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在上海,接翼南兄电话,言有要事相商,返汉后立即驱车去他的顶天楼,他极庄重地拿出一叠画作请我欣赏,看过两幅,心甚诧异,如此神笔,何人所为?答曰:薛楚凤。
一张张看下去,端的让我吃惊。
这些画,大不盈尺,小如邮票。然方寸之间,可作穷极八荒的逍遥游。或一山一石,助人作块垒之想;或一花一叶,撩人以清越之思。偶尔寒江,有扁舟绝尘而去;亦见孤松,有幽人抚琴而歌。线条亦古亦今,非古非今,古今相贯;彩墨时浓时淡,非浓非淡,浓淡相宜。远山一痕,近水半弯,随意点洒,毫无窒碍,于不经意间见上乘功夫。
品赏过薛先生一百多幅作品,脑子里冒出两句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这薛先生,无疑是那独卧山中的高士了,而他的这些画作,以月下美人谓之,其冷艳的丽质,应允恰当。
接着,我便有兴趣了解薛先生的生平。从有限的几篇文字中,知道他生于1902年,河南南阳人氏。一生嗜画如命,虽有当代石涛之谓,却不求闻达于诸侯。解放后,一直担任湖北文史馆馆员,并兼任武汉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都是闲职。唯其闲,才使他得以保存自己的淡泊与旷逸,将全部心思用于绘事。即便如此,他终究难逃厄运。1976年,于贫病交加中抑郁而死。
所看过的画,都非常之小,为何?皆因“文革”中,薛先生居室促狭,无处能支画案,且无钱购大纸,所以只能在方寸之地,展布他的绝代才华。
杜甫诗:“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诗穷而后工,仿佛是至理,画亦如此。薛先生的一生,从未显达过,真乃陋巷穷儒也。然穷而不酸,不迂不腐,勤研绘事,画笔不含半点功利,亦不见半点浮躁。在“文革”中,能保持这种心境实属难得。这才是一个艺术家难得的品质,唯有此品质,他的作品,才可留传后世,他的生命,也才能在作品中代代相传。
明年是薛楚凤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翼南兄与我商量的要事,就是筹资为这位杰出的画家出一本画册以资纪念。文人相亲,薛先生的画作征服了我。能够促使薛楚凤画册顺利出版,是我乐意为之的事。
是为记。
2001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