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美人圈套——【日】佐贺潜 (1)
一辆雪白的跑车停在东海市白滨区立花町一栋二层的木造建筑前,车门打开,走出一位年约28岁的妙龄女郎。她面容姣美、身材娇小、气质优雅,穿着一套精致的黑色洋装,手提一只价格不菲的鳄鱼皮包。她锁好车门,抬头看了看建筑前的招牌,看到上面写着“东西谷粮销售株式会社”几个字。她并没有理会过路男人投来的惊讶目光,径直走进这栋二层建筑。
年轻女郎推开门,发现里面有好几个像银行一样的柜台,大约有20多个职员正在办公,打电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她走到服务台跟前,微笑着递给服务台小姐一张名片:“我想见你们的社长。”
服务台小姐接过名片,看到上面印着:名古屋市中村区辛町三号中日大厦二楼203室旭日兴产株式会社社长正司香惠。
“您有什么事?”服务台小姐冷冰冰地问道。
“我和你们社长在电话里约过的,我是为融资的事情而来的。”这个名叫正司香惠的年轻女郎始终面带微笑,更显示出服务台小姐的无礼。
听到已和社长预约过,服务台小姐的态度马上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她恭敬地请正司香惠到二楼的社长室去,并提前打电话让社长的秘书小姐出来迎接。
正司香惠走进社长房间,柴八郎社长马上从座椅上站起身,走过来迎她入座:“请坐,请坐,我姓柴。”香惠微笑着打量了柴八郎一眼,优雅地坐了下来。柴八郎今年38岁,正当壮年,他浓眉大眼,有着一张精悍刚毅的脸孔,整洁的白衬衫上打着一个胭脂色的领结,头发整理得非常熨帖,派头十足。
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会面,但精明的柴八郎已猜出了香惠的来意,她是来帮他介绍金主的,所以他不敢大意,失了礼节。
借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金主是什么人,利息有多高,如何还款……这些都必须弄清楚。当柴八郎心里琢磨这些问题的时候,只听到香惠开始说话了。
“我久仰柴八郎社长的大名了,可惜今天才有缘一见。和你接触,我一定会受益匪浅的。”香惠用手轻轻捂着嘴唇,笑容浅露。
“不,不,你过奖了,其实能见到旭日兴产会社的女社长,我深感荣幸,其实你才是我们这一行最出名的人呢。”
“柴社长,其实我今天不是为融资的事情来的。”
“哦?不是吗?”
“我主要是为你而来的,就是想和您认识认识,和你交朋友。”香惠妩媚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
柴八郎觉得很意外。从名古屋到东海市并不近,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而正司香惠昨天跟他约好今早10点见面,语气颇为正式,另外正司香惠是金融业的名人,大家都知道她是专门为人斡旋融资的,她在金融业人脉颇广,客户需要大钱时找她商量,她都有办法,所以他猜想她一定是为融资的事而来。难道,她还有别的计划?柴八郎一时想不明白。
柴八郎出生于富裕的米商家庭。他父亲柴五郎八是当地有名的碎米批发商,经营着一家规模很大的米店——丸五粮食株式会社,他们的主要业务是将碎米卖给制果业者。他父亲将生意做得很大,客户遍及东海以及周边地区。丸五的业绩超过全国制果业年需要量的四分之一,在碎米业界独占鳌头。
柴八郎是独生子,不爱上学,有一段时间经常旷课,与街上的地痞流氓为伍,后来勉强从商职学校毕业。直到1956年,他才认真帮父亲打理米店。柴八郎虽然不爱读书,生意却做得不错,他将米店业务拓展到东京,并开发了许多新客户,将家业又大大扩展了一圈。父亲柴五郎八欣慰地看到这一切,最终安心地撒手西归了。
虽然丸五的业务做得很大,但是经营并不顺利。因为当时日本的粮食管理法规定,农户生产的粮食不能随便卖给米店,必须由谷粮厅统一收购,而米店所需要的碎米必须向谷粮厅申购,而这项交易必须以现金支付。而米店与制果业者的交易,收到的却是期票。所以,这就造成米店资金周转紧张。柴八郎迫于无奈,只能像大多数米店一样,开支票向金融业者借款。
那时他已风闻旭日兴产会社之美女社长正司香惠的大名,想找她帮忙,但是,碎米业界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洗牌。这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1963年,由碎米业界的综合商社大东实业株式会社提案,在碎米业界组织联合会社。结果,在国内10家碎米业者的联合组织下,最终成立了东西谷粮销售株式会社,社长一职由业内实绩最高的柴八郎担任。
虽然担任社长一职,但是柴八郎高兴不起来。因为以后,他们申购得来的碎米必须经由东西谷粮会社卖给大东实业会社,再由大东卖给全国制果业者。新公司在资金调度上没有困难了,但是他们个人的利润大幅下降了。柴八郎非常不满,他只领二十万日元的薪水,却要为大东实业拼命打工,父亲和自己一辈子打拼来的碎米业绩,就这样被大东实业吸收了。他想方设法谋求独立,不经意得知担任协理一职的大川清七也早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大川清七经营的米店叫樱花谷粮株式会社,在日本中部地区以及北陆地区的实绩也相当不错。他们两人暗中筹集资金,另谋出路。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正司香惠前来面谈,柴八郎求之不得,谁知道正司香惠却另有他意,所以他心中不免惊讶。
“和你交朋友?我有这个荣幸吗?能认识你这么一位年轻、漂亮又能干的女社长,我三生有幸呀。”
柴八郎故意装作欣喜若狂,心里却琢磨:“她一定有别的目的吧?”
“柴社长,你要说真话,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只是年轻漂亮吗?还是唯利是图、满身铜臭?我相信你对我的评价没有一项是好的吧?”
香惠侧着头,千娇百媚,向他暗送秋波。柴八郎差点抵挡不住,虽说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9年前结完婚,有了两个孩子以后,他绝少在外面玩女人。这一次,他觉得内心压抑不住了,如果能得到这个女人,又能筹集到资金,那该多好?
他边憧憬着,边掏出一根香烟。香惠马上靠过来,拿出打火机为他点火,在他眼前露出一个挑逗性的笑容。
“我们明天下午见个面,再慢慢谈,怎么样?我在名古屋白壁町的白马庄等你。”香惠故意压低声音,眼神暧昧地盯着柴八郎。
“好!明天下午6点,我去找你!”
柴八郎伸手想要和香惠握手告别,却摸到了她光滑纤细的双手。
社长室里,柴社长和大川协理正坐在沙发上,他们靠得非常近,压低声音交谈着。
“现在10家公司有哪家不后悔上了大东实业的当呢?我们必须想办法,否则就没有出头之日了。不过,目前就是缺钱。”
大川协理60多岁,头发几乎掉光了,满脸皱纹,因为装了假牙的缘故,他说话有点口齿不清。大川协理小时候就到碎米店当伙计,后来做了掌柜,积累了一定资本后才自己开店,他做生意不择手段,曾因为把碎米送到黑市销售而发了一笔横财,不过他也因此遭受了罚款处分。目前,他担任新公司的财务工作。
这张脸多么的丑啊,柴社长有点不敢恭维。
“是呀,想独立的话,我们至少需要上亿资金……我们需要借钱呢。”柴八郎一边说着,一边想起正司香惠暧昧的眼神。
“做生意总是需要资金的,借也好,想其他办法也好,我们都可以再慢慢商议。至于独立后做什么生意,我倒有一个想法。我想收购所有米店的平价米,然后卖给那些专做高级米果的制果店。”
柴八郎听到他这么说,不禁吃了一惊,因为自己也早有这个想法了。
米店的米粮目前还是由政府配给。每个米店的米基本由上等米、中等米和平价米三种米组成,按比例来说,上等米约占六成,中等米约占三成,而平价米约占一成。买米时,顾客可以自由选择,而八成顾客都希望能买到上等米,他们宁愿花高价在黑市买上等米,也不愿食用平价米。因此,米店里的平价米往往积压滞销。处理平价米的最好方式是用它做米果,比如以平价米制造的代表性米果碱仙贝(日本称之为煎饼)就比较受顾客欢迎。
“收购平价米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也想过。但是,这种事情不能打着东西谷粮会社的旗号来做。”此时,柴八郎心里盘算着另外成立一家新公司。“问题是如何筹集这么多资金……”
“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们可以先挪用公司的资金呀。”大川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死死盯着柴八郎的脸。
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想过,柴八郎顿时沉默,陷入深深的思考。东西谷粮会社每月有两三亿日元的流动现款,而他们想动用这笔现款,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尽量拖延东西谷粮会社对大东实业会社的付款,这样才能使东西谷粮会社账头有现款,他们才能挪用这笔钱去收购平价米。
“柴兄,我们想点小办法就可以拖延对大东的部分付款,假如我们每月向上面报告说有两千五百万日元没收到,当然,这笔钱差不多只占对大东实业总支付的一成,这样下来,我们每月就可以动用两千五日百万元款项,半年就有一亿五千万日元了……”
大川老奸巨猾,如意算盘打得很响。柴八郎看着他那贪婪的神态,心里不禁发毛,难道他早已在暗中挪用公款了?
“嗯,只能这么做了。那我负责打点生意,现款就由你来负责吧。”柴八郎决定豁出去了。
“嘿嘿,钱的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吧。”大川眯着眼,露出令人恶心的大黄牙。
看到驼背的大川消失在门外,柴八郎喃喃自语:“我应该能够驾驭这只老狐狸。”
其实,柴八郎和大川清七的关系只建立在利益之上,他们之间并不互相信赖。在被东西谷粮会社合并之前,他们是米粮场上竞争得最厉害的对手。为了抢生意,他们都对彼此使用过卑鄙的手段。
不过,加入东西谷粮会社后,大川倒在费用支出方面暗中帮助柴八郎。他那动辄几十万的接待干部、官员、客户的交际费,大川从来不过问,还很少帮他登记,可见大川是以内账方式帮他悄悄处理掉这些费用了。不过,在弄假账的同时,大川肯定也从中揩油了,柴八郎是这样想的。不过,有了这层勾结,他们的关系就不一般了,至少是共犯。
第二天下午,柴八郎一直处于即将与正司香惠幽会的亢奋状态。想到既解决资金调度问题,又捕获一个大美人,他不禁洋洋自得起来。
其实他这两天对正司香惠作了认真的调查。正司香惠1937年出生于大阪,1959年毕业后回到大阪,在一家有名的放高利贷的店里当职员,一年后来到名古屋,并且成立了以金融介绍为主业的公司。她之所以声名大噪,不只是因为她抽的佣金比法律规定的要低,而且主要是她能急客户之所急,能从容应付客户的紧急融资。此外,她的借款不需要任何抵押,只要你开出支票,她就会帮你调到所需要的资金。而且,她可以替金主代垫一下款项,但她绝对不会承担跳票的危险。从事这个工作,最重要的一点是具有判别支票是否可信的眼光。如果她介绍的支票最后遭到退票,那么她就会失去信用,不再被金主们所信任。
事实上,在她从事融资介绍的五年里,她所介绍的支票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退票的现象。因此,金主们很愿意与她合作。
可是,她真有这么强的本事吗?柴八郎不太相信。
当柴八郎抵达名古屋白壁町白马庄时,夕阳已经西下。
穿着木屐的女服务员站在门口,殷勤地迎接他的到来,然后带着他绕过长长的走廊,抵达一家古朴的平房前。拉开轻便的纸门,一个身穿蓝色碎花和服、腰系红色衣带的女人马上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此人正是正司香惠。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柴八郎一边客套着,一边走进房间,目光好不容易从香惠身上收回,假意打量着房间。今天穿和服的香惠实在是太娇媚了,惹得柴八郎一阵心神荡漾。
“不,是我来早了。想到要见你,我就忍不住早早过来了。”香惠说话直白露骨,也不避讳一旁的女服务员。接着,她交代女服务员去送酒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