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这么想。如果这个陷阱没有起到作用,或者雷克斯没有立刻死掉,那么她还是可以将罪名赖给其他人——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她可以说只是将简图藏在了小洞里面,而那个陷阱肯定是谁后来故意装上去。只要她一口咬定,谁都拿她没有办法,因为你根本无法找到她安装这把手枪的任何证据。”
“万斯先生,说说那张简图是怎么回事吧?”希兹问道。
为了更好地回答这个问题,万斯又一次将第二卷《法官手册》打开,翻开其中一页给我们看。我看到在右边的那页上面,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线条画,我还复制了一份:
“这张图上画着三块石头,有鹦鹉形状的,心形的,警官,甚至还有你之前提到过的箭形。它们其实都是一些罪犯之间使用的图示、标志,而艾达只是拿它们当做自己的叙述的配料。她说自己在大厅里捡到这张纸,这种说法完全是她虚构出来的,不过她很清楚地明白这样做一定能够挑起我们的好奇心。事实上,我曾经怀疑过这张图是伪造的,因为其中很明显地包含了各类的罪犯标记,而且这些标记摆放得也很凌乱,毫无章法可言。我当时还以为它是被人故意放在大厅让我们发现的一条假线索——就像那些脚印一样;但是,我始终没有怀疑过这竟然会是艾达的把戏。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竟然没能将如此重要的纸张带到办公室去,其实当时我就应该觉察到什么,因为她没这么做,完全不符合逻辑,更加不通情理,但是我当时却完全没能想到。上帝啊!在整个事件中,存在着那么多不合逻辑的疑点和事端!她的确做得很漂亮,时机一到,她就给雷克斯打电话,要他去看‘私人信箱’。不过,对于她来说,有没有机会并不重要。如果那天早上。她没有机会将那件阴谋完成,那么,整个计划到最后还是会成功的。因为艾达的性格相当的执拗。”
“那么现在,你认为,”马克汉插嘴道,“在第一个晚上,雷克斯真的听到了从艾达房里传出的枪声,而且还在私下里跟她说了?”
“当然。她关于这一部分的说法,基本上都是真实的。我认为当时在雷克斯听到了枪声以后,他隐约觉得好像是格林夫人开的枪。因为性格所致,他对此只字未提。不过后来,他又向艾达说明出了自己的怀疑,而恰恰就是这次告白,让艾达兴起了杀念——准确地说,是让艾达下定了实践自己已经选定了的谋杀技巧的决心。不管怎样,雷克斯肯定在小洞口外被枪杀的,但是,艾达又临时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办法,所以,虽然在雷克斯遭枪击时她确实与警方在一起,然而杀雷克斯的想法却完全是临时起意的。”
希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幸亏没让我遇上太多像她这样的人。”他说。
“这就叫做虎父无犬女,”万斯说,“但是,警官,我们现在不应该太赞扬她。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据一本有图解的行动指南的指示,她只要遵从这本书里的指示,随时保持镇定,那么剩下的就没什么特别的了。至于谋杀雷克斯的当天,尽管她在雷克斯被枪杀时确实待在马克汉的办公室里,但是她仍然是亲手操控这场阴谋的高手。现在可以回想一下,她当时拒绝让你或者马克汉到宅子里去,而是坚持亲自到办公室来诉说自己的遭遇,接着又提议叫雷克斯立刻过来,甚至还请求我们来帮她打这个电话。当我们按照她的要求做了之后,她又立即将她有一张神秘的简图的事情告诉了我们,还说只要将藏匿地点告诉雷克斯,他就能够立即带着简图过来。于是我们就傻傻地坐在那儿,任由她派雷克斯去送死,而我们对此却毫不知情!她当时在证券交易所的举动,其实原本应当已经给了我一些线索;但是那天早上的我,好像特别笨拙,竟一点儿也没有看出她其实一直都处在高度亢奋的状态之中。在听到雷克斯的死讯以后,她禁不住趴在马克汉的桌上哭泣;当然,她的泪水是真的——只是那泪水并不是为雷克斯而流,而是情绪极度紧绷之后的自然释放的反应。”
“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楼上的人都没能听到枪声了,”马克汉说,“子弹从墙里发射出去,从某种程度上说,几乎可以达到完全消音。但是,为什么当时在楼下的史普特却能够清楚地听到枪声呢?”
“因为艾达房间的正下方就是起居室的壁炉——契斯特曾告诉我们,因为通风差,所以很少使用那个壁炉——当时史普特正好就在起居室旁边的备膳室里。这一声枪响是通过烟道直接往下传送的,所以,楼下听得反而会更清楚一些。”
“万斯先生,”希兹又有意见了,“你刚才说,雷克斯曾经怀疑过老夫人是凶手。那么,为什么那天当他大发脾气的时候,会那样来指控冯布朗呢?”
“在我看来,这种指控事实上是一种本能,为的是将心中对格林夫人的怀疑驱除掉。而且,根据冯布朗医生的解释,像你那样子一个劲儿地追问手枪的事,把雷克斯给吓坏了,他为了转移自己的嫌疑,所以才会指控冯布朗。”
“万斯,还是回到有关艾达的阴谋的话题上来吧!”马克汉说。
“其实剩下的事情就很明显了。那天下午,当我们在图书室里查看的时候,那个在门外偷听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艾达。她知道高筒橡胶靴已经被我们发现了,她必须尽快想出对策来。所以,当我们从图书室出来,她告诉我们曾经看到自己的母亲在大厅走动的事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完全是她临时编造的。她曾经偶然在那些书上看到过有关麻痹症的描述,她觉得也许有机会把犯罪嫌疑转移到格林夫人身上——在格林家里她最痛恨的一个人——的身上。冯布朗说的也许是对的,在那两本书中,事实上并没有谈到实际的歇斯底里性麻痹症和梦游症,但是,在这些书中却可以找到关于类似的麻痹症的讨论。我觉得,艾达一直以来都想把老夫人留到最后的,而且还要让她看起来就像是畏罪自杀。然而,在冯布朗医生提议要欧本海默来对格林夫人进行检验的想法将这一切都改变了。那天一早,她听到冯布朗和格林夫人在讨论有关检验的事情;她想,如果检验的话,她杜撰的那个半夜漫步的人是格林夫人的故事恐怕就要东窗事发了,所以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因此,老夫人必须死,而且是在欧本海默到达之前。于是,半小时后,艾达将毒药拿走了,但是她并没有马上给格林夫人服下马钱子碱,因为那样做肯定会让人产生怀疑的……”
“所以到这里,那些有关毒药的书就都能派上用场了,万斯先生,是不是呀?”希兹突然插进一句,“在艾达下决心要毒杀格林全家之前,就已经在相关书籍中找到了用药的方法。”
“完全正确。她先亲自服下适量的吗啡,为的是让自己暂时失去知觉,剂量大概是两厘左右。同时,为了确保自己能够得到及时的救助,她还设计了一个简单的把戏,看起来好像是希蓓拉的狗不小心将用人铃拉动了。另外,她的这套把戏也是有意要把放毒的嫌疑转加在希蓓拉的身上。艾达在吞下适量的吗啡之后,等到自己一有昏昏欲睡的感觉,就立刻拉动铃绳,再将用人铃绳上的丝线流苏缠绕在小狗的牙齿上面,之后,就躺在那里等待有人来了。吗啡中毒的效果被她演得非常逼真,所以,即使是像杜伦那样自认为相当优秀的医生,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因为无论你服用了多少剂量的吗啡,在前半个小时之内的症状几乎都是一样的。一旦她能够自由行走了,就只需等待一个时机,给格林夫人服下马钱子碱……”
“这一切竟然都那么冷血,以至于让人觉得很不真实。”马克汉低声说道。
“其实,在艾达之前,已经有许多类似的例子了。你是否还记得那三名护士——吉嘉朵、庄契葛和范德林登的集体大谋杀案吗?还有贝尔·甘尼丝,人们眼中的女蓝胡子;艾密莉亚·伊莉莎白·黛儿,一位爱读书的小妇人;还有波西夫人,也是冷酷无情的吗?是的!但是在艾达的这起案例中,也有着一些热情。但是,无论那是怎样的热情,艾达都时刻等待着毒杀格林夫人的机会,而且她发现就是那一晚。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的这段时间里,护士小姐要到三楼去准备就寝;恰恰就是这半小时的空当时间里,艾达来到了她母亲的房间。当然,究竟是在她的建议之下,还是格林夫人自己要求喝柠檬碳酸盐溶液,这些我们已经永远都无法知晓了。当护士又回到二楼的时候,艾达已经安然地躺在床上了——表面上看是这样。而格林夫人此时正走向她临死前唯一的一次——抽搐。”
“之后,德瑞摩斯的验尸报告,一定让她感到了不安。”马克汉说。
“是的,那份验尸报告将她的所有计划都打翻了。我们现在不妨设想一下,当我们告诉她格林夫人根本没有行走能力的时候,她的心情是怎样的!虽然她依然能够完美地全身而退,然而具有东方韵味的披肩还是差一点就让她前功尽弃。不过,即使在当时那种关键的时刻,她依然能够做到顺水推舟,还是成功地将嫌疑转移到了希蓓拉的身上。”
“那么在那次面谈的时候,曼韩太太的表现又该怎么解释呢?”马克汉问,“你还记得吗,她说很有可能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她。”
万斯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我认为,”他十分难过地说,“曼韩太太已经对她的小艾达有所防备了。因为她很清楚这个女孩的父亲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许她整日都在提心,害怕这个孩子摆脱不掉像她父亲一样为非作歹的宿命。”
接下来就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心思。万斯继续说道:“当格林夫人死后,在艾达和她那炽烈的目标之间只剩下希蓓拉这个阻碍了;而对于希蓓拉,她为艾达提供了一个看起来可以安全进行最后一起谋杀案的想法。因为几周前,老凡、冯布朗、两个女孩还有我一起出游,途中希蓓拉赌气地说了一段蠢话:真想连人带车冲向悬崖。无可厚非的是艾达认为希蓓拉已经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死法。如果艾达计划在杀死她的姐姐之后,便宣称希蓓拉反要谋害她,而又因为她猜到对方的意图跳车保命,希蓓拉因为没有估计到车速于是才连人带车翻下悬崖的话,那么我丝毫不会感到意外。当然冯布朗、老范和我,都恰好听到了希蓓拉的完美谋杀说辞,这个事实,而且它会使艾达的无辜更具说服力。这是多么干净利落的结局啊!希蓓拉是这起案件的凶手,却又以死亡结案。这样一来,艾达便成为了格林家几百万家财的继承者,对于这个精心的设计可以说是极其完美,凭心而论,这项计谋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说到这里,万斯叹了口气,拿起一瓶酒。将我们的杯子注满,然后坐了下来,闷闷不乐地抽了好几口烟。
“对于这个可怕的阴谋,我真的很想知道事前她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工作。但是我们永远也得不到这个答案。我想应该有许多年吧,但是艾达并不会在这些准备都没做好的情况下就开始行动。因为每一件事情都在小心翼翼地进行;而且她很会利用环境——或者应该说是机会——来引导自己。在她拿到左轮手枪,找到制造脚印的方法,并确定手枪可以不留痕迹地陷入阳台外的雪堆里之后,她所需要的仅仅就是良机了。是的,在她的阴谋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雪,真是令人感到吃惊啊!”
在此,我还要就这起案子作一些补充。事实上,这些案情的真相并没有公布于众,而且也没有正式结案。因为第二年,最高法院平衡法推翻了图亚斯的遗嘱——换句话说,鉴于这所大宅子里所发生的惨案,以往的那条必须住满二十五年的条文也已经被法院废除了,所以希蓓拉合法地继承了格林家的全部家产。而至于马克汉到底运用了多少手段来影响遗产管理法官,以及他和这项判决又有怎样的关联,这就是我不清楚的了,当然我也从未过问。就像纽约市民所看到的,这幢古老的格林大宅将在不久之后拆毁,而这片庄园也已经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公司。
艾达的死使曼韩太太伤心到了极点,在她领取了她所应得的遗赠——希蓓拉慷慨地将属于她的那部分加了一倍——之后,她就回到德国,在她的外甥女和外甥那里寻求一丝心灵上的慰藉了;契斯特曾说过,她时刻都会与德国的亲人保持联系的;而史普特决定回到英国去。在他辞别那天,他告诉万斯他早就向往悠闲自在地在萨里郡的村居安享余年了。现在我能想象,他正坐在爬满常春藤的门廊上,一边眺望无垠的草原,一边阅读他最喜爱的古罗马诗人马提雅尔的作品。
当法院做出了一份有关遗产的判决书之后,冯布朗医生带着夫人乘船前往了里维耶拉,他们要在那儿享受那份迟来的蜜月。目前他们定居在维也纳。在那儿,冯布朗医生成为了维也纳大学——他父亲的母校——的讲师。我了解他的心愿,他希望在神经病学领域上为自己挣得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