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人正坐在铜镜前用黄铜镶嵌了宝石的篦子正在细细的梳理着自己的情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盯着眉眼微不可见的细纹,黑色的眸子停留在镜子中良久,她的容颜还像个孩子一样,稚嫩的模样让人常常忘记了这个人的年纪和年少时候就狠得下的心肠。
可是此刻细细看来,楚夫人还是蓦地想起自己早就已经不在年轻了,她不像褒姒,没能将自己最好的年华先给姬宫湦最好的时代,她若真的只是一个楚国的公子,因为在蛮荒之地救了大王,若还未到双十年华,随着姬宫湦回到宫里,却不知道她是否仍旧不能敌得过褒姒之宠?熊宁的心中有的多是不甘心,总觉得是自己与姬宫湦相遇的时机不好、时运不佳,才叫她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了这个男人。
听见悉人来报,说是,“宋妃前来酉阳宫中,想要见见夫人,叫她进来吗?”
“叫她进来吧!”熊宁蓦地回过神来,转向了自己的悉人说道,将手中那璀璨的篦子放在了桌上,将铜镜扣了过去,她不想再瞧着自己这张脸慢慢端详了,未来的路还太长,即便是褒姒,也不能永世不老,她的心中冷哼一声、更何况褒姒也许真的如同外界所传,命不久矣呢!她握住了自己的双手,面上带着一种残忍的笑意。
“为什么楚国还是按兵不动!”宋妃一进门就对着楚夫人呵斥道,大步的迈到了她的面前,一手拍在了面前的桌案之上,然后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的这个女人,“你知不知道现在齐宋就要打起来了,周围的诸侯国竟然将我宋国这个弹丸之际围得水泄不通,这就是因为你哥哥的挑拨离间,将我宋国陷于不仁不义之地!”
楚夫人抿了抿唇,对宋妃的表现十分的不满,抬起手微微的挥了挥,悉人们依次低下头去从屋子里依次离开了,只留下了宋妃同楚夫人二人在桌案之前相对而坐,宋妃瞪着楚夫人,而楚夫人则是一脸平和的神态反观着宋妃,“宋姐姐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
“怎么没道理了?难道不是吗?”宋妃拍了拍桌子瞧着楚夫人,“你们楚国按兵不动,是不是打算在大王秋后算账的时候,再说一句,是宋伯其中挑拨离间的,其实天下大乱就是个误会而已!哼……你倒是聪明!”
“当日你我商议,我楚国出兵相助的条件是什么?”楚夫人看着宋妃问道,又将桌面上的镜子拿了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在选桌上的珠钗、簪子在一一搭配起来,上了一层妆,看起来好像又年轻了些。
“你……”宋妃被这话给噎到了,咽了口唾沫,“你楚国不出兵相助,我此刻若是帮你杀了……”她说到这里,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我若是帮你杀了她,你最后却不肯帮我,吃亏的岂不是我?”
“是你啊!”楚夫人看着宋妃点了点头,“可你有别的路走吗?”
宋妃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只要楚国出兵相助,保我宋国,我帮你杀她!”
“楚国若是要出兵,就等同于将天下诸侯都得罪了,这倒也不是小事儿……我若是坐不上褒后的位置,既保不了你、也保不了我,更保不了贸贸然发兵的楚国和贸贸然刺杀齐国公子的宋国,你一个人死是小,我的损失是大!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先出兵吗?”楚夫人看着宋妃问道,这话叫宋妃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指甲深深的嵌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上面渗出了淡淡的血迹,“我要你发誓,只要我肯杀了褒后,你就愿意发兵?”
“你可以不相信我,我没什么损失!到时候天下诸侯的指控,我哥哥只要随手推到你身上便是了。”楚夫人冷笑一声,“此事你根本没得选,和我玩心思,最后受苦的也只能是你们宋国!当然了……你可以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和宋国的关系撇清了,可是你就得看看……大王怎么看这件事情。”
宋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最好不要食言,否则我一样能将你也拉下水,就是死也不能平白无故的一个人上黄泉,咱们一起去给那女人陪葬!”
楚夫人冷笑了一声,瞧着宋妃站起身怒气冲冲的从自己的酉阳宫中离开,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惬意的笑了出来,谋划了多日,如今褒姒将死的消息传得满朝文武皆知,没有人能分得清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就连郑伯友也几乎将这个言论当成了真的,心中蓦地就开始惴惴不安了,他以为他放下褒姒了,可想到她也许真的不久于人世,就觉得惶恐不安,在大堂之中来回的踱步。
“怎么了?”大夫人放下端来的茶水在桌案上,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丈夫问道。
“没事儿,”郑伯友摆了摆手,此事他不想和自己的夫人去探讨。
“可是为了娘娘的事情?”大夫人问道,“你也不必想的太多了,从她一入宫起就有多少人想要杀掉她了?满朝的文武、秦夫人、申后、秦侯、你弟弟、楚侯……可是谁真的做到了?娘娘她福大命大,上天会庇佑的。”
“这次不同,”郑伯友脱口而出的说道,转向了自己的夫人,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说错了,又摇了摇头,“叫我一个人安静一下吧,你先下去。”
“这也许只是娘娘的一条计谋呢?”大夫人问道,“娘娘如此聪慧,如今天下大乱,她怎么可能容忍的了楚侯将铁蹄践踏在我中原之上?兴许……只是娘娘的一条计谋,你若是乱了阵脚,也许就破坏了娘娘的打算。”
“够了!”郑伯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自从今日早晨自己请求调往北狄的意见被姬宫湦驳斥了回来,又被任命为司徒一职之后,他的心中就被一种愧疚感所包围,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廿七而在莫名其妙的迁怒褒姒?若是……她是不是就太冤枉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做的无非也就是自保而已,他凭什么责怪她?郑伯友又对自己的夫人说了一句,“你先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大夫人叹了口气,迈步从这间屋子里走了出去,可是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朝着郑伯友走了回来,“你可知当日我嫁给你,我有多欢喜?”
郑伯友看着自己的夫人,满目的不解。
“郑国世子友的名号传送于诸侯之中,性情儒雅、聪慧过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心想能够嫁给这样的男人做夫人,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大婚之后,你待我以礼,夫妻之间,也相敬如宾,我便觉得,天底下我该是最幸福的女人了!只可惜……”大夫人叹了口气,“那时候你的眼中仿佛只有我一人而已,我生下世子掘突,你反倒是待我更加温柔,我有时候小脾气、小任性,你都能够包容,掘突见见长大,可是你……却要送自己的妹妹入京,我当日实在不曾想,你这一去,竟然一去不返留在京城之中。”
“本来也是没有什么,你对我毕竟还是一心一意,有人劝你在京中纳妾,可是你都将这意见拒绝了。我害怕你一个人在京城之中苦闷,便在家中寻了一个妹子,差人给你送来,你却将人又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我心中不知有多欣喜。”大夫人的眼中满是哀伤和痛楚,回想起曾经郑伯友待自己的心意,再看着面前的这位陌生的男人,免不了无尽的忧愁。
“对不起……”郑伯友看着自己的夫人良久,从口中而出的也只是这句话而已。
“对不起?”大夫人看着自己的夫君冷笑了一声,“说对不起又有何用呢?感情这件事情,若是散了,就真的再也抓不住了!我只是不想看着你这样,你从京城回来为父亲守丧,我便知道你的心中有了他人,当日大王赐婚,你带了廿七回来,我还以为你的心上人就是廿七……可是时日长了又觉得不像,起初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可是秦侯围攻镐京城,你就乱了方寸,不远万里从郑国到镐京城,整个人和疯了一样,我才知道,你的心上人……竟然是娘娘!”她说着眼泪掉落在地,滴在了这屋子的地面上。
“你太狠心了!”大夫人捶打着郑伯友的胸口说道,“为了她你就扔下整个郑家不管不顾,看着你出门我才终于知道,我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你若是救了娘娘,与她私奔,我的心里尚且能够好受一些,可是结果呢?娘娘为大王所救,大王为了她不惜杀了赢德,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明知道是这个结局,为什么还要讲一颗心都放在那个女人的身上?若非如此……廿七会变了心,会投奔二弟,会将今日的你置于如此境地之中吗?”大夫人看着郑伯友质问道,郑伯友反看着自己的夫人,只要回想起当时秦国围攻镐京城,他在这城中与褒姒相守的短短数日,心痛就难以言喻,他握着自己的心口,月光之下褒姒的胴体仿佛还在面前,那静谧的时光流淌对他来说是这一世难忘的情愫。
“你醒醒吧?”大夫人看着郑伯友说道,“她有大王护着,你什么都做不到!”
“郑伯,夫人……”门外的悉人忽然走了进来,看见自己的老爷和夫人正在聊着什么事情,立刻尴尬的低下头去。大夫人也显得有些尴尬,立刻将眼角的泪水给拭擦了干净,然后转过身去,不再出声。
“怎么了?”郑伯友看着悉人问道。
“刚才宫里来了人,说是娘娘请郑伯去一趟东宫,有要事相商。”悉人说道,这话猛地一揪郑伯友的心,刚才大夫人那番言辞恳切而激荡他心扉的话,霎时间就被他抛诸脑后了,立刻应声道,“我这就去!”
“郑伯……”大夫人喊了一声,都没能拦住急匆匆出门的郑伯,明明已经拒绝了那么多次,还是抵不过那女人的依次苦肉计,大夫人不住的摇着头,心中的难过之情已经溢满了自己的胸口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