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看着虢石父,在他的面前来回的踱了两步,上下将眼前这个面上带着笑意的男人打量了一番,心中已经有所思忖了,心底里的那根线绷得紧之又紧,可是面上却是一番的和颜悦色,“虢上卿不为难大王自然是很好,却不知这打赏给有功之臣……虢上卿的意思是?”
“如今放眼天下,少年英雄,娘娘以为这普天之下居头功的该是何人?”虢石父捻着自己的胡子看着褒姒问道,笑容之中讳莫如深,褒姒看着虢石父的眼睛,虢石父倒也不惧怕褒姒,大大方方的正视着她,褒姒瞧够了,微微的点了点头,“本宫明白虢石父所说的是何许人也,不过大王既然已经许了司马之位、又有司徒之位给郑家,一门双杰,已是难得了。”
“这郑司徒本来是郑国的诸侯,可是如今却立庶不立嫡,郑司徒为了娘娘不惜舍命相救,如今又是为了娘娘,对郑国江山不惜拱手相让……”虢石父的话被褒姒打断了,她轻声说道,“虢上卿此言叫本宫有些受用不起,本宫乃是一国之后,虢上卿言语只怕稍欠斟酌吧?”
“娘娘所言极是,可如今这天下的形式却十分微妙。郑启之同娘娘不和,此事已经算不上是秘密了,娘娘几次三番的,坏他好事,若是叫他坐稳了江山,娘娘可就失去了郑国这个后援!如今诸侯之国渐起,齐伯能凭一纸书信调动天下诸侯;魏伯能凭一句话,令齐宋之争升级;宋伯或战或和,天下就或危或安……齐、宋、晋、魏称霸东面,楚国在南面虎视眈眈,虽有西陲强秦在抵在犬戎与我大周之间,可到底救不了中原祸乱!”虢石父破天荒的和褒姒分析天下形势,褒姒心中已经猜到了虢石父的来意,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若是娘娘再失去了郑国这个靠山,只怕是……再后宫之中无以立足啊!”
“哼……”褒姒冷笑了一声,“申侯也是位高权重,申国不但占据着地理优势、凭天险成了我大周至关重要的战略之地,申侯在朝中社交的手腕高明,成了众位诸侯马首是瞻的对象,可申后的结果呢?”
“大王到现在不也不敢动申后分毫吗?不也不敢废了宜臼、立下伯服嘛!”虢石父缓慢的说道,“当日先王既然能封了郑国,今日大王也同样能够封赏掘突,如此一来,娘娘西有强秦、东又有掘突父子相助,在这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娘娘可谓得天独厚了!”
“虢上卿真是有心了!”褒姒看着虢石父冷冰冰的说道,转过身去,“所以你想要本宫做什么?”
“在下哪里敢差遣娘娘做些什么?只是如今楚侯已经在前往镐京城的路上了,他若是拿虢国灭焦一事在朝堂上对在下对峙,在下也一样拿得出焦国诸侯与楚侯内外勾结,企图兵进镐京城的罪证,如此一来,只怕是大周与楚的百年和平就毁于一旦了!”虢石父向褒姒说道,声音也好、姿态也好,都是一副俯首称臣的模样,可是偏偏这话语叫人一点听不出谦卑来。
褒姒猛地转向了虢石父,“你威胁本宫?”
“若是开了战……娘娘也未必有所谓,掘突父子同秦侯赢开,都是上阵杀敌的强将,楚国未必占便宜,只可惜啊……”虢石父“啧啧”了两声,“前些年大王从东夷战胜而归,却损兵折将,如今晋北之战,几乎耗尽了整个镐京城的兵力,大王刚刚科民,准备了新的行伍政策,才收了些成效,这场仗若是现在打起来,楚国胜不了整个中原,可大王是不是能从群雄中崛起,再次居于天子之位,娘娘可得三思啊!”
褒姒的手微微的攥了攥,“虢上卿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也都不是绕弯子的人!”
“虢某就喜欢娘娘这等痛快的人!”虢石父看着褒姒说道,“在下也知道,以大王的脾性,未必就会与楚侯正面对峙。可大王也总会为娘娘着想,毕竟娘娘曾经为我大周付出太多,郑国易了主,将来娘娘只怕是没有凭借,这焦国大王思忖前后也必定会赏给掘突父子的,届时……楚侯将会记恨大王、而诸侯也会不服,此事必定是处理的不公允,日后诸侯之间是不是就可以随意的开战、掠夺了?”
“虢石父如今将这天下棋盘搅和的一团糟糕,却叫本宫来收拾残局?”褒姒问道。
“娘娘生性如此,必定放不下大王、放不下大周,几次赴死就义,就是大王不肯宠幸娘娘,只怕娘娘也不会放在心上?”虢石父看着褒姒问道,“既然娘娘不在乎,何不让在乎的人尝尝甜头呢?”
“本宫明白虢上卿的意思了,虢上卿请回吧!”褒姒伸出手指着门外。
“在下的话还没有说完!”虢石父笑着说道,褒姒的表情却令人觉得可怕,“虢上卿请回吧,本宫知道你今日前来是想说什么的,本宫答应你,楚侯不提焦国一事,楚夫人怎么做,本宫就权当做不知情!你进一步、我退一步,决不与你们二人相争!”
“虢某一向喜欢与娘娘合作……”虢石父点了点头,正面行礼作揖道,“那么微臣就先行告辞了,想大王不多时也就从太宰宫中折返回来了!”
“虢上卿慢走!”褒姒说道。
虢石父从这屋子里退出去,褒姒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的呼吸都是颤抖的,她几乎要跌坐在地,远处看着这一幕的秀秀想要冲出去扶住褒姒,却被念儿猛地朝后拉了一把,念儿将秀秀拉出了正殿之外,走出去了数尺,秀秀才嗔怪的问道,“你将我拉出来作甚?没瞧见娘娘已经支撑不住了吗?”
“难道你要叫母后知道刚才我们俩就在那里听着虢石父同她的谈话?”念儿问道。
“不能叫她知道!”念儿重重的将这话重复了一遍,听得秀秀却是云山雾罩的不明白,摇了摇头,念儿抿了抿唇,也不想给秀秀解释,只说了句,“总之,此事一定不能让娘知道咱们两人听见了刚才那番对话!”
“是是是!”秀秀瞧着念儿哼唧道,“王子聪慧过人,其实我下人可以理解的!”
“瞧你!”念儿笑了笑,拉着秀秀的手,“还学会挖苦我了!我也说不上到底为什么不能让母后知道,总觉得这样不好,如今再这宫中,你、我、娘三人,太势单力薄了!那魏夫人可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根本靠不住,申后深居简出,嘴上不说,心里恨着娘呢!华辰殿那一屋子的姑娘看着也和娘走的近,可人心隔肚皮啊!此事只怕得等到赢开回来,咱们再好好合计一番!”
“好!”秀秀虽然也说不清楚念儿的话到底哪里好了,可是既然是他说出来的,也只好就这么信了,如今赢开的身手了得,他在这后宫之中做个帮手,也是个定心丸了。两人打定了主意,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秀秀虽然不知道念儿要做什么,可是却知道念儿心中起了对付楚夫人的想法。
此刻的褒姒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大殿上的椅榻走去,她一手撑着自己的头,侧卧在椅榻之上,轻轻的合上眼,闭目沉思。虢石父的那番言论再明白不过了,打赏掘突的事情,必须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必须是她去央求大王将焦国的一亩三分地赏给掘突父子,这必定会让大王觉得他同郑伯友之间的似情未了。
虢石父要她做的,是亲手将她和姬宫湦之间的感情推落万丈悬崖之中,褒姒心中十分犹豫,她很清楚姬宫湦不喜欢她插手他的政务,可是若这么防着虢石父、防着楚侯,褒姒又觉得累,今日这种设计陷害的事情,只怕是会源源不绝,褒姒同姬宫湦之间的感情能经得起几次的诋毁和中伤?褒姒自己也没有一个底儿。
只怕是一次次的诋毁、一次次的中伤,叫二人一次次的相互折磨,最后这爱情在这旅途中便夭折了,就像是姬宫湦对姜华辰的喜爱,到了非要下杀手的地步。褒姒长长的吐了口气,现在叫姬宫湦负气离开自己,还能叫姬宫湦记住自己的好,再拖几年,怕就怕,他想起她只剩下恨了。
入宫这么多年,这是褒姒第一次觉得一点信心都没有。
她被眼前这个看不清楚未来的局烦扰的,一点招式都没了。
褒姒听见远处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正在靠近自己,越走越近,就越来越清晰,她咬了咬牙,做了这个决定,嘴角挽起了笑意从这椅榻上坐了起来,露出了笑颜,瞧着姬宫湦不善的面色,站起身,将他拉过,让他坐在椅榻之上,为他锤着肩膀和脊背,“大王回来了?”
“怎么了?”姬宫湦握住褒姒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问道,“你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有吗?”褒姒笑着问道。
姬宫湦看着褒姒,点了点头,“一个人若是做些平日里她不做的事情,只怕是也与平日里的她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