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速的奔驰中,万斯的一番话引起了我的思考:史拜登·杜维尔路……河边的偏僻小径……这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突然间,我想起几周前与希蓓拉、艾达和冯布朗的那一趟旅程,一种无法描绘、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瞬间降临了。我试着不去回想那趟旅程的细节——比如说我们如何从狄克曼街的主道路拐入岔路,顺着岩壁边缘行经林木茂密、围着树篱的古老庄园,从河谷路进入扬克斯,到了大路再转向,经过阿德烈乡村俱乐部,沿着河流走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到泰利镇,然后停在能一眼望尽哈德逊河的高耸的悬崖边……在悬崖边俯瞰哈德逊河!啊,现在我想起希蓓拉那些恶毒的俏皮话了……她讽刺性地暗示过,那儿也许可以制造出多么完美的谋杀案。想到这里,我明白万斯要去哪里了……我也发现了让他恐惧的事!他相信,另一部车也正前往阿得雷旁的荒僻悬崖——那部已经出发了将近半小时的车……
几分钟过后,我们在远景岬底下,然后车子拐进了哈德逊路。另一个警察在道伯斯渡口切入我们的车道,发狂地挥手要我们停车,希兹向他大喊了一连串谁都听不大懂的话,万斯完全没有理会,一点也没有放慢速度,绕过那个警察就往阿得雷直冲。
从我们经过扬克斯之后,万斯就没放过每一部大型车。我知道他正在找寻冯布朗的黄色戴米勒,只不过一直没见到它的踪影。当他一边急刹车、一边准备切入乡村俱乐部高尔夫球场旁的狭长小道时,我听见他小声含糊不清地说:“纵使我们来迟了,愿上帝保佑!”在与万斯的整个友好交往的过程中,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听到他向上帝求助。
我们在阿得雷车站处来了个急转弯,那种速度让所有人屏住气息——只怕会翻车;当我们沿着崎岖道路颠簸前进时,我根本不能保持平衡。
当我们以高档爬上面前的山,一直高速攀升到向着更远的悬崖边延伸而去的泥土路上时。刚转到山峰上,万斯就发出了兴奋的惊叫声。此时,我发现远处有闪烁晃动的红光。万斯明显地在加速,他带着我们猛冲,越来越接近前方的那辆车子。几分钟之后,这辆车的车型和颜色就已清晰可辨。冯布朗的大型戴米勒,谁也不可能会认错。
“都遮住脸,”万斯转过头去大声对马克汉和希兹说,“超车时,别让任何人看到你们。”我顺势往下斜到风挡玻璃下方,几秒钟后,一阵猛烈的转向告诉我,我们已经绕过了戴米勒。之后我们的车子又回到路中央,抢在戴米勒前头快速上山。
再往前走了半里,路变得更狭窄了,车的左边是一条深沟,右边是浓密的灌木丛。万斯迅速踩下刹车,后轮不断地在坚硬的冰地上打滑,车子停住时几乎与道路呈九十度角,完全阻挡住了路面。
“下车了!”万斯喊道。那部车子也刚好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歪向一边,就停在离我们几尺之外。万斯回过车头,停妥后猛力开门下车,径直朝戴米勒走去。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和不祥笼罩着这个傍晚,我们本能地跟在他后头前进。戴米勒这种轿车的窗户既小又高,借着光线我怎么都看不清楚车子里的情况。不过在这个时候,希兹的袖珍型手电筒已经在昏暗中发出光芒。
借助手电筒的光芒,我使劲儿张大了双眼,所看到的景象让我非常惊愕。虽然我一路上不断悲观地推想,也早已想象过最可怕的景象,但是当我真正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时,还是无法面对。
戴米勒车子的后座是空的,这正和我所怀疑的相反,前座是两位小姐,不见冯布朗的踪迹。希蓓拉并没坐在驾驶座上,而是脑袋低垂陷在乘客座的角落里,她深深地陷下去我们几乎看不到她。她的太阳穴上有个恐怖的伤口,鲜血不断从颊上涌出。艾达坐在驾驶座,带着恨意冷森森地怒视着我们。希兹用手电筒照着她的脸,刚开始她并没认出我们来,等她的眼睛适应了手电筒的强光之后,她就把所有的怒意集中到万斯身上,嘴里发出一连串恶毒的咒骂。
她的右手从方向盘垂落到身旁的座椅上,再度举起一把小型的、闪闪发光的左轮手枪。在一道闪光和一声刺耳的巨响之后,风挡玻璃应声碎裂。而万斯已经踩上了踏板,他钻进车内,没等艾达再提起左轮手枪时,他一把按住她的手腕。
“别动,亲爱的,”他拖长着声调平稳地说,“你不应该把我加入你的名单里。你难道不知道,我很期待你这么做吗?”
艾达本来还想给他一枪,但左轮手枪早已在万斯的掌握之中,她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狂怒地往万斯身上猛扑过去。然后所有污秽不堪的辱骂和令人难以置信的亵渎言语,也从她那咆哮的口中一泻而出。这时的她,就像是一头还没完全被驯服的野兽,只凭着直觉来作绝望的搏斗。
现在她的双腕已完全被万斯按住,万斯只要稍微扭转,就能轻易折断她的手臂。就像一个父亲正在安抚他暴怒的孩子一般,万斯既温和又慈祥地对待她。然后很快拉着她从车上出来,任凭她身体激烈的挣扎。
“快,快点!”万斯恼怒地对希兹说,“现在,你最好替她戴上手铐。我可不想让她受伤。”因过度震惊而不知所措的希兹,这时在万斯怒吼的声音中终于有所行动。咔嚓两声之后,艾达突然松垮下来,整个人温顺而倦怠不堪,太虚弱地靠在车边不断喘息。
万斯捡起掉在地上的左轮手枪,草草看过一眼后就递给了马克汉。
“这枪是契斯特的。”他说,他怜悯地看着艾达,摇着头说,“马克汉,带她到你的办公室去,老凡帮你们开车。我现在必须先送希蓓拉到医院,我会尽快过去和你们会合,走吧。”
万斯钻进戴米勒车里,在又窄又滑的路上灵巧而熟练地换挡前进、后退,掉转车头。戴米勒朝阿得雷急驶而去时,万斯往后大喊着:“千万盯紧艾达!”
我驾着万斯的车回到城里,马克汉和希兹坐在后座,艾达夹在他们之间。整个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没有人说得出半句话来,我朝后方三个沉默不语的人看过去时,马克汉、警官两个人完全还处于刚才那令人震惊的场面中,被惊呆了的他们仍然无法置信。艾达挤在他们中间,她紧闭双眼地微垂着头,一脸漠然,有时我能看到她拿着手帕轻轻掩住脸庞,虽然汽车轰鸣,也似乎能听到了她强忍着的啜泣声。可能是我实在太紧张了,希望自己能够专心在驾驶上,不敢让自己太分心。
在刑事法庭大楼法兰克林街那头的入口前停车,就在我要关掉引擎时,希兹吓人一大跳地大叫,我顿时缩回手来,不知所措。
“马利亚,天哪!”我听到他那嘶哑的嗓子这样大喊,紧接着他就在我椅背上重重一击,“到毕克曼大街医院去——凡迪恩先生,尽你所能的,他妈的,快一点。不用管那些该死的红绿灯!尽量快!”
不用回头看,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再次转进中央大街,简直是全速往医院直奔而去。我们带着艾达进入急诊室,才到大门口时,希兹就声嘶力竭地大声叫来了医生……
万斯来到检察官办公室时,马克汉、希兹和我已经等候了一个多小时。他很快地环视屋内,然后盯着我们的脸看。
“我告诉你要看好她的!”万斯严厉地说,他陷进了一张椅子里,但他的声音里既没责备、也没遗憾的意味,似乎发生的事情在他的掌握之中。
尽管艾达的自杀身亡影响着我们的情绪,我们三个都没说话。但是现在所有人都不安地等候着另一个女孩的消息,所有人都各自揣测着她的安危。
万斯安慰我们似的点了点头,“放心,希蓓拉没事。我带她到扬克斯的基督教医院。她只有轻微的脑震荡——艾达用平时就放在前座下方的扳手攻击了她。几天后她就可以出院了。在医院挂号时,我登记她为冯布朗夫人,也马上打电话给她的先生。我拨过去时他人在家,很快就出了门,现在已经陪着她了。顺便提一下,我们之所以没在芮格兰达太太那里联系到他,是因为他把医药箱忘在办公室里。这个耽搁救了希蓓拉一命,要不然,不知道在艾达驾车带希蓓拉飞过悬崖前,我们是否还能在车上救到她。”
万斯深深地抽了几口烟,对马克汉扬起眉毛。
“氰化钾吗?”马克汉有点吃惊。
“是的——医生也是这么认为。因为她的嘴上有一种苦杏仁味。”他突然恼火地猛力甩头,“如果你早就知道……”
“是,但是知道不知道我都不会阻挡,”万斯打断他说道,“我之所以警告警官,只是善尽我国民义务。事实上那时我并不知道,刚才冯布朗才告诉了我这个信息。我告诉他事情发生的经过,问他有没有遗失过任何其他的药。是这样的,有人部署了格林家杀人事件,这样恶毒而且高风险的英勇行为,却没有为失败后可能出现的结果早做准备,这可能吗?冯布朗说,大约三个月前他的暗房里少了一片氰化钾,在我的追问之下,他终于回想起来,几天前艾达曾经在暗房附近逗留,还问了他一些问题。可能那时她只敢拿走一片,留下来给自己在紧急情况下使用。”
后来我才知道,冯布朗医生是一位热忱的业余摄影师,经常使用半克一锭的氰化钾。艾达拜访时,暗房里还有三片。几天过后,他正准备让感光板二次显影时却只找到两片,直到万斯问起时,他才确定真的遗失了一片。
“万斯,我最想知道的是,”希兹说,“她是怎么进行这一连串的阴谋的,有没有共犯?”
“没有,警官。艾达自己策划,执行每一个细节。”
“我的老天,她怎么……”
万斯举起手来挡掉他后面的话。
“警官,从头到尾都非常简单。如果你抓到关键的话。阴谋里极度的聪明机灵和无所畏惧的胆识,让我们都找错了方向,不过,现在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我手上有一本书可以解释整个杀人事件里的每一个环节,这还不是虚拟或推测的解释,而是由迄今为止世人所知最伟大的犯罪学专家——维也纳的汉斯·葛罗斯医生——所搜集、记录的真实犯罪史。”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离开座椅。
“我从医院打了电话给柯瑞,要他为大家准备一顿晚餐。晚餐过后,我会从头向你们讲解整个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