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清贫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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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六章

眼下,远山和于棼的伤心事还远不止儿子华文和媳妇何花不和的事,老母亲快要不行了!

老人已是奄奄一息了,在黄土地上劳累奔波、辛苦刨挖了一辈子,暮年半身不遂还坚持种了几年的地。老人的晚年是孤独寂寞的,一生养育了六个儿女,然而儿女们却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忧愁,生活都很不容易,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在老人的身旁。可怜的老人,受了一辈子的苦,遭了一辈子的罪,临到末了,还在忍受着苦难。

老人一生的最后一个愿望看来是无法实现了,小儿子六子现在还单身着。老人这两年一直念叨着蕙兰,怪蕙兰后来怎么再也不来看望她了。是的,蕙兰也一直想念着老人,她是真想来看看老人,然而现实已经再不允许她这样做了。自从和六子分手后,她再没有踏上老人家院落下的那道坡坬一步。

老人躺在土窑洞的炕上,已经有两天没吃进去任何东西了。几个在门外的儿女都回来了,每天守在她的身边。六子更是守在老母亲的身边哭得恓惶的,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老母亲了。这几年经历了种种生活的磨难,他终于是长大了,成熟了。目前饭店生意还可以,他还想着哪天钱攒够了在县城买个大房子,把母亲接来一起住,让母亲再也不要受苦了,享两天清福。然而不待自己有那个能力,如今母亲却不行了,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他的心里痛苦不已。他也清楚母亲最放心不下他了,老念叨着他的媳妇儿的事,然而他知道他让母亲失望了。他和蕙兰已经是不可能了,自那次惠兰来过饭店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他从没去找过蕙兰,蕙兰也再没有来找过他。目前其他女孩他也不想找,一心扑在自己的餐厅生意上。母亲这要是一走,他的精神支柱就断了,他真不知自己一个人该怎么承受!

却说刚开学不久的华业,得知奶奶病重的消息,赶紧请了两天假回家来。这天回到家已是晚上了,父母都在上院里奶奶家。他立马又跑到上院来。一进门,他看见姑姑和叔父们围坐在炕上躺着的奶奶身旁。此时奶奶已几乎动弹不了,眼皮无力地眨动着,神志偶尔清醒的时候还能认出人来。

他急忙到炕边握住奶奶有些冰冷的手,用自己的手慢慢帮奶奶把由于瘫痪而弯曲不直的左手指往平舒展着,一边又急切地喊着:“奶奶,奶奶,我是华业啊,奶奶……”远晴趴在母亲的耳朵边说道:“妈,是咱华业啊,专门从学校里回来看你来了……”老母亲慢慢地抬起眼皮,然而这会似乎神志又不太清醒了,听到女儿的话语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华业紧紧握着奶奶的手,看到亲爱的奶奶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禁潸然泪下,悲痛不已……

晚上,在家里的时候,母亲流着泪给他讲前些天家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及母亲心中的忧愁。听得他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于棼毕竟想让儿子华文和媳妇何花能好好地过日子,因此当何花这次跑出去又回来的时候,她和丈夫也去了趟镇上,但并没有说何花任何一句不好的话。华业深深地理解父母心中那份简单的希望与沉重的痛苦,他恨自己看着父母忧愁而却无能为力。他只是听母亲讲着,尽量安慰母亲让她不要多想。

他只请了两天的假,第二天赶紧又返回了学校。晚上下晚自习后,他跑到公寓楼一楼门口的电话亭旁,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刚回到学校,却听到了一个让他悲痛欲绝的噩耗:奶奶去世了,而且葬礼就定在了下周五!他真不敢相信电话里母亲的话是真的,才一天的时间,奶奶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现在唯一想着的就是昨天晚上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情景,难过得一个人站在电话亭旁直抹眼泪。

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他又想起了奶奶,想起了母亲红红的眼圈,眼睛再一次湿润了。他的头脑无法平静下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心里想着许多的事,但愿奶奶在另一个世界能身体健康,不再有痛苦;希望家里的事情能好转起来,父母不再那么忧愁……

上周末和灵芝刚见过面,这个周末,灵芝没有过学校来找他,他也没有去灵芝的学校找她。平常的日子,平常的周末,平常的夜晚,在教室里待了一晚上,看上去是在看书学习,然而他清楚其实自己的学习效率并不高。在教室里待得烦闷的时候,就到校园里走走,然而他发现其实并没有更好的去处,也没有更好的调节心情的办法,课外书现在也看不进去。

上学期期末,他考了班级第四名,年级一百一十名,成绩比期中的时候有了明显的进步,化学还考了班级第一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好,一到周末心情也容易低落。幸好有好朋友灵芝在,异地他乡求学的他们可以互相鼓励和安慰,他的莫名的忧愁忧思的情绪也能好很多,然而毕竟和灵芝的见面只是在周末,并且也不是每周都见,两人的功课负担都重,心思都主要在学业上。尽管期末考试的成绩相比较而言还算是挺不错的,然而他的心里清楚,如果身体状况能够好一些且心里没那么多莫名的忧愁忧思的话,他是一定能够学得更好的,他相信自己即使在原中,在这些优秀的学生当中,他照样能够名列前茅,将来一定会考个好大学的。前些天刚开学那会,周老师组织全班同学进行了一次民主推选,在班里选六名“品学兼优者”和“三好学生”,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以全班票数第一而获得了“品学兼优者”的荣誉称号,且以票数第三获得了“三好学生”的荣誉称号。表面上他令很多同学羡慕,然而他内心不为人知的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总是觉得自己上高中的学习状态不如初中时候好,初中时候不像现在这般莫名地忧愁忧思。身体状况现在倒是和初中时候一样糟糕。他羡慕家住市里的很多走读生,感觉人家好像总是开开心心的,而自己内心却总是容易郁郁寡欢的。其实住校生也有很多,住校生中比自己学习优秀的太多了,难道别人也总是像自己一样忧愁忧思吗?这一切也许只能怪自己,他真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惭愧和痛恨不已。不管怎样,这是他成长的过程,始终不变的,是他一如既往地勤奋学习和努力拼搏。

且说教室熄灯后,他一个人又回到了宿舍。月色独佳,但他躺在宿舍的床上,倚着被子,却不敢多看一眼独佳的月色,因为怕伤感。寂寞,空悲,又让他的精神空虚起来,床头的几本书此刻根本看不进去,他的思绪又控制不住地飘飘然起来。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到很晚,他才渐渐睡去……

几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周四这天,他又向周老师请了两天假,怀了一种犹如万虫啃噬般的心情搭上了回家的客车。

到了梨坪镇,转乘了堂哥东东到镇上来接参加奶奶葬礼的亲戚们的轿车。这时离家已经不远了,车上坐满了人,多是奶奶娘家的人,他坐在前排。“华业,回家后你一定要好好哭啊,我们都哭过好几回了!”堂哥东东故意逗他道。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其实内心已是忍不住要哭了出来。轿车很快驶进了艾河村。

下车后,已有亲人来帮忙拿东西。他手里帮忙拎着一块毛毯,随几个老舅往家院赶去。

一上院畔,出于乡俗,大爹远川和大妈玉英,父亲和母亲,三爹远民和三妈翠莲,以及六爹,穿着白色的孝服,跪在地上,手执缠着白色纸条的孝棍,迎接老舅们的到来。他更是老远便看见院畔树枝上挂着的厚厚的长长的岁数纸,已令他心里阵阵酸楚,又看到亲人们跪在地上,身穿白色孝服,眼泪忍不住直往外涌。

悲哀的唢呐声和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给远近的艾河大地平添了几分悲凉。只见老哑巴在人群中缓慢沉痛地移动着步伐,帮忙干着活。没人给他安排活,可他却不停地干着活。他也明显老了,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都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当他手里有活干的时候,他内心的伤痛还能好一点。

且说华业来到奶奶的灵堂前,脑海里全部是奶奶的音容笑貌,看见父母身上白色的孝服,又看见他们眼圈红红的,他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不由得啜泣起来。老哑巴看见这个他一直很喜欢的孩子,没有了往日看见他时的那种开心和笑容。此刻他们的内心充满了共同的悲伤。也许是因为难受,老哑巴看了一眼华业,自己又去忙去了。

这时,远川走过来安慰侄子道:“别哭了,华业,你上周也见过你奶奶了,你奶奶人老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华业只是不停地哭,母亲于棼又引他跪在灵前给奶奶烧了几张纸。看见奶奶的棺木,华业的心里又一阵痛楚,无法抑制地抽噎起来。烧罢纸,于棼又扶儿子起来……

晚上,月亮格外的皎洁,夜格外的静,而华业的心更静。因家里人多住不下,他和弟弟华楠就到一个族人家空闲的窑洞住去了。

第二天,中午出灵前最后一次开棺,他看了奶奶今生今世最后一眼,眼泪不禁又簌簌地滑落下来。

华家人口旺盛,披麻戴孝的人排了长长的一个队伍。灵车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南边的五念台缓缓走去,后面华家的儿女和子孙们哭成一片。尤其是可怜的远晴和远香,哭得恓惶的跟个泪人似的,嘴里不停地哭喊着:“亲了我的那个妈妈啊,我叫你哩……受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没享一天福,女儿对不起妈妈啊……妈妈啊,你就这样走了,再不要你的女儿了。妈妈啊,你睁开眼再看一眼你的女儿啊……妈妈啊妈妈……”

可怜的远晴和远香,惹得众人也眼泪长流。于棼和嫂子玉英一边哭泣,一边搀扶着远晴和远香——远晴和远香已是哭得都快站立不起来了!

哎,人死不能复生啊,可怜活着的人无尽的思念……

老人的陵墓在五念台阳面的一个山坡上。已是正午时候,新春的阳光照耀着满是荒凉的黄土坡。吹鼓手们吹奏的凄凉的哀乐声,听得真是让人心都快要碎了!

棺木就要入土了,众亲人们墓窑下面扶的扶,上面往下吊的吊,老人的棺木很快送进了墓窑。这时,只见阴阳先生嘴里一阵陈词之后,把手中铜铃一扬,亲人们赶紧往墓坑下面埋土。吹鼓手们纳命价吹奏着哀乐,众亲人们一片哀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南山。华业站在人群中间也是不断地抹眼泪。

一阵寒风袭过,荒草随风摇晃,枯败的落叶被风卷起散落在这堆新隆起的坟墓上,诉说着人世间的无限荒凉与悲伤。远处艾河对岸的北山下,隐约可见一些枯败的树木和几处破荒的窑洞,诉说着年代的久远和岁月的无情。艾河北岸的田地里,一排排前村村民的蔬菜大棚引人注目。横贯村子东西的柏油公路,向东一直延伸至远处的大山深处。艾河湾里,到处弥漫着料峭的春寒,河面融化的冰块和石崖背阴处摇摇欲坠的冰溜子,透着冷冷的暖意……

老人已入土为安,亲人们渐渐散去了,热闹喧嚣了半天的五念台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暖阳照耀着这块黄土地和长眠于此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