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松检校之家位于名曰“韧”之地,距离道修街的?屋家店铺约有十丁之遥。每日,春琴由家童牵手引至春松检校宅内受业,此家童当时名为佐助,亦即日后之温井检校,这便是二人因缘之始。如前所述,佐助本籍江州日野,本家经营药铺。据传,其父亲及祖父在学徒时期都曾来到大阪,于?屋家帮工。?屋实为佐助世代主家。佐助比春琴年长四岁,十三岁开始于?屋家帮工,此时正是春琴九岁失明之年,佐助到来之时,春琴的秀美双目已永逝不返。佐助从未见过春琴的“水翦双眸”,但其至暮年也未曾以此为憾,反而深感幸福。若在春琴失明前佐助便知其形貌,春琴失明之后其便会有不足之憾,所幸佐助并未对春琴心生此意,自始便认定春琴之相貌完美无缺。
今日大阪上流家庭皆欲将邸院移至郊外,如此小姐们便可悠游嬉戏,享受野外清新空气、灿烂日光。旧时终日闲处闺房中的深闺佳丽,已无处觅其踪影。而今日仍居于城市的少年,大多身体羸弱,面色无华,不似乡村少年男女肤色之美,善言之,则曰“白皙”;恶言之,则曰“病态”。
此情此景不仅限于大阪一地,而为所有都市所共有。江户女子也以皮肤淡黑为美。所谓“肤色之白,不及大阪”。长于大阪殷实之户,虽是男子,也同歌舞伎中的少主人一样,皮肤白皙,身柔无骨。年近三十,面部始呈红润颜色,脂肪急速堆积,身体呈肥满之状,俨然绅士仪表。而在此之前,则喜好白衣,举止温柔,与妇女毫无差异。那些生于旧幕时代的殷实之家、终日幽闭于深闺奥室中的千金小姐,更是肌如白雪,肤若凝脂,于乡下少年佐助看来恰似妖艳之美。
彼时,春琴之姐年方十二,次妹六岁,在初入城镇的佐助眼中,三人皆为僻壤罕见之绝美少女,其中又以失明之春琴尤为美丽。比之其他姐妹的杏眼圆睁,春琴双目垂闭更显秀美高雅,其姿容更是出尘脱俗,使人赞叹造化之妙。姐妹四人中,春琴的姿色拔群,即便如此,也忍不住对其失明抱有惋惜之情,但佐助并非如此。
日后有人曾言“佐助对于春琴之爱,始于其同情怜悯之心”。佐助对此言论深恶痛绝,亦觉遗憾万分。“我见到师傅容貌后并无丝毫怜悯之情,与师傅相比,倒是双眼未盲的世间之人更为可悲。师傅天生丽质,何求他人怜悯。倒是师傅却有‘佐助甚为可怜’之语。我与诸位只有眼鼻俱全一事尚可自慰,其余他事,一概不及师傅万一。若论残疾之人,岂非言于我辈哉?”但这已是后话,最初,佐助将内心燃涌的崇拜之情,深藏心底,只一心侍候,其时尚无爱恋之念,纵或有之,面对如此天真烂漫的细妹,又是自己效命世主家的千金,佐助可伴其左右,每日将其引至受业处已足堪慰藉。
令一名初入城市的少年每日牵手引导小姐,此举着实令人不解。其实最初导盲之人并非佐助一人,间或有女佣同行,又有年轻雇工为伴,及至某日春琴言道:“我欲与佐助同行。”始定为限佐助一人引导。此时佐助已年满十四,对此役感到无限荣耀,每次必握紧春琴的纤纤玉手,将其引至十丁外春松检校家中,待授课完毕后再引春琴返回家中。中途春琴极少讲话,若是小姐无言,佐助从不开口,只求小心翼翼,无功无过。或问:“为何小姐定要佐助为伴?”春琴答道:“他老实听话,静默无言。”原本春琴性情温柔,待人宽厚,自失明之后,终日阴郁无晴,寡言少笑,于是佐助无声无语,一意勤谨,不以言语相烦,或许正是春琴中意之处(据说佐助不愿看见春琴的笑容,大约盲人笑时,更显可怜之态,于佐助之情感则实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