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宫湦挥了挥手,在一旁侍立的悉人们也都下去了,空空的殿前空地就这么余下了他们两个人相对,褒姒走到靶心的前面,怎么看都还是小孩子摆弄的玩意儿,她将上面的箭矢抽了下来,扔进了箭筒之中,“念儿还小,大王何必这么心急?”
“不是心急,只是寡人的孩子,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姬宫湦低沉的嗓音说道,褒姒抬起头看着姬宫湦,“是大王的孩子,却不是大王,大王能要求自己事事做到极致,却不能这么要求别人,念儿有念儿的性格、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不是走大王走过的老路、更不是做第二个大王。”
“是他要学骑马射箭的,”姬宫湦看着褒姒说道,叹了口气,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和褒姒吵架,可是却也觉得他们之间生疏了,经历了一番寒彻骨的生离死别,他们的感情不但没有因此而更上一层楼反倒是冷了下来。
“他要学无非是想着郑将军同褒大夫此番的对峙而已,大王该教教他,不能因为别人而自乱阵脚,这才是……生于王室最该学会的一刻。”褒姒弯下腰,将箭筒拾了起来,把弓箭也放进去,递给了姬宫湦,他拿着随着她走进了东宫的大殿之中,悉人们看见自己的主子回来了,都纷纷的问安退了下去,又留下了一间空荡荡的大殿给褒姒同姬宫湦二人。
“你是在怨寡人?”姬宫湦看着褒姒的背影问道。
“臣妾怨寡人什么?”褒姒转过脸看着姬宫湦问道。
“寡人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能不能不要将所有的事情都藏在自己心中?”姬宫湦皱着眉头问道,语气中满是温柔的抚慰,他们都知道褒姒若是长此以往的下去,就真的像是一根永远绷得很紧的弦,迟早有一日会忽然的断裂。
“没有,”褒姒摇了摇头,“臣妾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臣妾不期盼别的,这话是说给念儿的,也是说给大王的……生于帝王之家,不该因为别人的步伐而自乱阵脚不是吗?”
“你是别人吗?”姬宫湦问道。
褒姒扭过头去,朝前走了两步,叹了口气,“人和人的关系大抵不过如此吧?今日大王喜爱臣妾,便同臣妾离得近些,他日不喜欢了,便同臣妾疏远一些,凡事都长久不了。本以为那个人最讨厌你,可是蓦地才发现,他只是用一种不同于别人的方式来保护你。有的时候……只有站在对立面上,可能才能做的最好。”
“寡人不要!”姬宫湦呵斥了一声,走上前去一把拉过了褒姒的胳膊,将她拽过来盯着她的眼眸,“寡人不要你站在对立面上!”
“怎么会呢?”褒姒说道,“臣妾怎么会和大王站在对立面上呢?夫妻之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该是你扶我一把、我扶一把的,怎么会站在大王的对立面上?”
姬宫湦一把将褒姒拥在了怀中,用恳切的语气问她,“你就不能和我说一说吗?”
“说什么?”褒姒问道。
“说一说你心里的痛,”姬宫湦说道。
“没什么可说的,痛得多了,就麻木了……大王不必担心臣妾。眼下正是诸侯入京的时节,大王该处理这些事情才是,念儿有赢开陪着,宫里那么多的大夫来教,大王不必事事亲力亲为的。”褒姒说道。
“他是寡人的儿子,寡人才不放心那些人来教他。前些日子有你看着,寡人就少操一分心,这些日子你不太舒服,寡人便多操持一些,”姬宫湦将褒姒推开些距离,粗糙的手指轻抚着她柔滑的肌肤,“寡人将你视作家人,你心里若是有苦水,你要同寡人说出来。”
“大王多虑了,”褒姒看着姬宫湦说道,“这些年来什么风浪臣妾没有陪大王经历过,如今无非是褒家大小死了而已,不过是死了而已……”她兀自的笑了笑,“想想他们便是都活着又怎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从今往后,你便不叫褒姒了,”姬宫湦双手压在了褒姒的肩膀上看着她说道,“寡人已经叫赵上卿草拟了旨意,遵照你原本的姓氏,你姓姒,既然是清水河上漂来的女婴,便叫你姒清河,可好?”
“大王说好,都是好的。”褒姒说道。
“清河,”姬宫湦轻轻的唤了唤这名字,他觉得很高兴,因为褒姒的名字是他起的。褒姒的一言一行看来都十分正常,虽然人有些冷漠,可是她原本就是这样有些冷漠的,姬宫湦信了她的那番话,以为她真的没有将褒家二十二条人命的事情放在心里。这些日子诸侯们入京,赵叔带同虢石父将自己筛选出的不同奏章纷纷呈上来递交给姬宫湦,姬宫湦在眼下这个紧要的关头必须熟知各地诸侯的近况,因而一一批复,每日都忙于此时。
各国进的岁贡能看得出各国今年的收成,江南一带闹了饥荒,诸小国的日子都不算好过,还得给周朝进岁贡,人人的面上都泛着难色。姬宫湦大笔一挥,破天荒的批了赈灾的粮食,请各位诸侯直接带回本国之中,赈济灾民。
这一举,是姬宫湦自尚未以来从未有过的,诸侯们各个大惊失色的听着早朝中一条一条针对当下时政的批复。此刻是非常关头,姬宫湦不能让楚侯熊仪去做了这个好人,只有牢牢的钳住这些诸小国的心,才能牢牢的稳住自己中原之主的位置,帝王之位就像是被放在了尖端的一颗球,几方错综复杂的力相互作用,维持着这颗球不从这个顶点滚落,一旦有一方的力道失去了平衡,那么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就像是被轰下台的厉王,就像是前朝那位灭国的商纣王帝辛。
半个月后,小国诸侯的事情一一批复了,今年晋伯心中有愧不敢提出什么要求来,十成十的进了岁贡,什么话都不敢说,恨不得将自己在朝堂之上藏起来;齐伯因为同郑伯的联姻而感到高兴,虽然也担心郑启之回郑国之后,郑国的发展势头,可是既然姬宫湦封了掘突为司马,娘娘又没有死,郑伯友想要垮台也不是一件易事,掘突年少英雄,齐伯怎么想这桩婚事怎么觉得满意。
楚侯迟迟不见,三番四次的差人来送行说秦地如今战事频仍,还需要在秦岭之中驻守数日。而秦候在虢石父和赵叔带的引荐之下,同各国的诸侯都建立了些交情,也在姬宫湦的主持下,各国的诸侯都首肯了秦候的地位。
大国相安无事,小国又感恩戴德,这一年的乱总算是在这一年结束的时候彻底的清零了。而这要感谢的,就是那位臭脾气的老头,姬宫湦如今便能够想象褒姒的性子何以如此与众不同了,褒珦那老头,真的是个目光长远之人。
若不是褒姒入了宫,也不知道她会嫁给谁,每每想及此,姬宫湦就觉得有些好笑。
褒姒在后宫之中也是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整个后宫的事务,今年准备的祭祀,因为她的牢狱之灾迟迟没有提上日程,如今时间短了些,可是她却安排的十分妥帖,也没有哪里出错的地方,甚至将大小官员的夫人们也照顾到了,这是往年都没有做的很好的地方。
心中稍稍的安定了些,姬宫湦这一日回了寝宫之中,他有多久没有碰过褒姒就有多渴望和她的肌肤之亲,他的步子很轻、很缓慢,褒姒正用胳膊撑着自己的头看着窗外的荷塘月色,从这里极目眺望的话,就能看见琼台殿上的那片荷塘,如今只有些枯枝败叶,一片萧条。
秋季便是如此,萧条的季节。
“在想什么?”姬宫湦走到了褒姒的身后,双手搭放在她的肩膀上,褒姒被姬宫湦吓到了,猛地回过头来,心脏还砰砰直跳,“大王何时进来的?”
“就在刚才,你想事情的时候。”姬宫湦答道。
“臣妾不知大王来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褒姒转过身行礼拜谒,姬宫湦的眉头微微攒起,“早就和你说过,不必和寡人讲究礼数,谁会在家里还如此麻烦的?”他觉得有些不太对了,褒姒确实和她疏远了很多,这不是前些日子的多想,是真的。
“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礼怎么可以轻易的就废除?”褒姒问答,姬宫湦觉得累便不同褒姒计较了,他脱掉了自己外面的褂子说了句,“今晚寡人在这里就寝了!”
褒姒的面色陡然一变,这点姬宫湦也是看在眼中的,颇为不满,却也不说出来。
“大王的大小政务都处理完了?”褒姒问道。
“处理完了,”姬宫湦捏着褒姒的下巴,“你出狱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叫你侍寝了吧?”
“是!”褒姒点了点头,一点没有表达出自己不愿的意思来,这叫姬宫湦不由的皱了皱眉头,以往她若是不愿意侍寝还会说出来,可是今时今日的……她竟然连这件事情也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