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勒索——【英】弗·福塞斯 (1)
那天早晨,在厄登桥到伦敦的列车上,如果塞萨尔?奈特金看管好自己的眼镜盒,没让它掉进坐垫缝里的话,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眼镜盒偏偏掉到了坐垫缝里面,他伸手去取,然后一切就像安排好了一样地发生了。
伸到坐垫缝里的手不仅摸到了眼镜盒,还摸到了一本杂志,这应该是在奈特金之前坐这个座位的人放进去的。摸到那样东西的时候,他觉得好像是一份列车时刻表,就顺势抽了出来。其实,奈特金平时根本不看时刻表,每天早晨,他都会在同样的时间坐上这列车,从厄登桥小镇出发到查琳?克罗斯站,然后晚上坐同一趟车从坎农街站回到肯特郡,他已经这样25年了,所以对奈特金来说,时刻表是多余的东西,他之所以拿出那样东西,完全是因为好奇。
奈特金一看到那本杂志的封面,脸就一下红了。他急忙把那本杂志塞到了座位下,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人发现他刚才在看那本杂志。他的对面是四份报纸,两张《金融时报》,一张《泰晤士报》和一张《卫报》,随着列车的前进,报纸也有节奏地抖动起来。奈特金的左边是老福加迪,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玩填字游戏;右边就是窗户,外边是美丽的风景。看到没人注意自己,奈特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什么杂志让奈特金的脸突然红了呢?那本杂志叫《新天地》,杂志本身很小,封面却非常火辣。一个高大白皙的女人位于封面中央,胸部丰满突出,看了不免让人有火辣辣的感觉。杂志的宣传语也非常另类:成双配对——专为风流人士准备的精品杂志。奈特金以前从没看过这种杂志,但在去纽克罗斯站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一发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列车到站,车门打开的时候,旅客们一股脑地拥了下去,唯独奈特金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收拾自己的公文包、折叠伞和黑色帽子。他最后一个走出车厢,走的时候,还偷偷将那本杂志塞进了皮包里。对于自己的这一行为,奈特金也感到吃惊。
从下火车坐地铁到大厦站下车,再穿过大三一巷,沿着坎农街走到他任职的保险公司办公大楼,这段路在平时没有任何特别的,今天却不同了,这全是因为他的包里多了一本那样的杂志。奈特金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个人被车撞了,被很快地送到了医院,人们在他的兜里寻找他的家庭住址时,无意中发现了不少色情照片,当时的尴尬与无奈可想而知。这个回忆老是缠着奈特金,遇到这样的事是解释不清楚的,除了丢人还是丢人。所以,那天早上,奈特金在火车站到公司的这段路上格外小心。
这种心态和行为反映出奈特金对这类事情还不太习惯。有人曾经认为人是会按照别人给自己取的外号做事的。奈特金10岁的时候就被人取了个“松鼠”的外号,这的确注定了他的命运。
战争结束时,奈特金获得了下士军衔,那年,他还是个23岁的年轻人。退役后,他就一直在伦敦金融城工作。他在那里幸运地进入了一家大型保险公司工作,这家公司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公司。得到这样一份差使,标志着奈特金已经跨进了英国的金融中心,他为此骄傲不已。奈特金非常喜欢金融城,他的这种热爱源于40年代末。那时候,原本贫穷的人们凭借自己奋斗不息的精神,在这里实现了自己的致富梦,他们开银行、做保险、搞投资,弹丸之地影响着亿万人的生计。虽然这些人也是世界财富的掠夺者,但当时的奈特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对他们是无比崇敬的。
时光飞逝,25年过去了,当时鼎盛的商业情景已不见了踪影,奈特金也只能混迹于普通的职员之中,每天带着圆顶帽,拿着公文包,在金融城上8小时班,然后回到近郊的居民区里。在人潮中,他就像他的外号“松鼠”一样友善,对他人没有伤害。这可能跟他的年龄有关,他刚过60岁,和蔼可亲,老戴着一副眼镜,这样做是为了便于阅读和观察事物。其实他很少看书,更不要说随身携带一本不入流的杂志,但是那天,他却带了。他悄悄地溜到厕所里,坐在马桶上,把《新天地》里的广告一一看了一遍。
看了广告后他感到有些诧异,有些广告附有照片,大多数都像家庭主妇,只穿着内衣,摆着别扭的姿势;另外一些没有照片,但有文字介绍。凡是上广告的女人,都想跟有钱有地位的男人结识。他通读一遍之后,就把这本杂志带回去塞进他皮包的最底层,急急忙忙回到办公室。那天晚上,他又把那本杂志藏到了自家壁炉旁的地毯下,心想要是让太太蕾缇丝发现了,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蕾缇丝每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床上,她说自己有严重的关节炎和心力衰竭,但伯尔斯德医生却认为她只是有严重的疑心病。蕾缇丝是个脆弱又面黄肌瘦的女人,鼻子尖尖的,嗓门生来就令人生厌。多年以来,作为一个女人,她已不能在感官上给丈夫任何快感。但是作为丈夫的奈特金,却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只要不让妻子感到委屈,他做什么都行。幸亏她因为背痛,从来不做家务,所以,她就没有机会知道地毯下的秘密了。
在广告中,奈特金注意到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比一般女人个子高些,体态丰满匀称,奈特金为了这个女人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后来,他终于下定决心,给这则广告上的女人写信。信是用公司的便条写的,简明扼要,开头是“亲爱的女士”,接着就是说他看到了她广告的内容,希望与她见上一面。他写好信,将一个写明自己地址、贴足邮票的信封装进一个普通信封里,封好后,把所回复的广告号码用铅笔写在信封背面,再把这个装了信的普通信封连同转寄费一起装进了第三只信封里,寄到了这本杂志在伦敦的办事处。奈特金把所有的事都办好后,只是在署名的时候用了亨利?琼斯的假名,而阿卡西亚街27号转交,用的则是真地址。
此后六天,只要有自家的邮件,他就下楼看看有没有自己要的信。第六天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寄给亨利?琼斯的信,他赶忙将信塞进口袋里,跑回楼上,收拾妻子的餐具。那天早晨,在去城里的火车上,奈特金又溜进了厕所,颤巍巍地打开信封,里面装的是自己写的那封信,信纸背面是一个人手写的回信:“亲爱的亨利,谢谢你给我回信,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我想我没准会很快乐。可不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我叫丽萨。”电话号码是伦敦西区的贝丝瓦特的。
除了这些,信封里没有别的东西。奈特金急忙把电话号码记在纸上,塞进裤子后兜里,把信扔进了马桶用水冲掉了。他返回座位时,心还在怦怦乱跳。他看了看四周,没人发现,情绪这才稍微平静一些。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没有去吃,而是到附近的电话亭拨打了这个号码,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随即响起:“喂,谁啊?”
奈特金稍微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说:“呃……喂,是丽萨小姐吗?”
“是,你是哪位?”
“啊,那个,我是亨利?琼斯。今天刚看到你的回信,我就是那个看了广告给你写信的人。”
“我想起来了,亨利。你好啊,方便过来看我吗?”
奈特金不由得一阵激动,他连忙说:“好的,好的,我能过去。”
“好极啦,”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亨利,我希望我男朋友能帮我做一些事,给我一点惊喜,比如帮我解决一下房租,只要20镑,可以吗?”
怎么会不可以呢?奈特金甚至有些求之不得,他忙说道:“可以,可以。”
“太好了,”那女人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现在是吃午饭的时间,我在城里工作,晚上还要回家的。”
“这样啊,那明天怎么样?十二点半可以吗?我把地址告诉你。”
第二天的十二点半,当奈特金抵达位于贝丝瓦特街的一所地下室公寓时,他觉得自己紧张得就要窒息了。奈特金努力镇定,轻轻地敲了敲门,门里就传出一阵高跟鞋发出的声音,接着一个声音响起:“进来。”奈特金就进了门,他正好面对那个女人,女人看着他,把门关上。“你是亨利吧?”他点了点头。“好,到屋里来吧,这样我们才能好好地聊天啊。”她说。
他跟着那个女人走进了左边第一个屋子,他的心仍然在怦怦乱跳。面前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要老,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化着浓妆,有点像妓女。走进屋里,屋里摆设简陋,好像只有几件随身带的物件,那女人对他挑逗地微笑着。
“亲爱的,你带了惊喜给我吗?”
奈特金点点头,掏出20镑递给那女人。女人接过来,很随意地便将钱塞进了身边的手提包。
“坐吧,亨利,随意点,不要紧张,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奈特金装作十分镇定的样子,他觉得有些尴尬:“怎么说好呢?”女人又笑了起来:“没什么不好说的,你就说你想做什么就行了。要知道,很多男人都喜欢做这种事,到我卧室来吧。”
那女人说什么,奈特金就做什么。奈特金跟她走进了卧室之后,女人就把门锁上了,女人薄薄的外衣随即滑落,接下来的一切,是奈特金以前从没体验过的。
3天后,米黄色的普通信封和其他邮件寄回到阿卡西亚街27号,奈特金看见后,就带到了早餐桌上。一共是3封信,一封是蕾缇丝姐姐写给蕾缇丝的,一封是苗圃寄来的盆景植物账单,还有一封盖有伦敦邮戳、寄给奈特金的米黄色信封,他还以为是一份商业方面的信息,所以就毫不迟疑地拆开来看了。他一看到里面的内容,立即就惊呆了。
里面是6张照片,滑出的第一张照片上,有前几天见面的那个女人的脸,接下来的几张中,至少有两张可以看到自己的脸。奈特金既惊恐又生气地翻看信封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原来只有照片。这几张照片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出了一身冷汗。奈特金又去翻看了一下地毯,那本杂志还在,他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照片全都烧了。他本想请一天病假待在家里,但他怕引起蕾缇丝的怀疑,本来没什么事,没病装病请假就更容易让蕾缇丝乱猜,于是他打消了请假的念头,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把太太的信送到楼上,为她收拾碗筷,然后去上班。
奈特金坐在火车上的时候,一直在发呆。他在不停地回想早晨发生的那一幕。那些照片让他心烦意乱,直到过了纽克罗斯站,他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还是让他心神不宁,一个上午都没能集中精力做事情。中午吃饭的时候,奈特金又试着拨打广告上的那个电话,但拨了好多遍都无法拨通。
他乘出租车直奔贝丝瓦特街的地下室公寓,但是门已经上锁,旁边还贴着“出租”的告示。他想了很多办法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但都没有用,包括去警察局报警。那本杂志的回函地址都是假的或者是空住所。所谓的贝丝瓦特街地下室公寓很可能是那种按星期出租的房屋,是一个用假名的人租了一星期。而那个电话号码很可能是私人的,如果打电话过去,那人肯定会说,他上个月出差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有可能说他也正准备报警呢。
奈特金就这样回到了家,回去之后,他觉得蕾缇丝有些不对,她比往常有更多的牢骚和抱怨。她跟丈夫说,他走后,有三个电话指名找他,搞得她不得安宁。
刚过8点钟,第四个电话就来了。奈特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跑到电话机前紧张地拿起电话。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极其模糊。
“是奈特金先生吗?”
“是的。”
“是塞萨尔?奈特金先生吗?”
“是,你是谁?”
“叫你亨利?琼斯也可以吧?”
“你到底是谁?”奈特金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惊恐。
“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上午的小礼物收到了吧?”
“你想干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照片收到了吗?”
“收到了。”
“好好地看过了吗?”
奈特金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看过了,你想怎么样?”
“奈特金先生,面对你那些私密的照片,我真不知道能为你保存多久。你觉得我是把它们寄给你的老板好呢,还是寄给你的太太,或者你的客户?”
“请千万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