竟然如此赫赫有名，成为最著名的末日征兆之一。
而末日报告中提到的那个魔王，就要追溯到最早之前诸神之战的传说——也就是宁老怪讲了一半，让戚歌光听了个开头，就觉得不寒而栗的远古战争史。
戚歌下意识地翻开《从诸神之战到末日预言》，更进一步了解了那场战争的残酷：
诸神大战，诸天陨落，天火燃烧圣殿，流云化作荒火。
宇宙虚无，只有远方地平线上有一小片白色的曙光，其余的天空则群星闪烁。
整个荒原笼罩在血色光芒之中。
火球与惊雷闪电交相辉映，荒原熊熊燃烧起来，一副末世地狱的景象。
一道影子在苍穹之上忽然闪现，又伴随着雷电的轰鸣交映，向燃烧的荒原迅速坠落！
雪亮的电光映出了半空中桀骜的身形，六只庞大的焦黑羽翼正在他的身后徐徐展开，带着熊熊燃烧的天火，遮天蔽日，而云层上空，无数道披着辉光的身影若隐若现，雷电孽火照亮的面容端严肃穆，那是人带着睥睨众生的漠然，俯视着眼前堕向荒原的男人。
他的脚下，整个荒原震颤不休，一道道巨大的裂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去。一道惊雷劈下，他抬头直视诸天或傲慢或怒视或悲悯的众人，漆黑的眼瞳中炽火燃烧，而桀骜的面容上却挂满森冷的嘲笑：
“今日所受耻辱，他日必将百倍报偿。待我归来之时，诸神陨落，灭世新生！”
此战之后，诸神死伤大半，魔王被镇炼狱。
诸神陨落不知凡几，不久之后，世上便出现了灵主。
戚歌看着史书中寥寥记载的几笔，这一幕幕惨烈的景象，却仿佛在他眼前过电影一样，历历鲜明，那是他经年不绝、愈演愈烈的旧梦——
云层之上诸神如死水般万年不变的面容，因着魔王狂放的誓言而终于惊惧变色！
何等狂妄，焉能留他！
万钧雷亟裹挟着诸神黑色的怒火，劈开天幕，斩向荒原孽火上挺立不屈的身影！
他骇然长啸，周身赤火熊熊，于烈焰中拔地而起，手中黑色长刀迎上万钧雷霆，雪亮光焰划破苍穹！
“轰隆隆——”
大地崩裂，江海荒毁，一瞬间爆发出的盛光映彻天地！
许久许久，余光散尽，雷停云开，那骄傲的男人已无迹可寻，只有断裂的大地深处，翻腾不息的炼狱之火中，还隐约回荡着那森冷的誓言。
——待我归来之时，诸神陨落，灭世新生！
那男人的声音太过悲怆，而炼狱之火也太过真实。
戚歌看着眼前并不存在的那漫天孽火与雷电，看着那断裂的大地，看着那黑色长刀，震惊不已，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开始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