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死亡的气味——【日】阿刀田高 (2)
“我秘书科的那个朋友说她到时会带朋友来,就是那个下条郁子,认识吧?也是秘书科的。”
“不认识。”
“没事,到时见面认识就行了。”
就这样,四个人周末一起去郊游。
那天,郁子穿了一件衬衣和一条牛仔裤,看起来很舒服。
一天玩下来,大家变得非常熟悉了。其实,从看到郁子的第一眼起,圭介就没有丝毫的陌生感。难道这是一种缘分?
后来圭介才听说,郁子当时也有同样的感觉。
郁子很机灵,和圭介十多年前的好朋友——顺一郎有着说不出的相似。所以,郁子的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总能勾起圭介关于顺一郎那段已经变得很模糊了的记忆。
当然,男人和女人是很不相同的。作为女人的郁子,让圭介感受到了她的体贴和善良。只要和郁子在一起,圭介总感觉到非常舒适、愉快。
另外,圭介和郁子的价值观和兴趣也惊人的一致,他们对于人生的憧憬也基本吻合。不过,唯一不同的是,郁子非常喜欢汽车,而圭介则相反。
圭介的观念是,汽车价格比较贵,如果用不高的工资来供车,那么其他的生活就会受到影响,倒不如坐地铁方便呢。
而郁子的观念是,女人比男人更需要车,因为女人有车的话搬东西或下雨天时会非常方便。
就这样,不久后,郁子就买了汽车,是一辆鲜红的非常抢眼的车。
圭介仿佛窥到了郁子性格中热情奔放的另一面。
有了车,真的方便了很多,尤其是他们约会的时候,也浪漫了很多。
圭介也考过驾照,但是技术没有郁子好,所以几乎都是郁子在开车。
5月的一天,圭介要去名古屋出差,临走前,他对郁子说,等他回来,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份所谓的惊喜,就是圭介到那时将向郁子求婚。当然,郁子似乎已经料到了。于是这一天分开时,两个人轻轻地吻别了。
名古屋很热。圭介一整天都在拜访客户,现在,到该睡觉的时候了,他终于可以休息了。在宾馆的酒吧里,圭介想先喝一杯再睡。
当圭介把手伸向威士忌时,“锵……锵……锵……”,又是三声警钟声。
圭介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酒吧的侍者不解地望着他。接着,一股汽油味飘了过来。
“闻到什么了吗?”圭介问侍者。
“没有啊!”侍者吸了一下空气。
“真的没闻到吗?好像是汽油。”
“没有。”侍者还是在摇头。
已经快12点了。郁子和父母住在一起,这时候打电话过去显然不太合适。但是,圭介还是在电话前站了很久。
整整一夜,圭介都没有合上眼睛。他从来也没有感到夜晚是这样漫长。
早晨8点半,圭介拨通了下条的电话。
“丁零……丁零……丁零……”电话没有人接。时间这么早,为什么没有人呢?
过了10点,圭介往公司里打了电话。
“知道吗?下条死了,死于车祸。”
“什么?”圭介不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下午,他赶上最后一班新干线,返回东京。
郁子的汽车和一辆违规逆向行驶的汽车迎面相撞,郁子当场就死了,随后她的汽车立刻燃烧起来。救护车赶到时,周围还弥漫着浓浓的汽油味。而事故发生的时间,是午夜11点54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圭介除了悲痛,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圭介回忆这20多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包括奶奶的、顺一郎的,还有郁子的死亡。虽然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但是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最后,圭介干脆这样想:我也许有着别人所没有的特殊的预知能力。只有这样想,圭介才能说服自己。
在公司的一次宴会上,圭介认识了一个精神科医生。
“我有一些很困惑的事,想请教你……”
“是吗?说来听听。”
圭介说出了这三件事给他造成的困惑。
“只是因为偶然罢了,你不必多想。”
精神科医生给出一个最轻松的解释,并没有把圭介的话当一回事。由于是第一次见面,圭介也不便固执地追问。
是偶然?
不,绝不只是偶然!
以后,一定还会听到警钟声,还会闻到气味。那时,一定又有亲人或朋友即将离去。想到这点,圭介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
父亲死了,是得病死的。但是这次圭介没有听到警钟声,也没有闻到任何气味。
也许,只有非正常死亡时,这种预知现象才会发生吧。
当然,圭介并不是每天24小时都生活在恐惧里,只是当那些奇怪的经历,在某个记忆的角落突然冒出来时,圭介才会难受很长一段时间。
就这样,6年又过去了。
这一年,圭介32岁了。
郁子的死,实在给圭介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
刚开始,他每天沉浸在对郁子深深的思念中,简直不能自拔。如果不买车就好了,但这种后悔是没有用的——圭介折磨着自己,还经常做噩梦。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打击与折磨逐渐变轻了,但对郁子的思念,依然存在。
“你还要独身到什么时候啊?有个不错的女孩,给你介绍一下。”
周围的人不停地劝他再找女朋友。可是,圭介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时总是找不到和郁子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
圭介也一直劝说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要让妈妈放心,也要为家族的继承着想。
这一年,圭介对自己说,好吧,就是今年了。
不知和圭介所下的决心有没有必然的联系,那次在书店,圭介偶然看到《约翰?克利斯朵夫》后,竟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感动。记得在高中的时候,他曾经读过这本书,那时是囫囵吞枣,没读懂,而现在再一次拿起这本书,却让圭介深深地感到了文学的震撼力。这本书表现出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圭介每次在读完这本书后,都能感受到这种力量。他迫切地想把这本书推荐给别人。但是,可惜的是很多人读不懂,也缺乏读下去的兴趣。
难道真的没有人能够和我畅谈心中的感受吗?从此,圭介的心里多了这样一种期待。
这一天,圭介坐在出差地宾馆的酒吧里。离航班的出发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圭介要了一杯兑水威士忌。
突然,头脑中又出现了“锵……锵……锵……”的声音。
不好!
这声音已经很久没响过了,就在圭介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股尘土的气味迎面扑来。
这次会是谁呢?
圭介首先想到的是妈妈,没有比妈妈更重要的人了。
他用发抖的手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喂!”
“喂,圭介啊,怎么了?”电话里传来妈妈轻快又疑惑的声音。
“噢,没,没什么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妈妈,你要小心啊。今晚我就回来了。”圭介支吾着。
“傻孩子,你自己才要小心。”
“嗯,我会带三文鱼子回家的。”
“好,好。”
挂上了电话。圭介又打电话给嫁到横滨的妹妹。
“是啊,大家都很好啊!”
妹妹家也没有异常。
那么会不会是上司植田呢?再或者是咖啡店的悦子?但他们对于圭介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啊?
别傻了。说不定这只是一种幻觉,或者一种偶然,他决定不再去想了。
出了宾馆,他向机场方向出发了,但路上非常堵。
“司机,这里总是这样堵吗?”
“不,好像前面出事了。”
有警车停在那里,而且地面上有许多水泥的碎片。
但是,在这里我并没有亲人啊!
由于堵车,到机场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圭介换了登机牌,拿到的座位是7B。7,幸运的数字呢!不知什么时候,圭介竟然有点迷信起来。
机舱几乎满座,只有圭介旁边的7A空着。直到机舱门关上了,7A的乘客还没有来。于是,圭介换到了靠窗的7A。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接着是轻轨、山手线,最后乘上新玉川线,圭介回到了家中。
“我回来了,妈妈。”
“还挺早的呢。”
家里人一切安好,没有任何异常。这天晚上没有,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
一周过去了,不知不觉中到了第十天。
“哈哈哈!”
圭介不禁笑自己,难道真的是偶然!我还以为自己有特殊的预知功能呢,真好笑。终于,一直以来在圭介心中挥散不去的疑惑,一下子消散了。
事实上……那天造成福冈机场附近交通堵塞的,是一名年轻女子的死亡事故。
年轻女子名叫时田京子,26岁。她在步行去机场的途中,被一根从高空坠下的钢材击中,当场死亡。现场扬起了一片尘土。
本来,京子也打算乘坐圭介所乘的那趟航班回东京,并且她早已确认了座位:7A。
在尸体的一旁散落着一本书,那是京子准备带到飞机上看的,所以她直接拿在手里。一阵风吹来,翻开了书页,书名露了出来:《约翰?克利斯朵夫》。
如果京子按计划坐到了7A的位子上,那么坐在7B的圭介一定会注意到她。
“你也喜欢《约翰?克利斯朵夫》吗?”
“是啊,这书真让人感动。”
“真巧呢,这书也是我喜欢的书。”
如果是这样,这个女人将会成为圭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