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财产之争——【日】小杉健治 (1)
今天，难得没有加班，又没有和同事出去喝酒，所以到达日暮里车站时，时间还早。从日暮里车站出来，就是平缓的御殿阪。平常，我是爬上御殿阪，穿过谷中银座商店街回家的。但是，今天我在走到七面扳之前的道路上左转了，想多绕点路，四处逛逛。
我刚从长期生活的大阪调职至东京，因为我和妻都想住在商业住宅区，刚好谷中这片有一栋房子要出租，我们觉得合适，就马上搬过来了。
走进曲折的街道，可以看到四处都是古色古香的寺庙屋檐。在不远处，我竟然发现了一间叫“一谷商店”的不太大的古玩店。这种地方竟然会有古玩店，这让我有点惊讶。
整栋二层楼房是木造的，屋顶覆盖着瓦片。店里陈列着一些古朴的古物，因为光线太暗，只看得到它们的黑影。忽然，我发现店内的角落里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宛若女神，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我低着头，急匆匆离开了。
从那以后，只要我提前回家，都会故意路过古玩店。若看不到她的身影，心里就像丢掉了什么东西似的，怅然若失。
有一次，妻子向我提及那家古玩店：“古玩店里有一个年轻女子，是店主的儿媳，但店主的儿子早就死了，可惜那么年轻就守寡了。”
“哦，是么？”我装作漠不关心，实际希望妻子多说一些。
“店主独子名叫公彦，好像是研究半导体的工程师。他不喜欢古董，故意挑选尖端的职业。据说半年前死于肝硬化，是死在情妇的房间里的。”那么说店里那个女人的年龄和我差不多。
“这个年轻的女人怎么不改嫁呢？”
“听人说是为了财产吧。”妻子知道的还真不少，“她公公长年患病，据说活不了多久了。她只要再等等，就能继承丰厚的遗产呢。听说他公公在涩谷那边有很大一片土地，值很多钱呢。”妻最近大概没少走家串户，这种事情都打听得如此清楚。我看她身材最近有点发福，似乎最近懒得都不化妆了。
“人家既然是媳妇，就拥有合法的继承权，为什么硬说她是为了财产？”对一些说长道短的话，我没来由觉得厌恶。
“咦！你怎么会替她讲话？”妻子有点疑惑，随后她又拿出一件今天刚买的衣服给我看。
我没理她，径直走进了浴室。
这晚陪同事们喝了几杯，走出日暮里车站时，已快9点。天空淅淅沥沥，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
我掏出折叠伞，正想离开车站，突然发现出口处站着一位穿着优雅的女人，正无奈地望着天空，竟然是古玩店的女人！
我顿觉心跳加快，借着酒意，我主动与她搭讪：“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程？”
她转过脸来，长睫毛、小脸蛋，头发往后梳，额头很漂亮——如此清秀美丽的女子。她微微向我颔首，转而钻进我的伞下，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拒绝我的请求。
“你住在古玩店？”我找话说，但怕她误解又赶紧辩解说：“我经常从那条街经过，所以……”
“我见到了。”她扑哧笑了出来。
她早就发现我经常流连在古玩店门口了吧，想到这，我感到有些很难为情。
雨下得很大，伞很小，我让她再往里靠，她听话地贴紧了我，随即她身上一阵好闻的香味飘进了我的鼻腔。
把她送到古玩店门前时，她告诉我，她叫千春。
第二天，我再次经过古玩店，看到她并不在店内，于是双脚很自然地踏了进去，她忽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些东西真不错。”我故意欣赏店里的古物，想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进里屋喝杯茶吗？”看得出，她很兴奋。
我当然愿意，但仍小心地询问：“可是方便吗？”
“我公公在二楼休息。”说着，她转身入内。
坐在木板地面上，喝着千春亲自冲泡的热茶，我觉得她拥有一种超然世俗的性感。
“你负责买卖吗？”在我看来，做古董生意需要相当的学识积淀和素养修为，我对她有些不确定。
果不其然，她轻轻地摇摇头：“我只是看店而已，因为客人们都是业内人。”
“你先生去世了？”我转换话题，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总在不恰当的时候问一些不该问的话，不太顾及对方的心情。
她缓缓点头。从她脸上，我似乎没看到太多的眷恋与悲伤，难道是因为丈夫的薄情寡义？
这时，我听到了轻轻的铃响。
“公公在叫我了，你请等一下。”她边说着，边站了起来，笃笃地爬上了楼梯。
难道她守着病榻上的公公，真的是为了财产？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我想把一些问题弄清楚。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听说你丈夫是死在别的女人家中的？”
她低头不语，忽然又抬起眼睛来看着我：“以后别提这件事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听到居然会有男人背叛你这种女士，感到不可思议，为你打抱不平。”我赶紧解释。
“其实在我们结婚之前，他就已经和那个女人交往了。”她有点落寞地说道。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酒吧的女招待。”
我万分同情千春，胸口阵阵难受，于是便站起来告辞。
她把我送到店外，我鼓起勇气邀请她下次一起吃饭，她没有拒绝。
即使千春真的是为了财产而照顾卧病在床的公公，我仍然喜欢她。这天，走出日暮里车站，走在通往古玩店的小路时，我心里暗暗想着。
我望向古玩店内，没有见到她在里面。我呆呆站着，舍不得离去。就在这时，从店里走出一个约50岁左右的妇女，后面跟着千春。
千春一眼看到我，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那个妇女冷冷地打量了一下我，又看了看千春，故意大声地说：“千春，别忘了按时让你公公服药。”千春颔首答应。
等那妇女走远，我赶紧问千春：“这个女人是谁？”
千春默然良久，才毅然地说：“她叫关子，是我公公以前照顾过的人。”
难道是情妇，我猜想。
“关子常说，成功的古董商要会玩女人，因为从女性之美中以可磨炼对物品的美感。我公公年轻时可相当的风流倜傥呢，关子以前曾经是艺妓。”
我不由得相信了自己的猜测。千春把我迎进屋里，像上次一样，坐在木板地上喝茶。
我问：“被她看到我们……会给你带来不便吗？”
“是我不好，一见到你就只顾着高兴……”千春羞涩地说着，那神态，让我内心升起万般爱怜。
她约我第二天晚上在外面见面，说有要事和我商量。我很兴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差点忘了公司第二天晚上有个送别会，不过我会想办法错开的。不过我还是问她走了谁来照顾她的公公呢？她说她有事外出时，都会让那位关子过来帮忙。
第二天晚上8点过后，我准时来到约定的咖啡店。刚刚我已经去过公司送别会露了露脸，后来借口有重要的事情先行告退了。
走进咖啡店，发现几乎都是年轻的情侣在约会，这么说来，我和千春的关系更进一层了，心里暗自得意。半个小时后，千春才到。
“抱歉，我来晚了。”千春小跑过来，连忙道歉。今晚，她穿着白衬衫，搭配着蓝色的套装，娇美可人，我怎么舍得责怪这样一个女子呢。
当咖啡还剩下一半的时候，我问什么事情耽误了她。
她神情不自然，只管低头道歉，随后，她说：“其实说有事情要和你商量是假的，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找这样一个借口，你就不会见我……”我心里一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无限爱惜地凝视着她的脸。这样一个年轻女子，整天躲在店里照顾病人，实在太让她为难了。
在千春的请求下，我带她到一家小料理店喝酒。老板娘和服务员看到我们在一起，都打趣起哄，千春也表现得很羞涩。
千春的酒量不错，她喝得很尽兴，喝到最后脸上泛起了红晕。当离开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我们走出日暮里车站，经过谷中墓场旁边的樱花树，微风中，樱花花瓣随风飘落。
我把她送到古玩店门口，看到她脸上红晕未褪，一时冲动，把嘴唇靠了过去。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当我把嘴唇移开时，她瞪着我，佯装生气地说：“你不是好人。”但我听得出，她并非生气。
这时，玄关门被拉开了，关子把头探出来。刚才这一幕，她应该看到了。
“抱歉！这么晚才回来。”千春道歉。
我也赶紧低头赔罪，但关子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天早晨，我刚坐上餐桌，就听到妻子问：“你昨晚去赏花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西装上有花瓣。”我看到妻子手掌上粉色的樱花花瓣。
我脑海里出现了夜色里谷中墓园的樱花树，于是慌忙说：“也许路过哪家庭院的时候，刚好樱花飘落，碰巧落在衣服上了吧！”我无法直视妻子的脸。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中午，服务台通知有人找我。
我出去一看，原来是关子。
“我刚好到附近办事，就顺便来找你。”关子不停地打量着我说。
“我们到外面说吧！”对她的到来我感到非常疑惑，虽然和她见过几次面，但绝没有到她顺道来看我的那种交情，她肯定是想谈千春的事！
在地下室的咖啡店里，她看了看菜单，却点了一个奶油派。
她漫无边际地跟我谈论哪个城市怎样，或是哪家店味道怎样，或者女服务员长相如何等，我等着她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
眼看都已经一点半了，我还要为两点的会议准备资料，心里焦急不已。但是，关子就是不停地闲聊，似乎忘了说她此行的目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我忍不住问道。
“我说过有事找你吗？”她无聊地搅动汤匙。
“如果没事，我要回去了，我还有事。”我有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