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藏地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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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囚徒(1)

这一年圣诞前夕,明妙在公司的安排下,前往日本休假。

一周后返回,打开电话,跳出来一条短信,是真年,很短的一行字:明妙,我不能照顾你了。

她拨打他电话,已关机,立即赶往火车站。

火车上,她不断拨打电话,直到手机没电。细想起来,之前并不是没有预兆。接近年底,两人都越来越忙,长时间没有见面,真年最后一次来北京看她,面颊凹陷,很焦虑,半夜躲在厕所里抽烟。明妙产生怀疑,他只说:工作太累。回去之后,他短信减少,通话也越来越简短,显然有不愿意让她了解的压力。

发生什么了,真年?我在听,我在你身边。

他只回答:没事的,我会解决。

天性使然,明妙对真年倾注了太多理解,不再盘问他。此刻把所有细节串在一起,反复想,明妙只觉得太阳穴要崩裂开,心惊肉跳。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她想不出。想不出才可怕,如同一架在大雾中失踪的飞机,真正可怕的不是大雾,不是迷路,甚至不是确认遇难,而是种种揪心的悬念。

抵达海滨,明妙却无法见到真年。

一位律师与她会面,告知因为涉嫌非法转移公司财产和行贿,数额巨大,真年已接受调查,一旦查实,公司将指控他两项罪名:商业侵占罪和商业贿赂罪。

如果照你所说,他会怎样?

顾真年会被判刑,入狱十一年,或者更长。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热情。

明妙一声不响,律师也不说话。他非常专业,丝毫不打算安慰她,也不怜悯:就这样吧。他站起来告辞。

接下来怎么办?明妙不知道。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从这条街到那条街,有时候走错路,又回到走过的地方。两小时后,明妙返回写字楼,第二次站在律师面前。

他并不请她坐下: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吓坏了,我想让你帮助我。她心里这么想,说出来的却是:我得和你谈谈。

他看看表,站起身:我要去吃饭了。

你不能走。

他皱着眉毛:你说什么?

明妙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说一遍:你不能走,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这副样子太傻了。

他盯着她:顾真年对你很重要,是吧?

她点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又看了一次手表,客气了一点:我是这家公司的律师,接受董事长委托来通知你这件事,仅此而已,你指望我怎么帮你?

不知道,我没抱奢望,真对不起。眼泪一下子涌进眼眶,明妙用力呼出半口气,不让眼泪掉出来:我只想见到他,可不可以?

这个我做不到。他沉默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也许你该去见见董事长,我可以帮忙。

两天以后,秘书打来电话:李小姐,董事长请您明天下午一点到他的办公室。

放下电话,她忽然一阵恐慌:我不能去见他,他会羞辱我,捏我的脸,用恶心的茶水泼我,拿一把猎枪射杀我。太离谱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干,我只是害怕了。当天晚上明妙没怎么睡,早上,她做出决定:立即回北京去,回去工作,回到正常的生活中,这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一旦下定决心,她立即收拾东西,去买火车票,谁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

下午一点,她出现在董事长的办公室。

黑色的门,在走廊尽头,很宽阔。

董事长坐在黑色皮椅子里,吸着一支扁形的雪茄。明妙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响。他任凭她站在那儿,低着头,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间或停下笔,端起手边的矮杯,抿一口加了冰块的威士忌,看也不看她。十几分钟过去,明妙的脚微微发抖,她努力站直。

男人把钢笔随意一丢,终于抬起头:坐下。他的声音很严厉。

明妙站着没动,她开始心慌了,觉察到自己的脆弱,脆弱的人还敢期望什么权利呢?她只是心存侥幸,以为他会善良一些。

你最好别把自己当小孩,你是来求我的,我可受不了板着脸的人。

她浑身一阵寒意:我不是。

你得听我的。他打断她,熄灭手里的烟,说:和我相处好并不容易。

他这么说话,比明妙预想的难很多,她费力地咽了咽唾沫,不绕弯子:你打算把他怎么样?

公司出了事儿,总得有人负责。

真年有错吗?

他站起来,让她看得更清楚,这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肩膀宽阔,隐藏威严。

明妙,我想知道如果你与顾真年会面,感受会如何?他笑了一下:我已经让律师与顾真年长谈过两次。我信任律师,这律师不会让我失望。顾真年只需要明白,公司根本不在乎他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只是拥有随时击溃他的能力。你试过就知道,彻底击溃一个男人比想象中容易很多。

他绕过桌子,背朝她走向窗边。

窗台上一盆水仙花正在盛开,花朵脆弱洁白。他摘下一朵水仙花,放在指尖碾碎,嗅一嗅手指上若有若无的汁液,转过身来:明妙,你有男子的英气,站在一群男人中间,又显出特别的甜美,你让我心里痒痒的,要压下去不太容易,这是你的错。

她的指甲嵌进手心里,一声不响。

你干了一件让我惊讶的事情,你竟然是他的情人,你对我那么坏,反而忠诚于他。

她看起来有点可怜:你可不可以放过他?

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毫不留情:你毫无诚意,对我不感兴趣,这可把我气坏了。

对不起。她咬了一下嘴唇。

你在认错吗?他奇怪地笑了:认错要有诚意。

诚意?

是的,你可以对我忠诚,就像对他一样。

她身体一晃,脸色惨白,人总是往坏处想,可是很难说出口: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这些?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明妙,你很有主见,你为真年付出很多,这很感人。你也可以跑掉,不再回来,像个自私自利的小野猫,我完全不介意。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你一定要这样么,欺负……她被自己堵住,说不完这句话。

他有点烦了:看清楚你自己,一个情妇,无论你多迷人都会受羞辱,这不是灾难。

她被他劈成了碎片。

男子感到满意,深知自己主宰一切。他在原地转了半个圈,忽然指着她,问:你叫什么来着?

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平静地回答:明妙,我是李明妙。

哈,你真是又乖又聪明。他忽然温柔起来:明妙,你让我感觉到年轻。

他弯曲手指,敲了一下桌子,砰的一声脆响。他心情愉快,顺手拿起一个锡皮盒子,递过来。

明妙一动不动。

他当面打开,盒子里放满糖果。

他挑选了一颗酒心巧克力,慢慢剥开,放进自己嘴里,再向前走一步。

明妙闻到他嘴里白兰地的气味,混合着甜蜜和辛辣。

他翻动糖果,挑出一颗一模一样的酒心巧克力,剥开糖纸,递到她嘴边,压低声音说:吃下去,你会吃到我嘴里的味道。

她张开嘴,在他手指上咽下那颗糖。

猛地咬碎它,白兰地的味道直冲上鼻腔,她闭了一下眼睛,说:我要见见真年。

哐当一声,他把锡皮盒子丢在桌上。

懒洋洋地看着她:明妙,让我教教你。古罗马的时候,人们每天饭前洗澡,赤身裸体浸泡在热水里,水里掺了药物和香料。

大人物睡在软床上,躺着吃东西,如果你要向一位大人物求情或致敬,应该跪下来,触摸他的膝盖。

咽下嘴里的糖果,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退开一步,她单膝跪下。

握紧手,握成一个拳头,轻轻触碰前额,然后放在嘴唇上慎重亲吻。

她抬起头,跪得笔直,用拳头背面碰了碰他的膝盖,直视他:请让我见到真年。

律师安排了这次见面。

这是一幢五角形的房子,窗户又小又高,房间里只有一张不能移动的桌子,面对面摆着两把椅子。大约等了半个小时,门打开,真年出现了。

那一瞬间的景象——咣当作响的门,穿制服的人,空气中的肥皂水气味,还有他的脸,成为明妙此生难忘的记忆。

真年坐下来,眼角有一块瘀青,脚跟飘忽,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们把你怎么了?她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颊。

他却把头偏向一边,朝后躲了躲,眼睛里有一种古怪的陌生感。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哄慰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母亲,需要保护的孩子是他。此前明妙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如同从未意识到他的年纪一样。她心口一阵绞痛:过往的七年,他放弃荣誉,放弃家庭,放弃财产,因为迷恋一个年轻女孩被朋友唾弃,把所有这些加起来,都没有让他放弃她。被关在这邪乎透顶的地方,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真年,告诉我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回答,低下头,忽然露出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