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刘彻的长姐,南宫公主刘苒。
若是说,平阳公主是刘彻较为尊敬的姐姐,那么南宫公主则是他最尊敬的姐姐。为与匈奴停战议和,南宫公主自请和亲,她为了她的皇帝弟弟付出了一生。而曾经,阿娇和南宫公主刘苒的关系是很好的。
“你是阿娇对吧?”刘苒眉若烟黛,明眸皓齿,整个人看上去便如一个如画美人:“谢谢你来看彘儿,彘儿在里间。”
阿娇亦和气的笑笑:“好,苒姐姐再见。”
其间刘婧欲开口,均被刘苒阻止,待阿娇行至刘彘房门前时,她二人已走出阿娇的视线。
阿娇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汉武帝后元二年:
建章宫主殿的龙床上,衰老的帝王无力的挥挥手道:“江充,陪朕说说话吧。”
江充恭敬的跪在帝王的龙榻边,低眉道:“诺。”
“你跟着朕有几年了?”
江充想了想,他自前任大总管杨得意逝后,便接任了内务总管之位,跟在帝王身边,至今有十多年了。“回陛下,有十年了。”
帝王茫茫然然的叹息:“十年啊,你知道她离开我多少年了吗?近三十多年了啊……咳咳……。”
江充轻轻为帝王顺气,虽然帝王没有说明她是谁,可他却是知道的,也只有提到她时,帝王才不会自称朕。他细细回忆起记忆深处的她,那一身张扬的红,依旧是她最夺目的亮点。江充不敢回话,这些年她已是宫中的禁忌,是帝王不可触碰的逆鳞。后宫里,有多少得意忘形的宠妃因为碰了这个禁忌而消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帝王此时已支撑着身子靠坐在床边,缓缓开口:“你可知道朕为何执意要建造建章宫么?”
江充无声低头,他是真不明白,修筑建章宫的那几年,前方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可帝王不顾众臣反对,执意修筑建章宫。建成后,帝王搬进宫殿,从此再未踏足未央宫。且,建章宫内无妃嫔。
许久的沉寂后,帝王低语:“因为……建章宫是我送给她的金屋啊……她曾怪过我,说我是个骗子……说过的承诺没有一个实现的……咳咳……现在,我把金屋建好了,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江充恍然,武帝金屋藏娇的承诺在很多年前,羡煞了天下女子。可谁又能想到,很多年后,当金屋败落了,那个一身傲骨的女子会黯然的退居长门。江充嘲讽般想:现在建好金屋又有什么用,她已经不在了。没有她,金屋该如何藏娇?
帝王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渐渐凌厉:“朕这一生最恨的就是巫蛊,你可知朕为何没杀你?”
江充不可置信的抬头,又惶恐的垂下,他自知这件事瞒不过年老却依旧精明的帝王,但他不后悔:“老奴知罪,请陛下责罚。”
帝王又咳了几声道:“卫后与你并未结怨,你何故与赵婕妤勾结陷害于她?”
江充闭了闭苍老的眼,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一身红衣张扬的女子。“因为老奴在为陈皇后报仇。”
帝王猛的睁开双眼,苍老的病容掩饰不了的凌厉:“为阿娇?”
江充不语,那段他珍藏了一生的回忆,他不准备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帝王也不行。
很多年前,江充还只是一个小内侍时,总是被别的内侍欺负打骂。被打后,他总是自己躲起来哭。那时,是阿娇和刘彻的新婚的第二年,刘彻因为政事不顺,经常出宫寻乐,还从平阳侯府带回了卫子夫。为此阿娇与刘彻大闹了一场,刘彻更是去都不去椒房殿。阿娇心情不顺,便一个人在宫中散步,遇到了在角落哭泣的江充。
江充依稀记得,那个红衣的天之骄女用脚尖踢踢他,问:“喂,你为什么哭?”
小内侍江充何时见过大人物,连行礼都忘了,愣愣的回答:“他们抢了我要寄回家给母亲治病的钱。”
阿娇掐腰:“太可恶了,你起来,我帮你要回来。”
随后阿娇不仅帮江充要回了那些钱,还同情心泛滥多给了他一些。临走时,阿娇苦涩的对江充说:“你被欺负了,或许会有人为你出气,可我受欺负了,却连倾诉的地方都没有。”因为若是向外婆或娘亲倾诉了,她们就会更加为难彻儿了。
江充并不知道阿娇是谁,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那日帮自己的竟是当今皇后。他一直记得她的恩情,却再未见过她。后他被调到浣衣苑,见到了被陛下宠过一时的卫子夫。他想,这样温宛却心机深沉的女人,毫无心机的皇后娘娘如何能敌?果然,卫子夫在浣衣苑呆了几年后重拾圣宠,陷害陈皇后,顺利产下皇子,登上后位,成为未央宫的神话。
他偷偷的去长门宫看过陈皇后。陛下封卫后的那天,他趁宫人都聚在未央宫,偷偷的来到了长门,他看见她坐在前殿的石阶上,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清冷无比。本想去问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他悄悄退下自嘲一笑,她又怎会记得她曾经帮过的他?
不管她是否记得,他都要救她出来,可是他那时还没那个能力。等他有能力时,她已然逝世。渐渐的,对她的记忆只剩下那张扬的红,及为她报仇的执念。所以,当那个和她长得很像的赵婕妤找到他,要一同对付卫后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用卫后对付她的方法,将卫后逼向造反之路。他想,他的一生也该完成了……
“朕倒不知道你竟见过娇娇。”帝王冷哼,有人睽视他的娇娇这么多年,他竟毫不知情。
江充伏地:“请陛下降罪。”
帝王情绪颇为激动的朝他摆摆手道:“罢了,罢……咳咳……。”话音未落,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江充忙上前缓慢的顺着他的背,终于止住了他的咳嗽。
帝王疲惫的闭了眸,再睁开眼越过江充,看向长门宫的方向:“终究是我对不起她啊,我该去找她了。”
长门宫一片残骸,帝王不允许修茸,当年的烈火烧过后,陈皇后的遗体化为灰尽,帝王的怒火亦燃遍后宫,谁也不能到长门宫附近,只因为她从此葬身在那里。
夕阳在天边留下一角残光,与长门残骸相融于一体,就如当年的烈火烧红了天际。
夜,降临了。
江充知道,陛下大限将至。
“江充你下去吧,将圣旨带到钩弋殿。”帝王复躺下,取出枕下的圣旨扔给江充,翻身睡下。
江充带着圣旨走出建章宫,他小心的打开圣旨,看完后,脑中只剩下一个词,杀母立子。那个最像她的女子也终究没有逃过一死,这些年她在后宫中越发跋扈,也越发贪心,若非她最像她,陛下早该动手了。
“赵婕妤只要你乖乖喝下这杯酒,弗陵殿下就是太子。”江充指挥着小内侍将毒鸠搬到赵钩弋面前,看着眼前妖艳的女子,轻轻摇头,即使再像,眼前女子都不是她,陛下早就分清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江公公,陛下不需要我这个替身了么?”赵钩弋端起酒杯问。
“老奴只是奉命行事。”
赵钩弋轻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嘴角滴着血道:“若我的死可以换来我儿的皇位,我死而……无憾……。”
建章宫里,帝王睡的极不安稳,额上时不时的冒着冷汗,混着眼角的泪往下滴,干涸的唇微微颤动,细微的低喃声传来:“阿娇姐……娇娇……。”
“这是你的表姐阿娇。”馆陶姑姑拉着他的手,向他介绍生病中的她。
“彘儿想要娶妻么?”
“想。”
“那么阿娇可好?”
“好,若得阿娇作妇,必用金屋贮之。”
那一年,他许下金屋藏娇的誓言,父皇许下他们的婚事,他满心欢喜的期待她嫁他的那天。
“呀,这凤冠好重啊,彻儿你快帮我取下来。”
“娇娇,头盖应该我来掀,你怎么……。”
“你是彻儿啊,又不是别人,快点快点。”
“好,别急。”
那一年,他们新婚,他还记得红盖头下,那张让他惊艳良久的容颜。
“彻儿,你把卫子夫送走好不好,我们就当从没这个人,好不好?”
“娇娇,朕是皇帝,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
“是吗?原来你说的爱只有一年。”
那一年,他带卫子夫进宫,她与他大闹,最后她流着泪哀求他。
“皇后失序,惑于巫著,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退居长门宫。今生,与朕生死永相绝,不复再见。”
那一年,他下旨废后,说出绝决的话,伤了她的心。
“彻儿,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不会再选择爱你。爱你,痛一次就够了。”
那一年,她在弥留之迹说着来生不再爱。
“不,不可以不爱……不……。”帝王蓦的惊醒,看到守在床边的宫娥哑着声音问:“朕怎么了?”
“陛下昏迷了三天。”
“你去将江充叫来。”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