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完鞋带后,独自走过泰晤士河,丹恩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与教授约定的地点。下车后,丹恩把身上全部的两英镑都给了司机,司机鸣了一下笛,快活地离开了。
眼下没有钱回去了,从这里走回叔叔家少说也得一个半小时。总之先不考虑那么多了,教授的邀约他也不敢不来,自母亲生病到去世这半年时间里,竟也没见教授一面,这让丹恩心生惭愧。作为他最为器重的学生,半年来几乎不曾与教授通信,而教授却主动来找他,这实在让他过意不去。
咖啡馆外是清一色的钢化玻璃,在夜晚不会有外界的反光,所以在咖啡馆外能把馆内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乔伊斯教授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黑框树脂眼镜平放在桌子中央,左腿跷在右腿上,膝盖抵住铁架矮咖啡桌,右腿把桌布推进桌下。他把报纸折成两半,后背微微倾斜,脖颈与前胸成三十度角,白色短袖衬衫上最上面的扣子没纽,银色迪沃斯表在灯光照耀下更加闪闪发亮。
丹恩从窗外走过时,教授并没有发现他。他走到咖啡馆外的留声机前理了理领子,不快不慢地走进馆里,同门口的金发侍者点头示意了一下,径直走到教授的桌前。
“你来了!”教授忙把报纸一合,折成小方块扔到沙发上,把眼睛往桌边拨了拨。
“教授您找我?”
“哈,说起来半年没有见面了,对了你喝点什么?”
“教授不必客气,理应我来请客的。”
教授摆了摆手手,向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
“你母亲的事情,我昨天才听说,按道理我第一时间应该过去慰问的,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如今处理地怎么样了?”
“前天刚刚下葬,按她的遗愿葬在了伯明翰。”
“处理妥当我就放心了,你母亲把你抚养到大实属不易啊。如今你成才了,她走得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教授揉了揉无名指关节,“你如今是和叔叔一起住吗?”
“是的,教授,我和叔叔一起住在南区,我母亲的房子在治疗时期卖掉了。”
“据我所知,你的叔叔也是有某些疾病是吗?”
“自我记事时起,他就已经有精神问题了,连叉子都拿不好,之前一直是我母亲一直照顾他,如今我母亲去了,我也断然不能抛下他不管,毕竟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母亲的确十分伟大,那你见过你父亲吗?”
丹恩摇了摇头,“我母亲说她在怀孕两个月后就不见他人影了。”
服务员端着咖啡上来,两人分别把咖啡拿到面前,撕开糖袋,用长勺慢慢搅拌。
“你曾说过你父亲是希腊人,是么?”
“我母亲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也看过叔叔年轻时候的照片,倒是有很多地方符合希腊人的特征,”丹恩抿了一口咖啡,甜味完全盖过了苦味,半年来他很少品味过如此甜的咖啡了,“教授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到了就说出来了,跟你说说正事。”
丹恩放下勺子,呆呆的望着教授。
“你母亲去了,你今后怎么打算?”
“我叔叔必须有人要照顾,这个学我恐怕还是不能上下去。”
“经济上有困难吗?我知道你母亲的病已经花去了你们家全部的积蓄。”
丹恩咬了咬嘴唇,低头看着咖啡中的漩涡,没有说话。
教授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钱包,牛皮味伴随着咖啡的味道传到丹恩的鼻子里。教授取出两张纸币推到丹恩面前。“这是一百磅,权且当我借给你救急用了。你先别忙着拒绝,我这里有个好差事,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丹恩看了一眼钞票,又望了望教授,“什么差事?”
“你是我教过的最出色的的学生,你的语言天赋的确让我大吃一惊。通晓英、法、德、意、中五国语言,对正常人来说,一门语言就已经够受的了,而你掌握了五门,仅仅二十岁就掌握了五门语言真是奇迹啊!我在大学时期有一位朋友,是比利时人,当时学的是证券学,我和他都是用法语交流。毕业后我们仍经常联系,他没有从事证券业,而是跟着一个文物公司销售文物,在他们公司里也算个有头脸的人物。前些天他打电话给我,说他急需一位翻译,问我能不能帮他物色人才,年薪五万磅,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就向他推荐了你。我向他介绍了你的情况,他对你也是大为赞赏,并且希望你能尽快投到他麾下。”
“这么说是要去比利时工作?”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是个好机遇啊,丹恩。”
“教授对我如此上心,我实在过意不去。这件差事固然不错,但我一离开叔叔便没有人照顾了。”
“这个你且放心,我到时候跟他说一下,你可以跟你叔叔一起去布鲁塞尔。”
丹恩沉思了片刻,“这倒是个好办法。”
“学业的事情你大可不必操心,这一年来你经历的事情太多,趁着工作的机会好好放松下自己吧,学籍方面我会帮你处理的。这份差事不会太久,等你回来再念不迟嘛。”
“不知能怎样报答教授。”丹恩笑了。
“报答不用提,我是真的关心你啊。”
“那什么时候去布鲁塞尔?”
“这些天你准备一下,我陪你把手续办一办,工作的事情,还是越早越好。”
丹恩点了点头。
“我好奇一件事,你母亲生病的这半年时间里,你做了什么?”
“教授果然是教授啊!”
“你这个人绝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我学习了希腊语。”
“希腊语,这就愈发有意思了,是为了你父亲吗?”
“我对这个人没有概念,但我隐隐地觉得我应当学习它。现在我尽量用希腊语和叔叔说话,但愿我这样做能让他想起一些东西。”
“他仍是没有说话吗?”
“教授,”丹恩皱了皱眉,“他已经二十年没有说过话了!”
“真是可惜啊,说不定他曾知道你父亲的踪迹呢。”
“即便知道了,我也不会去找他。”
教授点了点头,“这样看来,你已经掌握了六门语言了,二十岁的你真是十分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