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其安忍不住笑,大汉感觉出来,大步“堂堂”往前走,问道:“你头一回来这里?”武其安羞愧一下,斯斯文文道:“是,家严并不许在外吃酒逗留。”
“酒解千愁,你们文人说可以钓诗,不会喝酒的,不是男人!不懂酒的,白活一遭!”大汉说什么话,都豪气万丈。
和这样的人同行,武其安内心里最隐蔽的地方,也被插上万年不灭的红烛,亮了起来。豪气,在他心中激荡,冲口道:“一醉方休!”
大汉哈哈一笑,和他来到楼上包间。菜一般,酒上得足。小二送酒菜上来,武其安吃惊的瞪大眼:“这……怎么喝得完?”
半人多高的酒坛子,不是精致秀气的小坛子!
“不会喝,学着喝。有一回,第二回就不醉了!”大汉一挥手:“就醉,也没有头一回头疼。”他单手用力一提,那半人多高的坛子轻轻易易拎起来。武其安瞠目结舌,半天舌头伸不进去:“这……这这这,这是什么力气?”
书呆子呆性发作,摇头晃脑吟道:“力拔泰山兮,”大汉打断他:“取酒碗来,酒还没喝,诗倒出来了!”
“这不是我的,说的是西楚霸王。”武其安嘿嘿一笑,见桌子上小二送的有酒碗,不是一个,而是几个叠在一处。
拿出两个来放开,还道:“兄长还有客人,酒碗倒有这许多。”大汉好笑:“全摆开,一下子倒上,等下子喝得痛快。自家兄弟谈话,小二倒酒,说话就不快意。”
武其安这下子彻底明白,原来这小酒馆里喝酒,是这样的一个规矩。他又要摇头晃脑:“果然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
阴暗,陈旧,酒味杂着霉味儿的小酒馆,武其安第一回来。他平时请客,至少也是个中等的地方。
银子不多,就少出来几回。家里虽然不好的多,可和学里穷学生比起来,已经是天上。
一大碗酒下肚后,火辣辣热腾腾地肚肠都烧起来,武其安打开话匣子:“我敬兄长一杯,只有高人唯风采,兄长,看你洒脱如此,敢是看破情关的?”
大汉一仰脖子,一碗酒就下肚。速度之快,惊得武其安总要起身对着他的嘴巴看,这是什么嗓子,有如饮牛一般。
三碗酒下去,大汉眼睛更亮,武其安头晕眼花,大汉手执筷子敲击碗边:“情关古来自难破,心病唯有心药医!”
“何为心药?”
大汉笑而不答,推一碗酒过来:“喝!”武其安嘻嘻而笑,舌头大起来:“我……小弟我……不能再喝了。”
“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
一问一答回得快,武其安不假思索的捧起来,“咕咚,咕咚”学着大汉一气抽下肚。忽然豪气上涌,手中酒碗用力往地上一抛,大笑道:“痛快!”
他身子摇摇晃晃,一只手扶着桌面:“倒酒,难怪要这许多酒碗,敢情不够摔的!”脖子上,衣领子里,有什么东西流过。
“这是个什么,在我身上跑来跑去。”武其安醉眼惺忪,不顾仪表,蛮力一扯,衣襟拉开,手在自己胸膛上摸来摸去,笑逐颜开:“原来是酒,这酒,不往我嘴里来,怎么倒在了衣服里!”
他的下巴上,还流着刚才倾倒出来的酒液。
大汉越喝越稳,武其安又是一碗酒下肚,人实实在在是不行了,不用大汉多话,自己个儿说起来:“我的心病,就是再见她一眼,我只想问一问,她的心里,有没有过我。唉,我知道我不能比,我没有权势,我没有财富,可我有一颗心,”
双手把衣襟扯得更大,露出精赤雪白,一看就不是作苦力人的胸膛:“我心里,天天装着她,时时装着她,她怎么能,就这么把我抛弃。”
双手掩面,号啕大哭起来。
小酒馆里,没有人来问。外面,也是一样的乱蓬蓬。隔壁,是几个小娘在唱曲儿,几个大爷在调戏,到处是尖叫声,嘻嘻哈哈。
再隔壁,几个大汉在划拳:“五魁首啊,你一碗啊。”屋顶子没有掀起来,是足够结实。
大汉一碗又一碗的喝着,武其安哭声低下来,他才面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有如故人。不瞒你说,哥哥我平生爱打抱不平,因为哥哥我也有过你一样的伤心事。”
“真的?”武其安从手指缝里泪眼婆娑看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的,是:“如何过来?”大汉仰面若有难捺之意,对着屋顶有了泪光,才沉重地道:“她负了我,她与我先定下心事,私下里也见过一面,算是互相有情。”
武其安迫不及待地道:“对对,我也是这样!”纪家里总算见过,也曾许诺与她:“我会对你好。”
大汉情感上来,自顾自说话不理他:“我为了她,也曾心里十分欢喜。我为了她,也曾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我为了她……不想,”有了嘘唏声:“她家人嫌贫爱富也罢了,怎么她也这样!”
他拳头如斗大,在桌子上狠狠的捣着:“我恨,我心里恨呐!”
“对对,”武其安只会说这一句了,满心眼里认为天下伤心人,唯自己和他。他说的话,自己全懂,自己说的话,他也应该全明白。
人生难得,唯一知音人。文人的劣根性发作,武其安更是陪着他落泪。大汉狠狠地道:“于是,我成了笑柄,遭人耻笑,不能安于家乡。我离家数年,回来看望父母,不想,”他泣出声来:“这一对狗男女,竟然占我良屋子,欺负我父母年迈家中无人,气得我父母生生气死。兄弟,情之一字,要么不能两全,就是反目为仇!”
他须发怒张,有如天神。武其安却酒醒一半,惊异道:“啊?”大汉一把扯住他,一气说下去:“所幸,我在外学得异术,今晚,就是我报仇的时候。兄弟,你心中既然有恨,你可敢陪着为兄去出气?”
锵铿话语,把武其安打得蒙而又蒙。他从小受礼仪教导,关键时候浮上心头。大汉也不勉强,重重把他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