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弗洛伊德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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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梦的解析:梦的素材与根源

自分析了伊玛打针的梦之后,我们知道梦是一种愿望的实现;可是紧接着我们便始终都把兴趣集中于此论点的研讨与证明上,以期望能找出梦的一般通性;我们因此也在解析梦的过程中,多少忽略了其他一些特殊的问题。现在,既然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找到了终点,那么,让我们回过头来,另外寻一条道路,以对梦做更深入的研究。也许此后我们将极少提及“愿望的实现”,可是将来我仍然会做一综合结论的。

目前,我们已经知道,遵循着解析的手法,我们能够由梦的“显意”看出更具有意义的梦的“隐意”,可是在“显意”中所显示的哑谜与矛盾一般无法满足我们解释梦的工作,所以,对于每个梦做更加详尽的探究,确实是十分必要的。

以前的学者对梦与醒觉状态的关联,以及梦的素材与根源所发表过的意见,我在这里不想详述,可是我们在这里要特别提出三个常常被提到,但又从未清楚解析过的看法:

(1)梦总是用最近几天印象比较深的事作为内容。

(2)梦选择素材的原则彻底迥异于醒觉状态的原则,而是专门寻找一些次要的易被忽视的小事。

(3)梦彻底受孩提时最初印象所摆布,而且,往往把那段日子的细节、那些在醒觉时根本回忆不起来的小事翻旧账般地搬出来。

诚然,他们对于这些有关梦的素材的选择所做的每种看法,都是以梦的“显意”为准的。

一、梦中的近期印象和未有关联的印象

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梦内容的根源究竟是什么?我认为“几乎在每一个梦中均发现它的根源就在做梦的前一天的体验”。其实,不仅我一人这样,大多数的人也都有此感。根据这个事实,我通常在解析梦时,首先问清做梦的前一天内发生了何事,然后尝试着在此找出一些头绪。就大多数个案而言,这确实是一条捷径,以上章我曾经分析过的两个梦(伊玛的打针和长着黄胡子的叔父)来看,确实一问起前天的事,整个疑问就水落石出了,然而,为了更进一步证实它是多么真实,我想从自己的“记梦本”中抄摘几段以飨读者。以下我备举出一些与梦的内容根源问题有关系的几个梦例:

1.我去拜访一位十分不愿接待我的朋友……可是,同时却使一个妇人等待着我。

根源:这天晚上有位女亲戚曾经与我谈到她宁愿等到她所需要的汇款到手,一直到……

2.我写了一本有关某种植物的学术专论。

根源:早上我在书商那里看到一本关于樱草属植物的学术专论。

3.我遇到一对母女在街上走过,那女儿是一个病人。

根源:在这天晚上,一位接受我治疗的女病人,曾经对我诉苦,说她母亲反对她继续到这儿来接受治疗。

4.在S&R书画店,我订购一份每月定价20佛罗林[5]的期刊。

根源:那天我太太提醒我,每周应该给她的20佛罗林尚未给她。

5.我收到社会民主委员会的信,并且称我为会员。

根源:我同时收到筹划选举的自由委员会的信,以及博爱社主席的来函,而实际上,我的确是后者的一个会员。

6.一个男人,如同伯克林一样,从海里沿峭壁如履平地地走上来。

根源:妖岛上的德雷弗斯以及别的一些由美国的亲戚所说的消息等等。

现在,紧接着我们便产生了一个问题,梦果真只是由于大的刺激所导致的吗?或者是在最近的一段时期所得的印象都可影响梦的产生?这固然不是一个最主要的因素,可是我却愿意在这里先对当天所发生的事,对梦所影响的重要程度进行探讨。只要我发觉我的梦的来源是两三天前的印象,我就格外细心去考虑它,从中可以发现这虽是发生在两三天前的事,可我在做梦前一天曾经想到这件事。也就是说,那“印象的重现”曾出现在“发生事情的时刻”与“做梦的时刻”之间,而且,我可以指出很多最近所发生的事,由于它们勾起了我对往日的回忆,以致使它重现于梦中。但是,另一方面,我仍不能接受奥地利心理学家斯瓦伯达所说的“生物学意义上的规则时差”。他认为,在导致梦的印象的白天经历与梦中的复现之间,相差不会超出十八个小时。

目前,我只能说,我确信每个梦的刺激,都来自“他入睡之前的经验”。

艾里斯[6]对这问题也极感兴趣,而且曾费尽心血地想找出经验刺激与梦复现之间的时差,但也仍不能得到结论。他曾讲述过自己的梦:他梦见他在西班牙,想到一个叫达拉斯或瓦拉斯或扎拉斯的地方去。可是醒来后,他发觉他完全记不起有过这种地名,同时也不能由此联想出什么线索来。但若干个月后,他发现在由圣塞巴斯提安到毕尔巴鄂的铁路途中,确实有一个站叫扎拉斯,而这个旅行是他做这梦前8个月时进行的。

所以,最近所发生的印象(做梦当天则为特例),其实与很久之前发生过的印象,对梦的内容所造成的影响是相同的。要是那些早期的印象与做梦当天的某种刺激(最近的印象)能有连带关系,那么,梦的内容就能够包容一生各个时期所发生过的印象。

但到底为什么梦会那么侧重于最近的印象呢?如果我们用以前曾列举过的一个梦来做更为详尽的分析,或许能够获得某种结论。

有关植物学专论的梦

我写了一本有关某种植物的专论,这本书就搁在我面前。我翻到其中一页折皱的彩色图片,看见一片已脱水的植物标本,如同植物标本收集簿里的一样,附夹在这一册之中。

解析

就在那天早上,我曾在某书店的玻璃橱窗内,看到一本标题为《樱草属》的书,这是一本有关樱草类植物的专论。

樱草花是我妻子最喜爱的花,她最高兴我回家时顺便买几朵给她。而令我最感遗憾的是,我极少记得买这花回来给她。由这送花的事,我联想到另一件最近我刚对一些朋友们提起的故事。我曾以此故事来证实我的理论——“我们时常出于潜意识的要求而忘掉某些事情,事实上,我们可由这遗忘的事实,追溯出此人内心不自觉的用意。”我所说的那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位年轻妻子,每年她生日时,她丈夫总会赠给她一束鲜花,而有一年,她丈夫竟把她的生日忘了,结果那天他妻子一见他空着手回到家,竟悲伤地啜泣起来。这位丈夫当时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到他妻子说出“今天是我的生日”时,他才恍然大悟,拍着脑袋大叫“天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竟完全忘掉了!”而立即想出去买花。但她已伤心不已,并且坚持说她丈夫对她生日的遗忘,显然是已不再像往日那般爱她的铁证。而这位L女士两天前曾来过我家找我妻子,并且请她转告我,她现在身体已全部康复(她几年以前,曾接受过我的治疗)。

还有别的一些需补充的事实,我确实写过一篇关于植物学的专论,我所谈论的是有关古柯植物[7]的研究报告,而这篇报告引起了喀勒的兴趣,以致他发现了其中所含可卡因的麻醉作用。当时,我曾预言古柯植物所含的类碱将来能够用在麻醉上,只遗憾自己未能继续研究下去。而做梦醒来的那个早上(那天早上太忙,我未能抽出时间对这梦作解析,直到当天晚上,才开始分析),我在一种所谓白日梦的状态下,曾想到可卡因的问题,并且梦见我由于患了青光眼,而到柏林一位想不起姓名的朋友家中,请一位外科医师来给我开刀。这外科医生,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于是竭力鼓吹自从可卡因问世以来,开刀变得如何如何方便,而我本人也不愿说出,关于这药物的发现自己曾是有功之臣。由于在梦幻里,我还考虑到一个医生要向他的同行索取诊疗费是何等尴尬的事。假若他不认识我,那我就不必像欠什么人情似的付账给这柏林的眼科专家。但待到我清醒过来再回味这白日梦时,发觉这其中的确隐含着某种回忆。在喀勒发现可卡因不久之后,我父亲由于青光眼而接受我朋友——眼科专家柯尼斯坦的手术。当时喀勒亲自来负责可卡因麻醉,而在手术室里,他曾说了一句话:“嘿!今天可将咱们这三位与发现可卡因工作有关的家伙都聚到一块儿啦!”

现在,我的思绪又跳到最近一次令我想起可卡因的场合。就在几天前,我收到一份叫《纪念刊》的刊物,这是由一些学生们为了感谢教师们和实验室的指导先生们的教导而集资印发的。刊物中,在每位教授的名位下均列出他们的重大著作及发现,而我一眼就看到他们将可卡因的发现归功于喀勒的名下。现在我才明白,这个梦是与前一个晚上的经验有关。那天晚上,我送柯尼斯坦医师回家,在途中两人谈到某一话题。每当提起这话题,我就会感到非常兴奋。谈话甚为投机,甚至到了门廊,我俩仍站在那儿讨论不休。碰巧格尔特聂(Gartner)教授夫妇正要盛装外出,我曾礼貌地对他太太的花容玉貌恭维了几句,而我现在方想起,这位教授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份《纪念刊》的编者之一,也是因这次邂逅而导致了我的那些联想。此外还有我所提过的那位L夫人生日那天的失望,我与柯尼斯坦的谈话内容或许也与此有点关系。

我现在再对梦中另一成分做一下解释。“一片已脱水的植物标本”夹在那本学术专论的书里,并且看起来就像是一本“Herbarium(标本收集簿)”一般,而Herbarium使我联想到Gymnasium(德国高等学校)这个词。然后,我想起有一次我们高等学校的校长召集了高年级学生,要大家一同编一个高校的植物标本采集簿,避免学生只会死读书而不知实物与书本相结合。校长分配给我的工作很少,只不过是几页关于十字花科植物的而已。这令我感到,他似乎认为我是个帮不了多少忙的家伙。实际上我对植物学一向就不太爱好,记得入学考试时,在口试那一关,他曾考我有关标本的名字,而我就栽在这种十字花科植物的问题上。若不是靠着笔试拉回一些分数,我还真会考不上呢!十字花科其实就指菊科,而事实上我最喜欢的花——向日葵便属于菊科。我妻子,她可对我更为体贴,到市场买菜时,经常会为我买些这种我最喜欢的花回来。

“那本专论就摆在我面前”:这句话又引发我另一联想。昨天我的一位在柏林的朋友来信说:“我一直期待着你想写的有关‘梦的分析’的书能及早问世,仿佛你已大功告成,而那本大作就摆在我面前由我逐页拜读着。”噢!其实我自己更是盼望这本书真的已写完了,而能呈现在我面前呢!

“那折皱的彩色图片”:当我还是一名医科学生时,一门心思只想多读一些学术专论,虽说当时经济不甚宽裕,但我仍订阅了许多医学期刊,而其中所含的彩色图片,使我非常的喜爱。同时我也始终为我这种治学精神而自豪。当我开始自己写书,且须得为自己的内容作插图时,我记得就曾有一张画得极糟,以致曾受到一位同事的善意的揶揄。由此,我不知怎么又联想到我童年的一段经历。我父亲曾有一次不经意地递给我和妹妹一本内含彩色图片的书(一本叙述波斯旅游的画),而瞧着我们将它一页页地撕毁。这从教育的观点来看,实在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当时我仅有5岁,而我妹妹比我小两岁,可那时我们两个小孩子不懂事地把书一页页地撕毁(就像向日葵般片片地凋落)的印象,却极为深刻地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后来我上了学便开始对收藏书籍产生疯狂的兴趣(这点有些类似我由于喜欢阅读学术专论而引起梦里那种有关十字花科与向日葵之类的内容),其疯狂程度堪用“书呆子”一词来形容。从此以后,我常常注意到我之所以如此疯狂,也许与我童年这段经历有关,换句话说,我认为是这段儿时的印象,导致了我日后收藏书籍的嗜好。当然,我也因此充分意识到我们早年的热情常常是在自找烦恼,因为当我16岁时,我就因此嗜好而欠了书商一笔几乎付不起的书资。当时,我父亲是不太赞成的,仅因为多看书是一种好嗜好,他才纵容我这样挥霍。但提到这段年轻时的经历,又使我联想到这正是我做梦的那天晚上与柯尼斯坦谈兴正浓时,他所指出的我的一大缺点——我这个人往往过分地沉浸于自己的嗜好之中。

由于再讨论下去似乎与这梦的解析无甚联系,我们的分析工作就告一段落,不多细谈,我仅想在此指出我们演绎的过程是如此地由“山穷水尽”到“柳暗花明”。事实上,我与柯尼斯坦所谈的内容,在此我仅提出了某一部分而已,而再对这些谈话细细品味,才使我对这个梦的意义豁然开朗。我思路进行的全过程正如以下所列:“由我个人的喜好而至我妻子的喜好、可卡因、接受医界同行的治疗导致的尴尬、我对学术专论的喜好以及我对某些问题的忽视,就如植物学而言——这些再加上我当晚与柯尼斯坦的部分对话,由此,我们又再度证实了,梦是如此地为自我的理想与利益想尽办法(就如以前所分析过的伊玛的打针)。”假如我们再就梦的论题继续推演下去,并将这两个梦作为参照,我们会发现还有一个问题有待讨论:一个与做梦者本身看起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常常一变就产生了确切的意义。现在这梦显示了这样的意义:“我曾经的确发表过许多(有关可卡因)有价值的研究报告”,就像我曾经表示的“自诩”:“我毕竟是一个工作勤奋、做事严谨的好学生”,而这两句话具有一个含意——“我的确值得如此自诩”。我之所以提到这梦,主要是要讨论梦是如何由前一天的活动所导致的,因此,以下不再对这梦做进一步解析。本来我认为梦的内容只与一种白天的印象有明显关系,但当我进行了以上的解析之后,我才发现另一个经验,也很显然地可以看作是这梦的第二个来源,而梦中所出现的第一个印象,反而往往无甚关系而为较次要的遭遇。“我在书店看到一本书”——这样的开头确实曾使我愣了一会儿,且那内容丝毫引不起我们任何兴趣,但第二个经验却具有着重大的心理价值——“我与挚友,一位眼科医师热心地讨论了个把钟头,而这话题使我俩很有感触,特别使我触动了一些久藏内心的回忆。而且,这对话又由于某位朋友的介入而中止”。现在,且让我们仔细比较这两件白天所发生的事,另外,它们与当晚所做的这个梦又有何关联呢?

在梦的“显意”里,我发觉,它只不过提及了较无关系的昼间印象。因此,我能够这样重申:梦的内容采用了那些无关大局的经历,相反地,一旦经过梦的解析之后,我们才能发现注意力所集中的就是最重要、最合理的核心经验。假如我的梦析确实是以梦的隐意沿着正确的方法所做出的研判,那么,我能够说,我无意间又获得了一大收获。我现在确信那些认为“梦只是白天生活琐碎经验的重现”的论断是站不住脚的,而我还必须驳斥那些认为“白天清醒时期的精神生活并不延续到梦中”的学说。还有,认为“梦是我们的精神能量对芝麻小事的浪费”也是不堪一击的邪说。与此恰恰相反,其实在白天最引起我们注意的印象,完全掌握住了我们当晚的梦思。而我们在梦中对这些事的关心,完全是提供了我们白天思考的资料。

至于我梦见的为何总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印象,而对那些真正令我激动得足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印象,却反倒隐藏不见,我认为最好的解释方法,就是再运用“梦的改装”的现象中所提过的,心理力量中的“审查制度”来做一番阐释。有关那本樱草属学术专论的记忆,使我联想到与我朋友的谈话,如同我那病人的女友在梦中不能吃到晚餐,代表着熏鲑的暗示一样。目前,唯一的问题是:在“这本学术专论”与“和眼科医生朋友的对话”,这两件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经历间,到底是用什么关系连在一起的?以“吃不成的晚餐”的梦而言,那两个印象间的关系却还瞧得出来,我那病人的女友最喜欢熏鲑,多少可由她女友的人格在她心中产生的反应而流露出蛛丝马迹。可是,在我们这个新例子里面,却是两个毫无关联的印象。第一眼看上去,除了说“那都是在同一天发生的经验”之外,确实找不出共同点。那本专论我是在早上看到的,而与朋友的对话是在当天晚上。而由分析所得的答案是这样的:“这两个印象的关系在于两者所含的‘意念内容’,而不是在于对印象的表面叙述。”在我分析的过程中,我曾经尤其地强调挑出那些连接的关键——某些别的外加的影响,通过L夫人的生日被遗忘,才致使关于十字花科的学术专论和我妻子最喜爱菊花一事扯上关系。但我不相信,仅仅这些鸡毛小事就能够引发一个梦。就像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所说的:“主啊!要告诉我们这些,并不一定要那些鬼魂由坟墓中跳出来!”还是让我们再自己往下看吧!在更加仔细地分析下,我看到那个打断我与柯尼斯坦谈话的,是Gartner(格尔特聂)的教授,而且Gartner这个德文词意即“园丁”。此外我当时曾恭维他太太的花容玉貌(“Blooming”appearance)。确实,我现在已想起那天在我们的对话中,曾以一位叫作弗罗拉[8]的女病人作为主要话题,显然由这些关键把讳莫如深的植物学和当天另外发生的,真正比较有意义的兴奋印象联系起来了。此外还须提到某些关系的成立,比如,可卡因的一段,就十分确切地把柯尼斯坦医师与我的植物学方面的学术论作联系在一起,也由此使这两个“意念的内容”熔于一体。因此,可以这么说,第一个经验实际上是用来引导出第二个经验的。

假如有人指责我这种解释是片面的武断臆测,甚至是故意编造出来的话,我是早作了心理准备的。假如“格尔特聂”教授花容玉貌的太太不出现的话,再假如我们所讨论的那女病人叫安娜,而并非弗罗拉的话,答案仍是可以找到的;假如这些念头的关系根本不存在的话,在别的方面或许还是能够有所发现的。实际上这类关系并不难找,就如我们平时常用以自娱的幽默问话或双关语一样,人类智慧的能量毕竟是无限的。更进一步说:当在同一天内发生的两个印象之中可找出一个能够利用的关系时,那么,这梦很有可能是循着另一途径形成的。或许在白天时另一些同样次要的印象涌上心头,只是当时被遗忘了,但其中某一个却在梦中取代了“学术专论”这一印象,而通过这个取代物才找出了与朋友对话的联系。因为在这个梦中,我们找不出比“学术专论”这个印象更恰当的可作为分析的关键,因此,很显然它是最适合此目的了。诚然,我们不必如拉辛[9]笔下“狡猾的小汉斯”一样诧异地发现:“原来只有世界上的富人才是非常有钱的!”

但是,依循我以上的说法,那些无甚紧要的经验,怎样在梦中代替对心理上更具重要性的经验,这一定很难被普通人所接受。所以,我会在此后各章再多找机会探讨,以期能使这一理论更为合理。可是就我个人而言,由无数的梦的解析所取得的经验令我确信,这种分析方法所获得的结果的确是有价值的。在一步紧接一步的解析过程中,我们能够发现梦的形成曾经产生了“置换”现象——用心理学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具有较弱潜能的意念,只有从最初具有比较强潜能的意念那里逐渐吸取能量,直至某种强度才能脱颖而出,浮现到意识界来。此种转移现象实际上在我们日常言行中是屡见不鲜的。例如,一个孤独的老处女可能几近疯狂地喜爱某种动物,一个单身男子会变成一个热心的收集狂,一个老兵会因为保全一小块有色的布条——他的旗帜——而抛洒热血,深陷于爱情中的男女会由于握手稍久一点,而感到非常的兴奋,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仅仅由于丢了手帕而雷霆大发……这些都是足以令我们置信的心理转移的实例。但是,如果我们同样地用这种基本原则来证实自己的意念在意识界的浮现或抑压——也就是说,一切我们想到的事都得经过这种下意识的过程而产生的话,我想我们或多或少总会有种“果真这样的话,我们这些人的思考过程也太不可思议、太不正常了”的想法;而且,如果我们在清醒状态下意识到这种心理过程,相信我们定会感到这些想法的荒谬,但之后逐渐地再经过一些讨论,我们就会发觉梦里所做的转移现象的心理运作过程,其实绝不可能是不正常的程序,只是比一般较原始的正常性质略有个别不同罢了。

所以,我们能够看出梦之所以以这类芝麻小事作为内容,事实上说白了就是一种“梦的改装”经过了“转移作用”的表现。而且,我们也应该想到,梦之所以被改装是因为两种前述的心理步骤之中的审查制度所导致的,因此,不难预料到,经过梦之解析后我们可以看出,这个梦切实有意义的来源,事实上是白天的那些经历,由此种记忆再将重点转移到某些看来无关紧要的记忆上。然而,这观点与罗伯特的理论刚好完全相反,但我确信,他的理论事实上对我们说来毫无价值可言,罗伯特所要解释的事实其实本来就不存在,他的假设完全是因不能从梦的“显意”看出内容的真正意义所引发的误解。对罗伯特的辩驳,我还有以下几句话:果真按照他所说的,“梦的主要目的在于利用不同寻常的精神活动,将白天记忆中的剩余残渣,在梦中逐个予以‘驱除’”,那么,我们的睡眠就显而易见地成了一件沉重的工作,而且,甚至还比我们清醒时的思考更加让人心烦。因为白昼十几个小时所留给我们的琐碎感受之多,不用说,即使你整个夜晚都在“驱除”它们,也是远远不够用的,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认为要忘掉这么多残渣式的印象,竟能一点也不消耗我们的精神能量。

再则,当我们要批驳罗伯特的理论时,仍存在着还须再探讨之处——我们始终未解释过当天乃至前一天的毫无关系的感受,竟会经常构成梦的内容。这种感受往往不能从一开始就与潜意识里的梦的真正来源找出联系,就上面所做的探讨,我们能够看得出梦是一步一步地朝着有意识的转移方向在蜕变,因此,要打开这种“最近但没有密切关系的感受”及它的“真正来源”,只有期待某种关键性的发现。也就是说,这所谓无甚关系的感受仍必须具有某种合理的方面,不然,那就真的要像梦中运行那般漂浮不定,难以确定了。

或许用以下的经验能够给我们一些解释:假如一天当中发生了两件或两件以上能够导致我们的梦的经验时,梦就会将两件经验综合成一个完整经验:它永远遵循着这种“强制规则”,而把它们综合成一个整体。例如,在一个夏季的午后,我在火车上邂逅了两位朋友,但他们彼此间却并不相识。一位是十分得人心的同事,另一位则是我常去为他们看病的名门之后。我替他们双方做了介绍,但在旅途中,他们却一直只是分别与我攀谈而始终不能融洽相处,因此我不得不与这一位说这个,再与另一位谈那个,实在是吃力。记得当时,我曾对我那位同事提及请他为某位新进人物加以推荐。而那位同事却回答说,他是深信这位年轻人的能力的,只不过,这位新人的那副尊容实在难以得人器重。而我则附和他说:“也正是由于这点,我才会认为他最需要你的推荐。”没多久,我又与另一位聊了起来,我问到他叔母(一位我的病人的母亲)的健康近况,听说当时她由于极度虚弱而病死了,就在这旅程的夜晚,我做了这样一个梦:我梦到那位我希望能够得到青睐的年轻人,正跻身于一间时髦的客厅内,与一大群有身份的大人物们亲密相处。之后,我得到消息说,当时正举行着我另一位旅伴的叔母的追悼仪式(在梦中这老妇人已死去,我必须承认,我始终就与这老妇人搞不好关系)。如此,我便将白昼的两个经验感受于梦中综合而构成一件单纯的经验。

鉴于无数次同样的经验,我将合理地推出一个原则——梦的形式受到某种强制规则的作用,将一切能够导致梦的刺激来源综合构成为一个单一的整体。在我之前,像德拉格、德尔勃夫等人,也均说到过,梦是一种倾向,常把多种有兴致的印象浓缩为一个事件。在下面一章里(关于梦的功能),我们将要谈到,这种综合为一的强制规则,事实上是一种“原本精神步骤”的“凝缩作用”的一部分。

现在,我们须再考虑另一个问题:由解析所发现的这些导致梦的刺激根源,是否必定都是近期的(而且极有意义的)事件?或者是,就做梦者心理上来说,只要是件十分有意义的一连串思绪,便能够不拘时限,只要一想到这事就足以引发梦的形成?通过无数次的解析经验,我所得出的结论是:梦的刺激根源,完全是一种主观心理的运作,根据当天的精神活动,将昔日的刺激变得像刚刚发生的那般新鲜。

现在,或许已到了我们该将梦的根源所运作的各种情况,进行系统化整理的时机了。

梦的根源包含:

(1)一种近期发生并且在心理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并非直接表现于梦中。例如,有关伊玛打针的梦,以及把我的朋友当成我叔叔的梦。

(2)若干个近期发生并且具有意义的事实,在梦中综合成一个整体。例如,把那年轻医生和老妇人的丧事追悼仪式合在一起的梦。

(3)一个或数个近期发生且具有意义的事件,在梦中以一个同时发生的无关紧要的印象来表现。例如,有关植物专论的梦。

(4)一个对做梦者本身十分具有意义的经验(经过回忆及一连串的思绪),却经常在梦中以别的近期发生却无甚关系的印象作为其表现内容。(在一切我分析过的病人里,以这一类的梦为最多。)

从梦的解析,我们能看出梦中某一成分通常就是最近某种印象的再次出现。可是这种成分很有可能和真正导致梦的刺激(一种重要的,或甚至不是太重要的)同属外意念的范畴。或许是来自与一个无甚关系的印象非常接近的意念,而经过或多或少的联想得以找出它和真正导致梦的刺激的关系。所以,梦的内容听似变幻多端,实际上就在于这两种情形的选择——究竟要不要经过置换过程。而由此我们注意到:既然已经有这种“选择性”的存在,梦本身必然会有各种不同层次的内容,就像医学上解释各种意识状态的变化幅度时,认为这是脑细胞由部分清醒向全部清醒的变化过程一样。

所以,当我们再对梦的根源做一探讨时,我们会发觉,有时一种在精神上具有重大意义但却不是近期发生的印象(只是一连串的回忆),在梦的形成中会被另一种近期所发生,却在心理上无甚重要的芝麻小事所代替,这只需要它能具备以下两种条件:梦的内容仍保持其与近期的经验有关系;导致梦的刺激本身必然仍在精神上具有重大意义,但在上述的四种梦的根源中,仅有第一类能以同样的印象来符合这两个条件。

现在,我们再来研究,假如我们认为这些相似的但不太重要的印象,只要是最近所发生的,则能够利用来作为梦的材料;可是一旦这印象拖延一天(或甚至数天),它们则再也不能作为梦的内容的话,那我们就等于是认同印象的“新鲜性”在梦的形成中据有与该记忆所附的感情分量近乎相等的地位。其实,这“最近与否”的重要性,还是有待更深入的探讨的。

顺便说一下,我们还必须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在夜晚,我们是否曾下意识地将我们的意念和记忆的资料,予以重大的更改。若真如此,那么,谚语所说的“在你作重大决断前,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吧!”就果然大有道理了。但讨论至此,我们事实上已由“梦之心理研讨”,转移到常会因此提及的“睡眠之心理研讨”了。

目前,我们的结论仍然面临着一大难题的考验——假如一些毫无重要性的印象想要进入梦中,都至少要与“近期”发生一点关系的话,那梦中有时出现的某些我们早期的生活印象,在该印象发生不久时(也就是说,还没失去其“新鲜性”时),若是对心理上毫无特殊印象——就像施特林姆贝尔所说,它们既不新鲜又非心理上特别有意义的事——何以不在当时就被遗忘?

关于这种责难,我想我们能够通过“心理症”病人的精神分析所获得的结果,来做满意的回答。解释如下:在早期发生的对心理有重大意义的印象,在当时不久就已转移并被重新整理,但却以某些无甚关系(对梦境或思考而言)的印象所代替,并以此固定在记忆中。所以,这些出现于梦中看来无甚重要的早期印象,实际上在心理上都具有较大意义。否则假如它真的是无甚关系的早期经验,那决不会于梦中重现的。

由上述的这些说明,我想读者们都会和我一致同意一切的梦都不只是毫无根据的,所以,也就没有被称之为“单纯坦率的梦”的存在。至于这一点,除了儿童的梦及某些对夜间感官所受刺激导致的简单的梦之外,我能绝对地、毫不动摇地坚信这结论的正确性。除了以上我所举的这些例子,无论是显而易见的具有重大心理意义的梦,还是需要通过整套的解析,排除那些改装的成分才得以解析得出其心理意义的梦,最终都是符合这一结论的。梦是绝非毫无意义的,我们也绝不可能允许琐碎小事来干扰我们的睡眠。一个看来简单而坦率的梦,只要你愿意花时间与精力去分析它,结果必定是不单纯的,用句较直露的话来说,梦都显示出“兽性的一面”。因为这种说法必引致诘难,而我自己也很想找时机对梦的形成中所具备的改装作一更为详细的说明,我准备再举几个我所收集的所谓单纯无邪的梦为例来做解析。

梦例之一

一位聪慧高雅的少妇,在她生活中表现得非常保守——就像通常所描述的是那类“秀外慧中型”的标准主妇,曾经做了这样一个梦:“我梦见我到市场时已太晚了,肉卖光了,菜也买不到。”看来,这是一个很单纯无邪的梦吧!可是,我相信这并非就是梦的真正含义,所以,我要求她详述梦中的情节:她和她的厨师一起上市场,厨师拿着菜篮子,当她对肉贩说出所要买的东西时,肉贩子回答道:“现在那种东西早已卖光了。”并拿另一种东西向她推销说,“这也十分不错的!”可是她谢绝了,于是,他们再走到一位女菜贩那儿,那女人劝她买一种不同寻常的蔬菜,黑色的成束地绑着,可是这少妇回答说,“我不认识那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别买的好!”

这梦与当天的昼间经验之关系是十分清楚的。她当天确实是太迟才到市场,以致没买到任何东西。“肉铺已经关门”,这经验深入她的印象中,而导致梦中的这番叙述。但且慢!在这叙述中,完全没有提及那肉贩的衣着是否有些不同寻常呢?做梦者始终就没有形容过他的服装式样,或许这是她在刻意避免吧!让我们来好好地推敲这梦究竟蕴涵着什么意义!

在梦中,通常有些内容是以谈话的方式来表现的——就如梦见某人说什么,或是听到什么,却并不一定仅是想到什么,并且这种说、听的内在之清晰有时简直还能找出究竟与日常清醒状态下所发生的那一种情形有何种关系。当然了,这些一经解析起来,仅可用做一种尚待整理,或经过变动而与原来真实内容有出入的素材罢了。在我们这次的解析中,就以这种谈话的内容作为出发点吧。那肉贩子的话“现在那种东西‘早已卖完了’”究竟从什么地方来的呢?那就是我曾说过的话呀!在几天前,我曾劝她说:“那些儿时遥远的记忆,你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了’。”但其实在解析中竟发现它已“转移”至梦上头了。所以,梦中的肉贩子事实上是象征着我,可是她拒绝购买另一种代用品,也只不过是她内心不能接受“以前的想法感受会转移到目前的情形”的说法。“我不认识那究竟是什么,我还是不买得好!”此话又是从何而来呢?出于解析的方便,我们将此话拆成两半:“我不认识那是什么”,此话是当天与她的厨师由于某件事发生争执时所说过的气话,而且,她当时还接下去说了句“你做事可要做得像样点儿”——在这儿,我们能看出又有一个“置换作用”的发生,那两句对厨师所说的话中,她将真正有意义的一句话压抑下来,而用另一句比较无意义的话来取代,而这句压抑下去的句子——“你做事可要做得像样点儿”才真正符合梦中所余下的一些内容。对某些人不合理的要求,我们通常会用一句俗话:他忘了关他的肉铺子。在此,我们几乎能够看出这解析后的缘由,然后,我们再用卖菜女人的对话来验证一下。那种绑成一束一束来卖的蔬菜(后来她又补充说是长形的),并且是黑色的,这种既像芦笋又像黑萝卜的梦中怪菜,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认为不用再去详释这些意味着什么(想想,漫画中的“小黑,救救你自己吧!”这很可能是有关漫画形式的画谜的回忆)。可是,就我而言,这“肉铺子”早已关门的梦所解析出来的故事,好像与我们最初所猜测的和性有关的主题息息相关。在此我并不想探讨这梦的整个意义,因此,还是就此打住,然而至少到这儿,我们能够说,这梦还有很多意义,而且绝非那么坦率无邪的。

梦例之二

这个梦是上例病人所做的另一个梦,从某方面来看,甚至可以说是与前一个梦配成一对的梦。她丈夫问她:“我们的钢琴是否应该请人来调音了?”她回答道:“那大可不必,琴锤本身早晚是会坏的。”同样,这又是一个当天昼间所发生的事的重现。这天,她丈夫确实问过她这样的话,而她也确实这样回答过。可这梦的意义是什么呢?她认为那钢琴是一个令人作呕的“老木”盒子(德文为kasten),专门产生最难听的音调来,那是在结婚之前她丈夫就已经“拥有”的东西,然而,真正的关键句子在于:“那大可不必”。此话出自昨天她的一位女朋友来访时的对话。她的这位女友进门时,曾被要求脱下大衣,可是她拒绝了,她说“谢谢,可是我立即就走,那大可不必”。到这里使我又联想到昨日在接受我的精神分析时,她曾经突然间抓紧她的大衣,因为她发觉有一个纽扣没有扣好。那意思像是说:“请你不要从此窥看吧!那大可不必”。“盒子”(kasten)代表着胸部(brustkasten),而这梦的解析使我看到她从开始发育的年龄到现在,就总是对自己的身材非常不满。可是假如我们再次把“令人作呕的”及“难听的音调”这件事也考虑进去,我们就会发现在梦里,女性身体所常常注意到的两件事情——身材、声调,不过是某种更加主要的问题的取代品和参照物。

梦例之三

在这里我将暂时中止叙述那位少妇的梦,而插过另一个年轻男人的梦作一解析。他梦见“自己又将冬季的大衣穿上,那真是一件恐怖的事”。这种梦从表面上看,是一种十分明显的天气骤然变冷的反应,但若是再仔细观察一下,你就会发觉梦中前后两段,根本无法找出合乎情理的因果关系——为何在冷天里穿大衣会是一件恐怖的事呢?在进行精神分析时,他自己首先就联想到,昨天有一个妇女,毫不含蓄地告诉他,她最幼的一个小孩,完全是因为当时她丈夫所戴的避孕套在性交时裂开的结果。现在,他本人再次以这件对他而言相当深刻的事推演出如下的理论:薄的避孕套也许有危险(会裂开而使对方受孕),可是厚的又不好使。而避孕套是一种“套上去的东西”,而按字面上的直译,英文的pullovcr即德文中的überzieher,可是,德文这个词表达的意思为“轻便的大衣”。而且,对一个未婚的男子来说,由女人如此直露地讲出这些男女性交的细节,的确是“一件恐怖的事”,很显然,看来这个梦又不是那般纯洁的吧?

现在就让我们再次回到我们那位少妇的另一个纯洁的梦吧!

梦例之四

她把一根蜡烛放在烛台上,可是蜡烛断了,不能撑直,学校里的一个女孩子说她动作笨拙,可是她回答道,这并非她的错。

这倒是一件确实发生过的事,前一天她曾经把一根蜡烛放在烛台上,可是并没有像梦中所说的那样断掉。这梦曾使用了一个明显的象征:蜡烛是一种能令女性性器官兴奋的物品,它断了,不能够撑直,这对于男人而言,就是说“性无能”了。(“这并非她的错。”)可是这位受过良好教养,对那些猥亵的事完全不了解的高尚少妇,怎么可能知道蜡烛这方面的用法呢?可是她到底说出她曾怎样偶然地听到过这种事:她以前曾有一次在莱茵河上泛舟时,有一群学生划舟越过她,而且大声唱着一首猥亵的歌:

瑞典的皇后,

藏在那“紧闭的窗帘”内,拿着阿波罗的蜡烛……

她当时并未听清楚最末那句话的意义,所以,她曾要求她丈夫解释那是什么意思,于是,这些内容就进入梦中,而且,由另一种纯洁的回忆所掩饰;当她从前在宿舍时,曾因“关窗帘”关不好而被人嘲笑她动作笨拙。可是手淫的意义与性无能的关联又是经常为人所提及的,因此,这梦的纯洁内容一通过解析,就再也称不上纯洁了吧!

梦例之五

就这样对梦的真实境遇做出结论,未免过早,因此,此处我准备再提到同一个病人的另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更纯洁的梦:“我梦见我正做着某件我白天确实做过的事,那便是我将一个衣箱装满了书本,以致没办法合上箱子。我做的这个梦与现实相同。”在此,做梦者一再强调这个梦和实际情况的符合。所有这种做梦者对梦的评判,虽然是睡醒以后的想法,可是,通过后来的推论,我们能够了解其实这些也是属于梦的隐含之意。

我们已经了解,梦确实是叙述了睡觉前所发生的事情,假如用英文来分析这些梦的话,需要绕个大圈子了,但还是不容易得出结论。

我们可以说小箱子是这梦的重点(参照第四章,梦见“箱内装了一个死去的小孩”一例),箱子装得太满,而且别的什么东西都再装不下。可见这个梦并没有包含任何邪恶意思在内。

在上述这么多“纯洁的”梦中,拿性因素作为重点的检查规则是十分显然的。然而,这是十分重要的题目,我们会在后面再详加讨论。

二、孩提时的经验形成梦的起源

经过事实的证明,和其他一些关于这方面的论述(除了罗伯特以外),我们可以发掘出梦的第三特征——那些不想记起的儿时经历在醒觉时能够重现在梦里。

因为从梦里醒来以后,并不能把梦的每一个成分全部记清,所以,不可能断定这些儿时经历的梦发生的频率。而且,我们所要证实的儿时经历,需要能从客观的方法着手,因此,实际上要找到这种实例也很困难。

毛利所记载的实例,应该算是最鲜明的了。记载如下:有一个人已离开家乡20年,就在他决定回去准备出发的当晚,他梦见他身处于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正在和一位陌生人谈话。等到他回到家乡时,才发现梦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景色,恰是自己家乡附近的景色,更令人惊奇的是,梦里的陌生人也真有其人——是他父亲生前的一位好友,现在仍然居住在当地。这个梦明显地证实了这是他小时曾见过的家乡人物的重现,同时,该梦更加能够解释出他是怎样急不可待地心系故园,就像那已买了演讲门票的少女,和那个父亲已许诺带他到哈密欧旅行的小孩所做的梦一样。诚然,这些促成儿时印象重新出现于梦境的动机,不通过分析是无从发掘的。

我有一位同事,听了我的这些演讲后,曾经向我夸耀,他的梦极少有经过“改装”的。他对我说,他曾经梦见过,那位曾在家中帮佣以及他11岁的女佣和他过去的家庭老师同床共枕,甚至连地点也清晰地出现于梦境中。这令他非常感兴趣,因此,他把这梦告诉了他哥哥,没想到他哥哥笑着对他说,的确有这件事。那时他哥哥6岁,十分清楚地记得这对男女确有苟且关系。每当家里大人不在时,他们就把他哥哥灌醉;而这个小家伙,就睡在这女佣的房里,可他们以为年仅3岁的孩子决不懂事,因此就在房中干了起来。

还有些梦,虽没经过梦的解析,然而,可充分确定它的根源,即这种所谓“经年复现的梦”——孩提时就做过的梦,在成年期仍多次出现于梦境中,尽管我本身并未做过此类的梦,但我却能举一些实例。一个30多岁的医生对我说,他从小时候到现在就经常做梦看到一只黄色的狮子,狮子的形象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描绘出来。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终于发现了“实物”——一个早已被他遗忘的瓷器黄狮子,他的母亲告诉他,这是他孩提时最喜欢的玩具,可是,他却丝毫也记不起这东西的存在。

现在,让我们把注意力由梦的“显意”移至经解析之后才得以显露的梦的“隐意”,我们会十分惊奇地发觉,有些以其内容看不出任何苗头的梦,一经解析,竟然会发现也是由孩提时的记忆所导致的。我再来引用那位曾梦见“黄狮子”的同事所做的另一个梦。有一次当他读完南森关于北极探险的报告后,竟梦见他在浮冰上用电疗法给这位患有“坐骨神经痛”的探险家治病!经过解析后,他才回忆起有过孩提时的经验,可是假如没有这件经验的加入,这个梦的荒谬性将一直无法解释。那大概是他三四岁的时候,他坐着听家人畅谈探险的趣事,因为当时他依然无法区别reisen(德文,意思是旅行、游历)与reissen(德文,意思是腹痛、撕裂般的痛),以致他曾问他父亲,探险是否是一种疾病而招致哥哥和姐姐们的嘲笑,也许由此而导致了他“遗忘掉”这件使他觉得羞辱的经验。

我们仍有一个相类似的经历,那就是当我在解析那例关于十字花科植物的梦时,我也曾经联想到一件我孩提时的回忆——当我5岁时,父亲就给我一本有图片的书,被我一页页地撕碎。讨论到此,也许仍有人会怀疑这种回忆会出现于梦中的可能性,是否只是由于解析时勉强产生的联系,可是我深信我这解释的准确性,能够通过这一丰富而紧凑的联想作一印证:“十字花科植物”→“最爱吃的花”→“最喜爱的菜”→“朝鲜蓟”,可是朝鲜蓟需要一片一片地剥皮。另一个词“植物标本收集簿”(herbarium)“书虫”(bookworm,即“书呆子”),他们是整日以啃食书本为生的,以后我将告诉读者,梦的最终意义大多是与孩提时期有关毁坏性的景象密切联系的。

另外,还有一系列的梦,我们将通过解析过程来发掘导致梦的“愿望”,而且其“愿望之实现”都来自于孩提时期,所以,我们定会惊奇地发现,在梦中,孩提时期所有的干劲儿全部都活现了。

我现在还要继续讨论前面所提及的,那个能证明出非常有意义的梦——“我的朋友R先生被我看作我的叔叔”。我们曾以它来充分证明出其目的在于实现某种“愿望”——能使我本人被聘用为教授。并且我们也曾看出,在梦中我对R先生的感觉与事实相悖,并且我对那两位同事于梦中也予以不恰当的轻视。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梦,因此,我能够说,因为以前所得出的解析结果仍不能令自己非常满意,所以,准备继续做更进一步的解析。我深知,我梦中虽然对那两位有这般苛刻的批评,但实际上,我却对他们评价相当高。可是我自己认为,我对那教授头衔渴求的急切程度,并不能使我在梦与醒觉的状态下,感觉产生如此的差异,若是那份钻研上进之心是那样强烈的话,我倒认为是一种非正常的野心,而说实在的,我本身可以丝毫不为能达成这种企求为乐。诚然,我不知别人对我是何种看法,或者我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吧,但如果我是有野心的话,我想我也不会以小小一个所谓“大教授”的职位就可以满足的,或许老早我就已改途旁骛了。

那么,我梦中所具有的那份野心又从哪里而来呢?在此,我回忆起了一件我儿时常常听到的趣事——在我出生那天,一位老农妇曾向我母亲(我是她的头胎孩子)预言:“你为这世界带来了一个伟大人物”,实际上,这预言也没什么特别,世界上哪个母亲不是欢欢喜喜、殷殷切切地望子成龙呢?而且三亲六眷们又有哪个不会顺着她说几句使人锦上添花的话呢!还有一些老太婆们,因为自己饱经沧桑、心灰意冷,因此一切希望憧憬均贯注于未来的新鲜血液,我想那送给我母亲这预言的老太婆,也许也不过是这种恭维之辞吧?难道这俗不可耐的几句话竟成为我企求功名利禄的缘由吗?且慢!我现在又回忆起另一个孩提时代的印象,或许那更能说明我这份“野心”的来源。在布拉格的一个晚上,双亲带着我如往常一样地去某家饭馆吃饭(当时我大约十一二岁),那儿有一个潦倒的诗人,挨桌地向人索钱,只要你给他一些小钱,他就会照你给他的题目即席作一首诗。因此,爸爸让我去请他来表演一下。可是,当父亲还未出题目之前,这个人就先主动地为我念了几句韵文,而且断言,假如他的预感不错的话,我将来一定是一个起码部长级以上的大人物。到现在,我仍清晰地记得那晚我这位“杰出的部长”是何等得意。最近我父亲带回了一些他大学时同学中杰出人物的肖像,挂在各厅用以增添门第光彩,并且,这些杰出人物中也有犹太人。所以,每个犹太学校的学生在他们的书包里,总要放着一个部长式的公文夹子以自期许。非常可能是基于这个印象,使我刚入大学时,曾打算专攻“法律哲学”,这一决定直至最后一刻才临时变更,毕竟一个读医科的人,永远没有登上部长宝座的那天吧!现在,我们再回头去看这个梦,我才知道我目前这种不尽人意的生活与往日“杰出部长”的美景的天壤之别,就在于失去了这份“年轻人的野心”。对于我这两位值得尊敬、学问渊博的同事,只由于他俩都是犹太人,我就如此刻薄地一个称之为“大呆子”,另一个则强加“罪犯”之名,这态度就像我是个大权在握、赏罚凭我的“部长”了。对了,在这里我却又发现:也许由于部长大人拒绝授予我“大教授”这个头衔,所以,在梦中,我就以这样荒谬的做法扮演他的角色。

在另一个梦里,我也注意到,虽然引发这梦的导火线是近期的某种愿望,但那实际上只是孩提时某种记忆的强化罢了。我将在以下内容中列出一些“我极想去罗马”的愿望所导致的梦以供参考。

由于每年逢到我有空能够旅行的季节,都会因为健康问题去不成罗马。所以,多年来我始终唯有以“梦游罗马”来稍解我心中的热盼。于是,我会梦见自己坐在火车车厢内,凭窗远眺,看到罗马的台伯河和圣安基罗桥。不久火车便开动了,而我也就清醒过来了。我从来未曾到过这城市,而梦中那幅罗马景色,其实是前天我在某病人的客厅里所看到的一幅出名的版画作品。在另外一个梦里,某人将我带上一座小丘,遥指在云雾中半隐半现的罗马城。记得当时,我曾因为在如此远的距离仍能看清景物而惊讶不已。这类梦的内容实在太多,此处就不一一提它了。然而就此,我们已能够看出,要“看到那心仪已久的远方之城”的动机是何等的明显。其实,我在云雾中看到的不过是吕贝克城,而那座小土丘也只是格莱先山,在第三个梦中,我终于置身于罗马城内了。但令人失望的是,我发现那不过是普通都市的景色而已:“城里有一条流着污水的小河流,在河岸的一侧是一大堆黑石头,而另一边是一片草原,并有一些大白花点缀在上面。我遇到了祖克尔先生(Herr Zucker,德文中有糖的意思),我决定要向他问路,以便在这城市内走一圈。”很显然,我根本不能在梦中看到我实际根本没有到过的城市。若将我所看的景色,逐一地进行分析的话,那梦中的白花,是在我所熟悉的拉韦纳那儿。所见到过的;可是这座城曾一度几乎代替了罗马,变成意大利的首都;在拉韦纳四周的沼泽地带,如此美丽的水百合就生长在那一摊摊的污水中,就如我自己家乡的奥斯湖的水仙花一样,因为它长在水中,我们实际上是看得到却摘不到,所以,在梦中,我就看到这些山花是生长在大草原上的;至于“靠在水边的黑石头”,一下子让我联想到那是在卡尔斯矿泉疗养地的铁布尔谷,可是这又使我想起向祖克尔先生问路时的情形。在这混乱交织的梦的内容里,我能够看得出其中蕴含了两个我们犹太人经常在写信、谈话中喜欢提及的轶事(虽然,其中偶尔会含一种令人心酸的成分)。第一个轶事是关于体力的,它描述了一个穷苦多病的犹太人,一心向往去卡尔斯矿泉看病,因此,没买票就混上了开往那地方的快车,却不幸被验票员发现,路上受尽检票时的奚落和虐待。后来,他终于在这痛苦的旅途中的某个车站遇到了一位朋友,他问这个人“你要到哪去呢?”这可怜的家伙有气无力地回答:“到卡尔斯矿泉——假如我的‘体力’尚能支撑得下去的话。”而另外一个我联想到的犹太人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不懂法语的犹太人,刚到巴黎,向人打听前往富人街的路。”其实,巴黎也是我若干年来总想去的地方,当我第一步踏入巴黎时,心里的满足、喜悦之情,迄今犹历久弥新,也因为这种畅游大都市的喜悦,令我对旅行更加具有浓厚的兴趣。另外,关于“问路”这回事,完全是指罗马而言,因为俗话常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所以“路”与“罗马”显然有明确的关系可寻。下面,我们看看名字叫“祖克尔”(糖)的人与我们常常送身体衰弱的病人去疗养的“卡尔斯矿泉”,这令我联想到一种与“糖”有关的“体质衰弱病”——“糖尿病”(Diabetes,德文为Zuckerkrankheit,直译即“糖病”),而做这梦时,正当我与住在柏林的朋友商量好在复活节在布拉格会面之后不久,当时会谈的内容也能够找出一些与“糖”和“糖尿病”有关的话题。

第四个梦,是紧接着我和某朋友见面后不久所做的,又将我带回到罗马城内。极为奇怪的是,在这街上竟有这么多用德文写的公告。就在这前一天,我写信给这位朋友时,曾猜测说,布拉格这地方也许对一个德国的旅游者来说,不会太舒适吧!因此,在梦中,我便把约好在布拉格相见的场合转换成相遇于罗马,而同时也实现了另一个我自从学生时代就曾经有的愿望——想使德文在布拉格被人重用。其实,因为我出生在住有很多斯拉夫民族的莫拉维亚人的一个村子里,因此,在我童年的最初几年,我应该学会几句捷克语的。记得十六岁那年,我在偶然的机会听到别人哼着捷克的儿歌,此后,我自然而然地均能流利地哼出来(但对所唱的内容却是一点也不懂)。所以,在这梦里头,确实有不少是出自我孩提时期的种种印象。

在我最近的一次意大利旅途中,我在经过特拉西梅努斯湖时,终于看到了台伯河,可是按照日程,只能“过其门而不入”,离罗马五十里即转向他处。这份憾意更加深了我儿时以来对这“永恒之都”的憧憬。当我计划下一年作次旅行,从此地经过罗马去那不勒斯时,我突然想起一句过去曾经读过的德国古典文选(这无疑是琼·保尔的著作):“在我决定去罗马时,我感到十分的焦躁,而徘徊于这两者之间——去当个温克尔曼的助理呢,还是做个如伟大的汉尼拔将军那样独当一面的角色?”我自己仿佛是步了汉尼拔的后尘,注定到不了罗马——当人们都预料他会到罗马时,他反而折往坎帕尼亚。在这一点上与我类似的汉尼拔,始终是我中学时代的偶像,就如同龄的那些男同学们一样,我们在“朋涅克”战役上都同情迦太基人,而敌视罗马,再说,当我意识到自己身为犹太人,经常受班上德国同学的轻视时,一种遭受到反犹主义摧残的感受,更使我在内心对这位民族英雄增添了仰慕。在我这年轻人的脑海中,汉尼拔与罗马的战斗象征着犹太教与天主教间永不休止的冲突,而此后不断遭受的一些反犹太人运动所造成的感情创伤,使我这种孩提时的印象愈加根深蒂固,对罗马的憧憬实际是象征着胸中一大团热烈殷切的盼望——像那些腓尼基将领们,曾为了实现汉尼拔终其一生的愿望——进军罗马城,明明知其不可为却跟随他出生入死。

而现在,我第一次发现有一件青年时期所经历的事,至今仍深深地在我的感情或梦境中展现出其影响力。当年我大概十一二岁,父亲每天都带着我散步,并与我谈论他对世事的认识。他曾告诉我一件事,以证明我现在的生活比他那个时代强多了。他说:“在年轻时,某个周末我穿戴整齐,戴上毛皮帽,在家乡的街道上散步,迎面来了一个基督教徒,毫无原因地就把我的新帽子打入街心的泥浆里,并骂我‘犹太佬,让开路!’”——我忍不住地问父亲“那你如何对付他的呢?”没想到他只是冷静地回答道:“我走到街心,把帽子捡了起来。”这个当时牵着我小手的身躯高大的男人,我心目中的英雄,竟是这般令我失望,而与汉尼拔的英雄父亲布拉卡斯把年幼的汉尼拔带到祖坛上,让他宣誓一生以罗马人为敌的那份气概相比,这种强烈的反差更令我加深了对汉尼拔的崇仰,并且,甚至时时幻想着自己就是汉尼拔。

我想我还可以把我的这份向往迦太基将领的狂热再追溯到更年幼时发生的事,而前面所提到的只不过是强化了这种印象,将之转化成新的形式反映出来而已。在童年时,当我学会了读书以后,第一本看的书就是梯尔斯(Thiers)所著的《执政与帝国》。我至今清楚地记得看完那本书之后,我曾一度把那位帝国的大将军的名字,写在一个小标签上,并贴在我木制的玩偶兵士身上。自那时起,玛色那(一位犹太将领)就成为我最仰慕的大人物。而碰巧的是,我的生日恰好与这位犹太英雄同一天,只是刚好差了100年,这也更令我以此自豪。(拿破仑本身就曾因同样地越过阿尔卑斯山,而以汉尼拔自许。)也许我这种军人崇拜的心理更可追溯到三岁时。因为我自小体质较差,而因对一位比我仅大一岁的小男孩所产生的忽敌忽友的感觉激发起了一种心理反应。

梦的分析工作越是深入,我们便越会相信在梦的隐意里,孩提时的经验确实构成许多梦的起源。

我们曾经说过,梦极少会把记忆以一种毫不改变、毫不简缩的方式重复出现在梦的内容中。然而,倒曾有过若干这种近乎完全真实的记忆翻版的记载。而我在这里,也可附加一个由孩提时记忆所产生的梦。我的一位病人曾告诉我一个只经过一点“改装”的梦,而他本人也一下子就辨出那梦的确是一种正确的回忆。这份记忆在醒觉下并未彻底消逝,只是已经有一点模糊。可是在分析过程,他就已清清楚楚地追忆出其中每一个细节。他记得在他12岁那年,曾去看望一位住院的同学,那时那位同学躺在床上,翻身时不小心把他的生殖器露到了裤子外面。而我这位病人当时竟不知怎的,一看到那同学的生殖器,竟不由自主地也将自己的生殖器由裤裆里掏出来,结果招致别的同学惊讶鄙视的目光,而他也变得极为尴尬,竭力想把它忘掉。不料在23年后,在梦中这情景竟然又重现了,只不过内容还是略略地改变了一下。在梦中,他不再是主角,而是被动的角色,并且那位生病的同学也被另一位现在的朋友所代替。

当然一般来说,在梦的“显意”里,童年的情景多数只有蛛丝马迹可寻,必得经过耐心的解释分析才得以辨认出。这一类梦的例证,其实也很难令人完全信服,因为这种童年经验的确实存在性是根本无法找到鉴证物的,而且,如若发生在更为早期的话,那我们的记忆是不能辨认的,所以,要获得“孩提时期的经验在梦中重现”的结论,需要利用许多因素,并加以精神分析的工作成果,方可予以证实。但在梦的解析时,我们常常会将某一孩提时期的经验从全部经验中个别摘出来,以符合个人的意愿;特别是,我有时未能将真正作精神分析时所获得的资料全部附进去。但是,我还是认为再举几个例子是很有必要的:

(一)

我的一位女病人,在她一切梦中都呈现出一种特征——“急急忙忙”,非得赶着时间去搭火车啦,要送行啦……有一次“她梦见想去拜访一位女友,她母亲劝她骑车子,不用走路去,可她却不停地大叫而狂奔”。从这些资料的分析,可以引出某些童年嬉闹的回忆,尤其是“绕口令”的游戏,所有小孩间无恶意的玩笑,也可从分析中看出有时是取代了另一些孩提时的经验。

(二)

另一位病人叙述了如下一个梦:她置身于一间摆满各种机器的大屋子中,令她产生了一种仿佛置身于骨科康复中心的感觉。她听见我对她说,我时间有限,不能个别接见她,而让她和另外5位病人一块接受治疗,她立即拒绝了,并且不愿躺在床上或任何别的东西上,她坚持独自站在屋子的一角,而期待着我会对她说“刚刚的话并不当真”。但同时,另外5位却嘲弄她说她太蠢了,也就在同一时刻,她又好像觉得有人叫她画很多的方格子。

此梦的起初,其实是指“治疗”和对我的“转移关系”,而接下去则涉及孩提时的一段情景,然后,部分以“床”衔接起来。“骨科康复中心”来自我对她所说过的一句话。记得当时我曾比喻说,对她的精神治疗需要的时间及性质就如同骨科毛病一般,尚需要耐心,得经得住漫长的治疗。当治疗开始时,我曾对她说:“目前我仅能给你一点儿时间,但渐渐地,我会每天有整整一小时为你治疗。”而这些话都引起了她那极易受伤的敏感——这种敏感正是儿童注定要变为“歇斯底里症”的条件。他们对爱的需求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我这病人在8个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所以,会“和另外5个病人一块儿……”),虽然父亲最疼爱小女儿,但她心里常觉得爸爸用在她身上的时间与爱护仍不够。

而她等着我说“刚刚的话并不当真”能够这样解释:有一位裁缝的小学徒送来她所订制的衣服,而她当时便付钱托他带给老板。之后她问丈夫,不知这小孩子会不会把钱在半路上弄丢了,她是否还得再付一次钱。她丈夫“嘲弄”地回答:“嗯!那是当然要再赔一次的。”(正像梦中的“嘲弄”。)于是,她焦灼地反复问,期望她丈夫说一句“刚刚的话并不当真的”。由此,梦中的隐意可由以下构筑起来:“假若我肯用两倍时间治疗她,那她是否必须付两倍价钱呢?”——一种吝啬且丑恶的想法(孩提时期的不洁,在梦中常常以贪钱所代替,而“丑恶的”这个词恰可构成这两者之间的联想),假如梦中所提及的期待我说出“那不是真的”一段,其实是拐弯抹角地暗指“肮脏”这个词的话,那么“站在一个角落”以及“不愿躺在床上”均可以另一件童年的经验来解释——“她曾因尿床,而被罚站在一个角落里,并且受爸爸的厉声斥责,同时兄弟姐妹们也都在一边嘲笑着她”,等等;关于那小方格,则来自她的一个小侄子。他曾画出9个方格,并且在这上面做出一道算术上的难题——每个方格要填一个数字,从而使每个方向加起来均得出15。

(三)

这是一个男人的梦:“他看见两个男孩扭打成一团,从周围所扔着的工具看来,他们大约是箍桶匠的儿子。后来一个孩子终于被摔倒了,这位较弱的家伙戴着蓝石做的耳环,他抓起了一根竿子,爬起身就想追上去打那对手,但对方却拔腿便跑,躲到站在篱笆旁边似乎是他母亲的女人背后。那女人实际上是一位临时工(即所谓按日计酬的工人)的妻子,最初她背向着做梦的这人,后来她竟转过头来,用一种可怖的表情盯着他,以致这做梦者吓得立即跑开,但他还记得那女人的下眼皮呈赤红色,自两眼下突出来。”

这梦以非常多的他当天所遇到的一些零碎小事作材料。当天他确实曾看到两个男孩在街上打架,且有一个被摔倒。但当他跑上前想劝架时,两个小家伙都立即跑掉了。“箍桶匠的孩子”——这句话直到他在后来另一个梦的分析中,引用了一句谚语时方看出头绪。那句话是:“打破桶底问到底。”“戴着蓝石做的耳环”——据梦者自己说,这大概是娼妓的打扮。这使人想到有一句时常可听到的有关两个小男孩的打油诗:“……另一个男孩子叫玛丽。”这也等于说,其实,那被打倒的是个女孩子。“那女人站在篱笆旁”——当天在那两个小鬼跑掉后,他曾到多瑙河河畔散步,由于当时就他自己一人,他就在篱笆旁边小解,但刚解完后,迎面就碰到一位穿戴华贵的老妇人,对他愉快地打招呼,并且给了他一张她的名片。于是,在梦中,那女人就如同他在那篱笆边小解一样变为她站立在篱笆旁边。正是因为如此的变换涉及“女人小解”的问题,才解释得通以下几点:“可怖的表情”,“赤红色的肉突出来”——女人蹲下去小解时,性器官所呈的样子,而这梦就如此奇怪地将儿时两件记忆混在一处:儿时,有一次他曾摔倒一个女孩子,还曾看到一个女孩子蹲着小解。而这两次都致使他有机会窥视到女孩子的性器官。而且,梦者坦白道,当年也曾因对这方面太好奇而遭到父亲的严厉责备。

(四)

在下面这位妇人的梦中,我们能够看出掺入了几多儿时记忆,以及一些荒唐的幻想。“她急匆匆地赶去购物。结果,在格拉本大街她突然像整个身体都瘫痪了似的,双膝触地站不起来,旁边围观了许多人,尤其是一些开车子的家伙,但他们都袖手旁观,没有一个人愿扶她一把。她几次试图站起来,但都白费力气,后来她大概是站起来了,因为她又梦见她被载入一辆出租车进而驶回家去。当她进入车内之后,一个极大极重的篮子(外观看来像是市场卖东西用的篓子)由窗口‘被扔了进去’(thrown into)。”

首先,得说明一下,这老妇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极易受惊,以致她的梦始终都以让她胆战心惊的故事居多。上面这个梦的头一部分很显然来自骑马摔下的情景。她年轻时,曾经常常骑马,而在更早的童年时,她极可能常玩“骑马”的游戏。由这“摔下来”的意念又令她回忆起在她童年时,家中老门房的16岁左右的男孩,曾有一次在外发癫痫,而被路人用街车送回家。虽然,她并未目睹发作时的情景,但这种由癫痫昏迷而摔下来的念头,却充塞于她的想象中,以至日后引起了她自己的歇斯底里症的发作。当一个女性梦到摔落,大多是有“性”的意味在里面,会想象自己变成了“一个堕落的女人”。再由梦的内容做一番审查,更能够看出确有其意。因为,她梦见是在格拉本大街摔下去的,而格拉本街正是维也纳最有名的风化区。至于“市场卖东西用的篓子”更有别的一番解释:德文krobe除篓子或菜篮之意外,还有冷落、拒绝之意,而这令她回忆起早年她曾对向她求婚的人予以多次的冷落,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又自觉遭到报应,受尽了别人的冷落。这和梦中另一段“他们只是袖手旁观”非常吻合,而她自己也解释为“受人鄙视”的意思。另有,那“市场卖东西用的篓子”或许还有一种含义,在她的幻想中,她曾谈及她受人鄙视而错嫁了一个穷光蛋,以致沦落到在市场卖东西的地步。最后,“市场的菜篮子”也可解释为仆人的象征,这又让她联想到一件儿时的经历——她家的女厨子因为偷东西而遭到解雇,当时她曾“双膝落地”哀求人们原谅她。(这时梦者12岁。)接着,她又联想到另一个回忆,有个打扫房间的女佣因与家里的车夫有暧昧关系而被解雇,但以后这车夫娶了她做妻子。由此回忆,使我们对梦中有关的“开车的家伙们”有了些线索可寻:车夫在梦中与事实恰好相反,并没有对堕落的女人予以援手,还有关于那“丢篓子”的一段也尚待解释。特别的是,为何它是被“由窗口丢进去的”,这能够让我们想到铁路运货工人的运货方式,还可以令人联想到本地特有的民俗——“越窗偷情”。此外,还有与“窗”有关的记忆:某年在避暑地,有个男子曾把几株青梅丢进这女人的房内。她妹妹曾因有个白痴在窗口徘徊偷窥而惊慌失措。那么,现在以如此多的回想再引出另一个回忆:她10岁时,有位男仆因被发现与她的保姆做爱(他们的这种关系,连她这样的小孩子都看得出来),而被迫收拾东西,双双被赶出门去(thrown out)(而在梦中,我们所用字眼为“被丢进去”)。另外,我们在维也纳,常对佣人们的行李用句轻蔑的话“七李子”来代替,“收拾你那些七李子,滚蛋!”

我所收集的这些梦,无疑都来自心理症患者,而解析结果都可溯自其孩提时的印象,甚至是记忆朦胧或完全记不起来的最初三年的经验。但由于这些均取材自心理症病人,尤其是歇斯底里症的病人,而使得梦中出现的孩提时情景,或许受到心理症的气质影响而走了样,因此,若要由此即概括到一切梦析的结论,大概仍难令一般人折服。而就我自己的梦所做的解析而论——当然我想我自己没有严重的症状,却发现在梦的隐意里,竟也会意外地找出我童年的某段情景,并且整个梦即可用这单一的童年经验推演出来。以前,我曾举过这样的原例,但我仍打算提出一些不同但相关的梦。倘若我不再多举几个自己的梦来证明其根源有些出自近期的经验,有些出自早已忘却了的童年经验,那么,将本章作一结束就未免言之过早了些!

梦例之一

旅途归来,既饿又累,躺在床上立即进入梦乡,但这辘辘饥肠的不舒服就导致了如下的一个梦境:我跑到厨房去,想找些香肠吃。那儿站着3个女人,其中之一是女主人,她手中正卷着某种东西,看来似乎是汤团之类的东西。她要我再等一会儿,待她做好了菜再叫我(此话在梦中听得并不很真切)。于是,我觉得有些不耐烦。便不高兴地走开了。我想穿上大衣,但穿上第一件时,发现太长了,于是,我只好脱下来,这时我很惊奇地发觉这件大衣上,居然铺有一层贵重的毛皮。然后我又拿起另一套绣有土耳其式图案的外套,这时来了一个长脸短须的陌生人,说我不可以拿走那件外套,他说那是他的,我对他说这外套上均绣有土耳其式的图案,但他却回答说:“土耳其的(图案、布条……)又关你屁事?”但不久我们却又变得彼此非常友好起来。

这梦在解析时,我竟非常意外地回想起一本大约我平生第一次读过的小说,或应该说是第一本我从第一册的最后部分读起的小说,当时我大概13岁。那本小说的书名、作者我都记不起来了,但结局竟仍然清晰地印在脑海里。那本书中的英雄最后发疯了,一直狂呼着3个给他的一生带来最大幸福和灾祸的女人的名字。我记得其中一位女人叫贝拉姬(Pélagie),但我仍搞不明白为何在分析这梦时我会联想起这小说。由于提及3个女人,令我联想到罗马神话的3位巴尔希女神(Parcae),她们执掌着人类的命脉。以我所知,梦中三个女人之一,就是那女主人,是已经生了小孩的妈妈,就我自己来说,母亲是第一个带给我生命和营养的人,而爱与饥饿唯有在母亲的乳房里才能得到最好的解决。我且顺带提一段趣闻:“有位年轻的男子曾告诉我,他本人极欣赏女人的美,而他最感遗憾的是,他的乳妈如此漂亮,但他当时却因太年幼,而未能利用哺乳的绝好时机占点便宜。”(对心理症病人而言,为了探索其形成的因素,我的习惯总是先利用他的某件逸事加以追问下去。)由上面的推演,变成了巴尔希女神中有一位两手搓着面团,像是在做汤团。

一位命运女神做这种事,很是怪异,好像还须再进一步探讨下去,这可以用我孩提时另一经验来做某种必要的解释。当我6岁时,母亲给我上了第一课。她告诉我,我们是来自大自然的尘埃,最终也必会消逝为尘埃。这听起来令我非常的不舒服,并且表示不相信这种说法。于是,妈妈双掌用力相搓(就像梦中那女人一样,差别是妈妈两手间并没有生面团在其中),把搓下来的黑色皮屑让我看,以此证明我们的生命是由尘埃变成的!记得我在目睹这种现场表演的事实后,心中感到非常的惊奇,后来我好像也就勉强地接受了她的这种说法——“我们人类均难逃死亡”。

在童年时,我常在肚子感到饥饿的时候,跑到厨房去先偷吃,而每每总被坐在灶旁的妈妈责骂,她让我一定要等到饭菜做好了才能用餐。所以,梦中我到厨房所碰到的女人,确是暗喻着那两位位命运女神巴尔希了。现在再来瞧瞧“汤团”这个词有何意思,起码它让我联想到大学时教我们“组织学”的一位教师,他曾控告过一位名叫克诺洛(Knodel,德文Knodel有“汤团”的意思)的人剽窃他的作品,而“剽窃”(plagiarizing)即是将不属于自己的物品占为己有。这又令我得以解释出梦的另一部分:我被人当作是常常在人多手杂的剧院讲堂下手的“偷大衣的贼”,我之所以会写出“剽窃”这个词,完全是一种无意的行为。而现在我则开始瞧出,或许这就是梦的隐意之一,而且,可作为梦的别的显意部分的桥梁(Brücke)。联想的过程是这样的:贝拉姬(Pélagie)→剽窃(plagiarizing)→横口鱼(plagiostomes)或鲨鱼(sharks)→鱼鳔(fish-bladder)——就这样由一本旧小说引出克诺洛事件及大衣(德文überzieher有几个意思:大衣、套头毛线衣、性交所用避孕套),所以,很显然这又涉及性方面的问题。诚然,这是一套相当牵强的联想,但若非经过“梦的运作”的努力,我在清醒之中是决不会有如此想法的。虽然,我无法找到任何强迫我做此联想的冲动,但我还要一提的是,有个我十分喜欢的名字——布律克(Brücke,德文可译为字与字之间的“桥梁”,见上述),那令我想到我在一所名叫布律克的学校里上课时的欢乐时光——不为功名利禄只是纯趣味的追求,“每天酝酿在智慧的宝藏内而无他求”——而这恰与我做梦时“折磨”我的欲望形成强烈的对照,最后,又使我回忆起一位令人怀念的老师,他叫弗莱雪(Fleischl),这名字发音就像是能够食用的Fleisch(德文意思是“肉”)。紧接着,我的思路又涌动出许多景象:包括有表皮层皮屑的一副感伤的场景(母亲——女主人)、发疯(那本小说),由拉丁药典(Küche即“厨房”)可找到的一种麻痹饥饿感的药——可卡因……

依此下去,我能够将此复杂思路继续推演,并且能够将梦中各部分逐一予以解析。但由于私人关系,使我不得不在此略有保留,所以,我将在这纷杂思潮中只执其一端,而由此直探那梦思(dream thoughts)的谜底。那梦中长脸短须的、阻拦我穿第二件大衣的人,模样很像我妻子经常向他购买土耳其布料的那位斯巴拉多商人。他叫宝宝比〔Popovic,儿童对“屁股”(bottom)的戏称〕,一个非常怪的名字,幽默大师史特丹汉姆曾开他的玩笑说:“他道出了自己的姓名以后,握手时脸都羞红了!”此外,我发现了与前头由贝拉姬、克诺洛、布律克、弗莱雪等一般的、由名字发音近似而导致的种种联想,几乎没有人否认我们孩提时代都喜欢利用别人的名字来做恶搞剧,或许我由于过于习惯运用这种联想,以致遭到了报应,因为我自己的名字就经常被人拿来作为开玩笑的对象。歌德也曾注意到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是多么敏感,他认为那种敏感也许甚至超过皮肤的触觉。而赫尔德[10]的发音为题材,写了一段打油诗:

你是来自神灵(Gottern),来自野蛮人(Gothen,或译“哥特人”),还是来自泥巴中人(Kote)?——你徒有神明的形象,最终也必归于尘埃……

我之所以将话题扯到这里来,无非是想证明一下名字的误用确有其意义。且让我们在此回到刚刚谈过的话题吧!在斯巴拉多购物的事,让我联想起一次在卡塔罗购物的情形。那次我由于过于谨慎,而失去了一个非常好的交易机会(“失去了一次抚摸奶妈乳房的机会”——见以上所提到的那位青年人)。由饥饿而引起的那个梦里,确能导致一种想法——我们不要轻易让东西跑掉,能抓到手的就尽量拿,哪怕犯点错也要这样干,我们决不可轻易放过任何机遇。生命是短暂的,死亡是无法避免的。因为这其中可能有“性”的意味,而且“欲望”又不愿考虑是否有做错的可能性,这种“及时行乐”的看法,确实有理由需要逃避自己内心的审查制度,而遁托于梦境中,所以,当梦者所忆及的时光得到梦者本身足够的“精神滋养”时,他便能将所有逆反思想现于梦中,而不让丝毫恼人的“性”方面的惩罚出现于梦中。

梦例之二

这个梦需要更详细的“前言”:

为了消磨几天的假日,我选择了奥斯湖作为度假目的地,于是,当天我到(维也纳的)西站去坐车,因为到得早一点,刚好碰到开往伊希尔的火车,这时,我看到了都恩伯爵,他又要前往伊希尔去朝见皇上吧!虽是天降大雨,他却若无其事,不慌不忙地由区间车的入口直入,而向他索票的检票员(他也许不认得这位伯爵大人)对他不屑一顾。不一会儿,往伊希尔的车子开走了,站务员要求我离开月台到候车室等车,费了一番口舌才总算被允许继续停留在月台上。此时十分无聊,于是,我就利用这机会,冷眼旁观人们怎样贿赂站务员以期获得座位。此时,我心中极想说出来——我希望自己也可以享有那份权利。下意识的,我又嘴里哼起一只歌曲,后来,我才察觉到这是《费加罗婚礼》中一段由费加罗所唱的咏叹调:

若是我的主人想跳舞,想跳舞;

那么就让他遂其所好吧!

我愿在旁为他伴奏。

这整个晚上我始终很烦闷,甚至急躁到想找个人争吵,我乱拿那些侍者、车夫开玩笑(但愿这些并未伤到他们的感情),而这时某些带有革命意味的、反叛的思想忽然涌上心头,就如同我在法兰西剧院所看到的喜剧作家博马舍借费加罗之口所说的那些话,一些生来为大人物的人所发的狂言,如阿马维巴伯爵想到用其君主之权,以获得对苏珊娜的初夜权,以及我们那些恶作剧的记者们对都恩伯爵的名字所开的玩笑,他们叫他“不做事的伯爵”(因“都恩”之名为Thun,德文意思是“做事”)。实际上我并不嫉妒他,因为眼下他极可能正战战兢兢地站在国王面前受训;而在这里正满脑子筹划怎样度假的我,才真是个“不做事的伯爵”呢!这时,走进一位绅士,我认出这家伙是政府医务检查的代表,并且因他的能力和表现赢得了一个“政府的枕边人”绰号。这家伙蛮横霸道地坚持,凭他的政界地位,必须要给他弄半个一等房间(政府官员有权买半票),而最令人气恼的是,有个管车人竟向另一个伙伴说:“喂!住另半边的那位我们放在哪里好呢?”这种喧宾夺主的无理作风,实在太让人无法忍受,我可是付了整个一等房间的钱呀!后来,我总算有了一个整间的,但却不是套房,一旦晚上尿急,可没有厕所在房间内的。我与那管车人争了半天也毫无所获,于是怏怏地讽刺他,今后还是在这房间地板上弄个洞,好让旅客尿急时方便些。入睡后,在这清晨两点三刻时,我竟因尿急而从梦中惊醒过来。以下便是这梦的内容:

一大群人,一个学生集会——某个伯爵名叫都恩Thun或塔飞(Taaffe)(后者是奥地利政治家,曾任首相,和都恩一样,十二分偏爱帝国的非德意志部分的独立)正在演讲,有人问到他对德国人的看法,他以轻蔑的神态,不着边际地回答道:“他们喜欢的花,就是那种款冬”。接着他又将一片撕下的叶子,实际上是一片已干枯的树叶,装在纽扣洞内。我愤怒地跳起来,但我立刻为自己的这种突发动作而惊讶不已。

接着的内容较模糊,似乎那场地是在一个通道里,出口处挤满了人,而我必须立即逃掉。我跑入一间装设高雅的套房内,显然是部长级人物的高级住宅,里面的家具尽是介于棕色与紫色之间的色调,最后我跑到一条走廊上,那儿坐着一个肥胖的年老的看门女人,我想避免与她说话,以防被人阻挡在门外,但她却仿佛认定我的身份已足以通行无阻似的,因为她竟问我,需不需要有人掌灯引路。我以手势,或用语言对她表示那大可不必,并且要她就坐在原地不动。就这样,我十分狡猾地摆脱了追踪,现在我开始走下阶梯,而后又是一道狭窄陡峭的小路。

接着,又是更模糊的一段:我的第二个任务好像是要立即逃离这座城市,就像我上面所述的需要急速离开那房子一样。我坐在一辆单马马车内,并对车夫说,火速送我到火车站去。而当他抱怨说我会把他累坏时,我答道:“到了车站,我就不会再要求你赶车了。”这听起来,似乎他已为赶车赶了一大段——一般只有火车才跑得了的长路。火车站上人潮涌动,而我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去喀列姆(Kretms)还是去奈姆(Zneim),但我仔细一想,有可能官方会派人在那儿窥伺,于是,我决定去格拉茨(Graz)或类似的地方。现在我置身于一火车厢内,好像是电车厢内吧!而在我的纽扣洞内插着一个坚硬的棕紫色且很惹眼的辫带似的东西。到此,这景象又消失了。

接着我又再次置身于火车站内,但此次,我是与一位老绅士在一起。别的一些仍是想不起来的部分,我正努力着不被人认出的计划,后来感觉这个计划快实现了,“因为思考到的与经历到的,通常是同一回事”。他装成盲人似的,至少有一眼是瞎了,而我手持一个男用的玻璃便壶(这是我们在这城市里所刚买到的)招呼他小解。看来,我成了一个照顾这盲人的看护者了。此时,若是站务员见到我们这景象,一定会注意到的;同时,这老头子的姿态,以及其排尿器官,都栩栩如生地让我感觉到了。(然后我因尿急而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样的梦好像是一种幻想,让梦者重回1848年的革命时期。这或许是1898年的革命周年庆祝所带给我的这份记忆的重现。还有过去我到华休远足时,曾顺道大伊玛尔村玩了一趟,而那里据说就是当年革命时期学生领袖费休夫避难之处。而费休夫这类人物仿佛也在这梦的“显意”中出现过很多次,因此,这乡村小游也许就是促成此梦的伏笔,而由这个村落,令我想起我住在英国的哥哥的房子,并由此再联想到我的弟弟,他常用丁尼生的那首标题为《50年前》的诗来揶揄他的妻子,而他的孩子们每次总会纠正他的老毛病——因为那首诗名应是《15年前》。但这份幻想与因看到都恩伯爵所导致的想法之间的联系,却犹如意大利式教堂的正面与其背面的建筑物找不到丝毫的衔接处一般,但在这正面里,却还充满着许许多多的缺口,和一些可穿透入内的迂回暗道。

这个梦的第一部分包含有好几种景象,在此我打算逐步解开来一一阐释。

梦中伯爵的那份狂傲,差不多等于是我15岁那年在学校所遇到的那一幕景象——我们的老师极端傲慢自大,不被人欢迎,致使我们在无法忍受之下孕育着“叛变”,而担任领导的主谋人物则是一位常以英王亨利八世自许的同学。那般情形对我而言,就如同要发动一次政变似的,而当时有关多瑙河对奥国的重要性的讨论也仿佛是一种公开的叛逆。我们这些叛变的伙伴中,有一位出身贵族的同学,被称为“长颈鹿”(因为他的身高所得的绰号),有一次被暴君似的德文教授训斥时,他站得就像梦中那伯爵一般姿态。关于“喜欢的花”以及那“纽扣洞内所插的某种东西”等等,无疑是暗指着某种花〔最后令我想起那天我曾送兰花和耶利奇玫瑰(它卷枯的叶片在潮湿的空气中能重新展开)给一位朋友〕,而我由此追忆起一部莎士比亚的历史剧本(亨利第四,第一幕、第一场)所表现的红白玫瑰的内战。这段追忆刚好可由刚刚提到的《亨利八世》衔接上去。再下来,我们将由红白玫瑰可联想到红白康乃馨。(有两段小诗,一段为德文,一段为西班牙文,悄悄溜入对这一点的分析之中:——玫瑰、郁金香、康乃馨;每一种花都不免凋谢。——伊莎贝拉,不要为花儿凋谢而哭泣。第二段西班牙文诗曾在《费加罗婚礼》中出现过。)而在维也纳,白色康乃馨已成为反闪族人的标记,而红色康乃馨则象征“社会民主党”人士。在这段联想中,隐含着过去我在风光旖旎的萨克森旅途中所遇的一次反闪族人运动的不愉快追忆。这个梦的第一段使我追溯到另一种情景——那是我早年的学生时代,我参加了一个德国学生聚会,讨论哲学同一般科学的关系。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以纯粹的唯物主义的观点,拥护一种非常偏激的观点,这让一位睿智的老学长忍无可忍,他站了起来,把我十足地痛斥一顿。我记得他是一位很具领导才干、组织团体的青年,同时呢,他有一个绰号,似乎是一种动物的名字。后来,他又说到他自身,过去就曾有过一段时间非常偏激,但后来才迷途知返地觉悟。“我愤怒地跳起来”(就像梦中一样),变得十分冲动且无礼地反驳他,既然他本人也曾有过一段如此的经历,那我对他今天这么讲并不感到“惊奇”(在梦里,我本人对自己的德国国家主义竟抱有如许的感情感到“惊奇”)。会场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差不多所有同学均要求我收回刚才所说的话,但我仍固执地坚持我的立场。幸好,这位受辱的学长相当知理,并不接受他们的意见来向我挑战,而把这争端就此结束了。

这个梦所剩余的一些情景的根源则更难寻找到。那伯爵轻蔑地提及“款冬”这植物究竟是何意义呢?为此我必须再对自己的联想系列做一番审核:款冬(德文为Huflattich,字面意思是“蹄形莴苣”,英译为hoof ettuce)→莴苣(lettuce,一种类似莴苣的一种青菜)→色拉(salad,尤指莴苣凉拌菜)→Salathund(看到别人有的吃而嫉妒的狗),于是,我发掘出许多晦涩含糊的描述,其中颇有文章:例如“长颈鹿”这个词(Giraffe),德文(Affe)为“猿猴”之意,故由此推出猴,然后猪、牝猪、狗,由此类推可以推出笨驴(donkey),而恰好可用来加在我们那位教授的头上,以发泄我对他的轻蔑。更进一层,我将款冬(huflattich)——我怀疑这是否正确——译为蒲公英(pisse-en-lit),这意念是我由左拉[11]的小说《阳春》而想起的——“小孩子,带着掺有蒲公英的沙拉一起去”。“狗”的法文是“chier”,听起来有点类似另一种较大功能的动词“chier”(大便),而法文“pisser”(小便)代表着较小功能的动词。接着我们就要寻找出第三种属不同物理状态(固、液、气三态)的,平时在社交场合无法说出口的东西。在上述那本《阳春》里,还提到将来的革命等内容,其中有一段非常特别的内容,与排泄气体的产生有关,这便是我们俗话说的“屁”(flatus)(实际上这不在《阳春》而在《土地》一书中)。而我现在必须详细检讨下,“flatus”这个词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才产生出来:最初提到“花”,接着是西班牙的歌谣,小伊莎贝拉(Isabella),由此再联想到斐迪南(Ferdinand)、伊莎贝拉(Isabella),再由亨利八世引至西班牙征服英国的“无敌舰队”(the Armada)全军覆没后,英国为庆贺此历史上的大胜利,曾在一奖牌上刻了一句“Flavit el dissipali sunt”(“他把他们吹得溃不成军”——偶然来访的传记作家弗里茨·韦特尔斯博士向我指出,我在格言中漏掉了耶和华的名字。英文奖章在云雾般的背景下刻有希伯来文神的名字,因而既可看作是一部分图案也可认为是铭文),因为西班牙舰队是被一场海上暴风雨所打垮的。我对这段铭刻的名言颇感兴趣,甚至曾想过,一旦我对歇斯底里症的观念与治疗的研究确有成果发表时,我一定要用这句话作为《治疗》一篇的篇头!

关于这个梦的第二幕,由于不能完全通过我意识中的“审查”,故未能作较为详细的解析。在梦中,我恍若替代了某位革命时代的伟大人物,这人曾与一只鹰有一段传奇的故事,并且听说他患有肛门“失禁”的毛病……虽然这些史迹大多数都是一位“宫廷枢密官”(Consiliarius aulicus)说给我听的,但我仍认为这些事不能通过我的“审查”。梦中那套房令我想起我看过的这位大人物私用驿车内的装潢布置一般。但“房间”(Zimmer)在梦中,常常是象征“女性”(Frauenzimmer)的。那梦中的看门女人,实际上是一位我曾在她家受她好意招待,谈吐风趣的老女人,但在梦中却丝毫不带感激地给予了她这个角色。有关灯的事,使我回想起戏剧家及诗人格利巴泽曾因此种相似的经验,日后写出名剧《希洛与黎安德》(Hero and Leander),即《情海波涛》——海浪,波涛,由此联想到“无敌舰队”与暴风雨。

由于我最初选析此梦的目的在于谈孩提时期的记忆,故在此我不准备再详细探讨这梦的另外两部分,而只举其中一部分来说明它们怎样使我想起两件童年经验。读者们也许会认为,那是由于有关性的资料因而需要被抑制下来,但你们也许不会因这种解释而满足。事实上,有许多事我们自己不必隐瞒,但却仍然深感“不足为外人道也”,而在这里,我们并不准备追究造成我避开这些探讨的理由。我们是欲找出那些使梦的真正内容无法呈现出来的“内在检查”的“动力”。对此,我愿坦然承认,这些梦中有三部分显示出在我清醒时始终抑制了“过分夸张”与“荒谬自大”,这些思绪居然在梦中分别地,甚至在梦的显意中呈现出来(如此看来我可真成了一个狡猾人物);而且,在梦未成形的那晚,也使我始终心浮气躁。各式各样的浮夸,譬如我提及格拉茨这地方,会用到富人惯用的口吻“格拉茨才值多少钱”,读者们若是还记得大师拉伯雷的名著《巨人传》中的人物,也许我这梦的前部分就涉及这类吹嘘的狂态。而以下所列的,则属于我所述的两个童年的记忆。

我曾为了旅行而买了一个新的“棕紫色”的行李箱,而这颜色在梦中出现了好多次。我们都知道,儿童们认为东西只要是新的,肯定能引人注意,现在我要告诉各位一件我童年的往事,这是后来家人告诉我的:我在两岁时,仍常常尿床,而当我因此受责时,我便会对父亲说:“待我长大后,我要在N市(最近的一座大城)给你买张新的大红色的床。”所以,在梦中,我们在城里所刚刚遇到的,便是一种承诺的实践。(我们或许能够更加深入地发现对男人便壶与女人的行李箱、盒子之间的联想。)而一切孩提时期的自大狂在这一句承诺中都表现无遗,梦中所述的小便困难,于小孩子而言到底有何意义,我们已在前述的梦中(本章开头部分)有所解释,心理症病人的精神分析告诉我们,尿床与日后性格中野心的倾向有很大关系。

此后,在我七八岁时尚有一件我记得特别清楚的小事情:有一天晚上即将睡觉时,我不顾爸妈的拒绝,拗着父母要睡在他们的卧室内。父亲因我不听话而骂了一句“这种男孩子将来肯定没出息!”而这句话当时肯定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因为日后这情景在我梦中曾出现过许多次,并且每次必连带地呈现出我各种各样的成就以及受人尊重的景象,似乎我想说:“爸爸!你看,我还是有出息吧!”而童年的记忆也说明了梦中最后出现的一个人物——为了报复,我将人物关系颠倒过来。那老人,肯定是指我父亲,因为他的一只眼瞎了,正像我那一只眼睛患有青光眼的老父。在梦中由我照顾他小解,就像我幼年时他照顾我一样。由“青光眼”的联想,我对可卡因的研究使他的青光眼手术得以成功完成,而这又是我实践了另一次的承诺。此外在梦中,我又把他弄成了那副惨相:盲了眼,我必须用“玻璃尿壶”服侍他小解,而心中却愉快地想着我那引以骄傲的有关歇斯底里症的理论。

我这两个孩提时代与排尿有关的情景,按照我的说法,能够找出与我冀望求名之心有联系的话,那么,奥斯湖的车厢上恰好没有厕所这一情况,更深化了我的这种说法。由于没有厕所,我必须在旅途中强忍着尿,而造成我真的于清晨因尿急而惊醒。我想,一定会有许多人以为我尿急的感觉便是这梦的真正刺激来源。而我却有不同的看法。梦里的念头为因,而尿急是果,由于我平日很少晚上起来小解,特别是这种夜半的时刻更无可能;并且即使是在各种比这更为舒适的旅途中,我也从未有过尿急而惊醒的体验。其实,这个论点即使不能得出解释,也丝毫不会削弱我以上论断的可信度。

还有,在梦的解析时获得的经验,令我注意到一个事实:梦的解析虽然可以从梦的来源和愿望的刺激,经由思路的运行,而追溯至“孩提时代”,从而找到清楚的关联,使人感觉到解释很完全,但我仍要自问,这个因素能否作为梦的基本条件?若是这想法能成立的话,那我就能概括地说:“每一个梦,其梦的显意均与近期的体验有关,而其隐意均与很早以前的体验有关。”在歇斯底里症的病人身上我的确注意到,那些早年的经验在他们的想法中竟然栩栩如生地持续至今。但我仍是很难确实地证明这个说法,在另外一章里(第七章)我将再以“梦的形成”中“早年经验”所扮演的角色做一探讨。

上面,我们提出了梦的形成所具的三个特点:“梦的内容多数以不重要的事为显意”——这已通过“梦的改装”的探讨作了令人满意的解释;而另外两个特点“梦的内容多选用近期的以及孩提时代的经历”——我们仍很难从梦的动机中推测出这两个特点。现在就让我们暂且先记住——这两个特点仍需更加详细地解释与检验,等到讨论有关睡眠时的心理状态,或研究心灵的结构时再做细谈。以后我们就会发现:经由梦的解析,就像通过一个“检验孔”一般可以窥视整个心灵的内部结构。

但在此,我准备再强调由最后这几个梦所分析得出的另一结果——“梦‘往往’看出来有好几方面意思”,并非只有上述那些例子所显示的好几个愿望的实现,而且“十分可能是一个愿望的实现隐蔽了另一愿望的实现,必须经过最后层次的分析,方能发现那最早时期的某种愿望的实现”。最后,我想或许有人会问我,在这句子开始所用的“往往”,能否更正确地改为“恒常的”?

三、梦的肉体方面的起源

本书开宗明义的第一章里,我们已详尽地讨论过一些关于肉体上的刺激对梦的形成所产生的影响,因此,我们只需再回忆一下那些探讨的结果。我们已知道肉体上的刺激又可分三种,由外物引起的客观上存在的感官刺激,只能觉察到的感官内在的兴奋,以及从内脏发出的刺激。而且,我们还注意到,这些关于梦的研究,也起源于梦的“精神来源”到底是与“肉体来源”共同运作还是并不存在的问题。就关于肉体来源的可靠性而言,我们对这由外物导致的、客观上存在的感官刺激——不论是睡眠中偶然发生的刺激,还是在睡眠状态时身体内部状态所共同产生的刺激,它们的意义及其证明,都有人用实验的方法予以证实;而只能主观觉察到的感官刺激,则可由梦中复现的乍睡乍醒的感官影像窥其一斑;对于由内脏发出的肉体上的刺激,虽无法确定地证明其影响,但大体上可由众所周知的消化、泌尿和性器官的兴奋状态对梦的内容所产生的影响,可看出一些端倪。

因此,“神经刺激”与“肉体上的刺激”就这样被看作是梦的“解剖学上的来源”,而有许多学者,却以为这便是梦的唯一来源。

然而,我们却已发现了好几个疑问,足以说明这种肉体刺激的理论是毫无根据的。

虽然提倡这种理论的学者们是何等地自信,特别是在偶然的、外界的神经刺激方面,他们或许很容易在梦的内容中找出这种来源,但是,他们还必须承认一件事实——梦中所发现的这些丰富的意念,内容却无法仅仅以外界刺激而完全解释得通——这方面,卡尔金小姐曾在六个星期中,从她本人的梦,包括另一实验者的梦与外界感官所受刺激进行的实验看出,她们两人的梦与外界刺激的关系分别只达13.2%与6.7%,在她们所收集的一切梦中,仅有两个梦能够与器官感觉拉得上关系。这一统计数字使我们早先由自己的经验所造成的对这一说法的怀疑大大加深了。

往往有人索性就将梦分为两类,一类是神经刺激导致的梦,另一类是其他因素导致的梦。如斯皮达就曾分为“神经刺激梦”以及“联想梦”,但这仍然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找出梦的肉体来源与梦内容意念之间的关联,那才是真正解决了这个问题。

在上述“外来刺激的来源并非多见”的证明之外,还有第二个质疑:“很多梦若是用这种梦的来源加以解释,不见得完全行得通”。特举两例:第一,为什么梦中的外来刺激的真实性质往往很难看出,而多以别物取代?第二,为什么心灵错误感受到的刺激所产生的反应竟是这样的多变呢?我们已知道了史特林姆贝尔对这质疑所做的答复,他认为心灵在睡眠时往往与外界隔离,而不能对外界感官刺激予以正确的解释,所以,被迫用来自各方的朦胧的刺激建构一番幻象。在他那本《梦的性质及其来源》第108页,他有如下说法:

在睡眠时,来自外界或内在的神经刺激,在心灵上引发出一种感觉,或情节,或任何一种精神过程,而这样的感觉在心灵中唤起了醒觉状态时所体验到的某些记忆、影响,或者说是那些以前的各种感受——可能是一点儿也没有经过润色的,或有精神价值附着于上的,由此经过神经刺激导致心灵收集到一些可多可少的影像记忆,而使得我们如同在醒觉状态下一般。心灵能“解释”这些睡眠中由神经刺激所产生的印象。而这种解释的结果即所谓的“神经刺激梦”——一种梦,它的成分是由神经刺激在心灵上产生精神效果,而按照“复现的原则”使某种心灵上的影像得以重现。

主要观点与这理论相同的,就是冯特的主张。他认为,梦的观念绝大多数来自于感官的刺激,特别是全身性的刺激,因而导致多数为不真实的幻象——只利用很小部分的真实记忆,而扩展为幻觉的程度,以此理论来说明梦内容与梦刺激的关系,史特林姆贝尔曾做过一种比喻——“就像一个不懂音乐的人,用他的十根指头在琴键上乱弹一般。”这便是说,梦并非一种由精神动机导致的精神现象,它是一种生理刺激导出的结果——只是因为受到这刺激后,心灵不能以别的方式表现其反应,而必须以精神上的症状来表现而已。出于同样的假设,梅涅特曾对强迫性思维的解释作了那有名的比喻:“在数码转盘上,每个数字都高高地以凸字表现出来。”(这句话在梅涅特的书中并未查到。)

尽管这理论看来广为人们所接受,而且谈论起来也颇动听,但我们仍不难看出它的问题。每一个在睡梦中使心灵产生幻想的肉体刺激,通常可导致无数种不同的梦的内容。但史特林姆贝尔与冯特均无法指出“外界刺激”与心灵用以“解释”它的“梦内容”之间的关系,也由此不能解释得通这种“刺激经常使心灵产生出的这般舒适的”梦。别的反对意见大多针对这理论的基本假设——“在睡眠中,心灵不能正确地感受外界刺激”。老一辈的生理学家布尔达赫曾告诉我们,在梦中,心灵仍能相当正确地解释那些由感官所得到的印象,并且正确地给予反应;并且已指出,某些对个人较重要的感觉常常在睡眠中并不会与别的一些刺激同受到忽视,相反地,它们常常自然地脱颖而出,引起睡眠者的特别重视。一个人在睡觉时,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姓名往往很快惊醒,但在别的声响下却往往仍照睡不误。当然,这是基于一个大前提——在睡眠中,心灵仍能辨别出各种不同的感觉,因此,布尔达赫认为,并不是心灵无法解释睡眠状态中的感官刺激,而是它对这些刺激并不产生足够兴趣所致。后来利普士又将布尔达赫这一套拿出来,以攻击主张肉体刺激这一派的观点。在这些论争中,心灵这东西就如一段趣闻中的睡着一般:“你在睡觉吗?”他回答“没有”,而再问他“那么,你借我几个弗罗林[12]吧?”他却有了借口:“喔!我已睡着!”

有关肉体刺激形成梦的理论仍有大量的不适之处。观察的结果是:在我们刚开始做梦时,那肉体刺激立刻介入的话,我们仍不能确定外界刺激必然会导致梦的形成,譬如说,我在睡觉的时候,我感受到触摸或压力的刺激,我仍还有许多的反应供我选择。我也许根本不理它们,而直至醒来时,才发现我的腿没盖上被子,或是我由于侧卧而压着一只手臂。实际上,在精神病态的研究中,我发现有许多的例子,都是各种非常兴奋的感觉或运动方面的刺激,却在梦中引不起一点儿反应;或者,我能够在睡眠中始终感受到这份刺激的存在,就像通常睡眠中所感受到的痛感一样,但在梦中却没把这痛感加入内容里头;第三,我也许会由于这刺激而惊醒,用来驱散或避开这份刺激;最后第四种反应:我也许由这神经刺激而导致梦的产生。别的尚有各种各样与梦的产生同样可以发生的反应,所以,那种说除了肉体上的来源之外找不出别的引起梦的动机的论调,真是欺人之谈。

鉴于上述的肉体来源的说法的诸多漏洞,一些学者如谢尔奈以及跟随他的哲学家伏克尔特,都致力于更详细地探讨和研究那些由肉体刺激所导致的具有各种彩色影像的梦,以确定其精神活动的性质,为此他们将梦当作一个心理学上的问题进行研讨,并且认为梦完全是一种精神活动。谢尔奈不仅将梦的形成以其诗般的文笔加以精彩的描绘,并且深信他本人已找出了心灵应付所受到刺激的原则。按谢尔奈的说法,梦是不受拘束的幻象,它刚由白天所受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而正要用象征的手法将感受以发出刺激的器官特性表现出来。因此,我们能够写一种释梦的书,一种解析梦的导引。靠这些,我们得以将肉体感觉、器官状况,以及刺激状态由梦的影像中找出意义来。“因此猫的影像就象征着非常坏的脾气,而雪白、光滑的白面包就代表着赤裸的人体”。在梦中的幻象,整个人体就以一间房子来代替,而内脏各器官分别被房子中各部分所代替。在牙痛导致的梦中,一个圆形拱顶的大厅代表着嘴巴,而一座向下的阶梯即象征喉下至食道,“在头痛导致的梦中,一座天花板覆满蟾蜍颜色的蜘蛛,即表示着上半头部有毛病”。“对同一个器官,我们在梦中常常使用各种不同的象征:呼吸舒缩的肺脏以烈火熊熊的火炉代替,心脏以空盒子或篮子代替,膀胱以像圆形皮包的东西或仅是空心的东西代替。而最有趣的是,当梦结束时,受刺激的器官本身或其功能通常会毫无掩饰地真的由做梦者的肉体上表现出来,所以,牙痛的梦通常会以从口腔中拔出大牙而结束。”然而,这种说法又难免过分神化了,所以,使得谢尔奈的读者们对他的理论极难接受,甚至连一些我本身也觉得颇有道理的,都由于所言太玄而难为一般人所相信。我们能够看出,他这方法实际上等于古代应用象征理论的释梦方法的复活,只不过他用在释梦的,仅局限于人体的象征符号而已。因为缺乏科学所能理解的方法,使得谢尔奈这理论的应用仍受到很大的限制,由此对梦所做的解释仍充满着不确定性,尤其是一种刺激能够在梦内容中用好几种象征符号所取代的理论,更令人难以信服,甚至连他的门徒伏克尔特也很难确信房屋象征人体的说法,还有另外一个反对的理由:按照他的观点,梦的活动本质上是一种无用的、无目标的心灵活动,心灵本身仅满足于围绕着刺激构成一些幻想,而根本就不曾想将这刺激消除掉。

谢尔奈这个肉体刺激的理论尚有一大致命的缺点。某些肉体上的刺激是始终持续存在的,而这种刺激常常认为在睡眠中较清醒时心灵更容易感受到它的存在。为此,我们就很难解释,为何心灵并不整晚地持续在做梦,为何并不是每夜均梦见一切这些有关联的器官呢?假如对这种质疑,我们做出如下的遁词:“要导致梦的活动,必须先使眼、耳、牙齿、肠等等器官有特殊的兴奋状态”,那么,我们又面临另一难题:怎样证明增加的刺激是客观的呢?这只能在少数梦中能够找出证明来。假如说梦见飞翔即象征着肺叶的舒缩,那么这种梦,正像史特林姆贝尔所说的,应该是天天被梦见的,否则就得证明出在做这梦时梦者的呼吸尤其加快;当然,还有第三个更好的解释,那就是说,当时肯定是由某种特殊的动机使梦者的注意力倾注于那些平素经常存在的内脏感觉,这将令我们的论证远远超过谢尔奈的理论范畴。

谢尔奈与伏尔克特的理论,其目的在于唤起我们对某些有待解释的梦特征的关注,从而促成了更新的发现。其实,梦的确具有他们所谓的肉体器官的象征现象——譬如说,梦中的水往往代表着想小解的行动,而男性性器官往往以直耸的硬物或木柱作象征,等等;还有一种充满新鲜视觉,五光十色的梦中影像与别的晦暗不明的梦影进行比较,令我们也难以驳斥那种“由视觉刺激引起的梦”的理论。同样地,对那些含有声音人语的梦也不能否认的确是有幻觉形成的存在。一个像谢尔奈所说的梦——两排长得活泼可爱的儿童站在一座桥上对峙着,相互打来打去,直至最后梦者本人坐到桥上去,由他的下颏拔出一根大牙方结束这场怪梦。另外,伏尔克特的另一类似的梦,两排抽屉拉出拉入,最后也是以拔牙作结束。因为这两位作者记述了非常多的这类梦的形成,因此,我们也绝不能把谢尔奈的理论看成一种昧于真理的臆测。所以,我们所必须做的工作便是怎样对这种所谓的牙齿梦的假想象征做一种不同的解释。

在我们对梦的肉体来源的探讨中,迄今为止我始终未引述我们由梦的分析所得的结论。现在,由于利用一种从前研究梦的学者们所不曾用过的方法,我们可以证明梦具有精神活动的内在价值,由愿望来充当梦形成的动机,而前一天的生活经验充作梦内容中最确切的资料。而任何别的研究梦的理论,假如忽略了这种重要的研究方法,以致把梦看作由肉体刺激导致的无用的、费解的精神反应——都不必再多作批评给予否定。否则,那就等于说(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的)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梦,一种我们已详细观察得到结果的梦,而另一种却是那些仅有早年的学者所研究的梦。为了解决这份矛盾,我们必须尝试在我们梦的理论的范畴内找到方法,用以解释那些所谓肉体引起的梦。

这方面的工作,已经有了初步的进展。我们发现,梦的工作以一种前提为基础的,即要使同时感到的所有梦刺激综合成一个整体性(见本章开头部分)。我们知道,如果当天遗留下来了两个或者两个以上印象深刻的心灵感受,那么,从这些感受所产生的愿望便会凝聚而形成梦。这些具有精神价值的感受,又与当天另外一些没有什么关系的生活经历综合而成梦的资料。因此,梦其实是睡眠时对心灵所感受的一切所做出的综合反应。就现在已分析掌握的有关梦的资料看来,我们发现梦是包含了心灵的剩余产物以及一些记忆的痕迹。这些记忆,尽管其真实性的本质并无法当场验明,但至少能充分地感受到精神上的真实性(因为多半与最近或孩提时代的资料确有关联)。有了这种观念,我们会比较容易地预测,在睡眠时受到的新刺激与本来就存在的真实记忆将会综合成怎样的一种梦。当然,须强调的是,这些刺激对梦的形成确实是重要的,因为它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真实的肉体感受,而它必须通过与精神所具有的其他事件相结合,才完成了梦的资料。换言之,睡眠中的刺激必须与那些人们所熟悉的、日间经历遗留下来的心灵剩余产物相结合,才会形成一种“愿望的实现”。然而,这种结合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已经知道,对梦中所受的物理刺激,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行为反应。而一旦这种合成的产物形成以后,肯定能在这梦的内容里看出各种肉体与精神的根源。

梦的本质并不因为肉体刺激加上精神资料而有所改变,无论它是以何种真实的资料为内容,依然是代表着“愿望的实现”。

在此,我提出几种外界刺激能改变梦的意义的特点。我认为梦的形成必须看梦者当时的生理状况,比如,当时外界刺激强度、睡眠深度(平时习惯性的,或当时偶发的)以及个人对睡眠刺激的反应等等。或许,有的人根本不受干扰而继续呼呼大睡,有的人因此而惊醒,有的人却会把自己纳入梦的资料中。因为有这些差异,外界刺激对梦形成的影响也会因人而异的。就我自己而言,由于我向来睡眠很好,很少被外界刺激所惊扰,因此,由外界肉体刺激引起的兴奋很少能进入我的梦中,而大部分的梦均来自于精神上的动机。事实上,我只记得自己有一个梦是与一件客观的、痛苦的肉体刺激来源有关联,并且我认为在那个梦里,我们便能看出外界刺激是如何影响梦的特点的。

我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起初有些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好像我是被逼得硬着头皮练习似的,然后,我碰到一位同事A先生,他骑着一匹装有粗劣饰带的马,A先生挺直端坐于马鞍上,他提醒我某些事情(可能是告诉我,我的坐鞍很差)。而后,我就开始觉得骑在一匹十分聪明的马身上,非常轻松自如,我越骑越舒服,也越觉得熟练。我的所谓的马鞍是一种涂料,敷满了整个马颈到马臀间的空隙。我正骑马行走在两辆篷车之间,想尽快超越他们。当我骑马进入城市街道有一段距离后,我便转过头来,想下马休息。原先我打算停在一座面朝街心的小教堂门前,可是我却在距离它很近的另一座小教堂前下了马。旅馆就在同一条街上,我本可以让马自个儿跑到那儿,但我宁愿牵着它到那儿。不知为什么,我似乎以为如果骑着马到旅馆面前再下马会太丢人。在旅馆面前,有个童工在张罗,他拿着我的一份笔记本,向我调侃其中的内容,且在上面写着一句“不想吃东西”(并且底下用双线加注),再下去又另有一句(较模糊的)“不想工作”,这时,我猛然地意识到我正身处于一个十分陌生的城镇,在这里我没有工作。

初一分析,还不能十分明确这梦是由于痛刺激所引起的。就在前一天,我因长了疮而痛苦万分。后来,竟在阴囊上方长成了一个苹果大的疥疮,使我每走一步都感到穿心之痛,全身发热、痛苦不堪、了无食欲,再加上当天繁重的工作,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下来。虽然这种情况并未使我完全不能行医,但因为这病痛的性质与发病部位,至少有一件事是我一定无法做的,那就是“骑马”。而就由于“骑马”这种活动构成了这个梦,一种对此刻病痛的最强有力的否定方式。其实,我根本不会骑术,而一生我也只骑过一次马。且骑的是无鞍马,更是我不喜欢的。但在梦中,我却骑着马,似乎在我的阴囊处根本未长什么毒疮似的。或者说,“我之所以骑马,是因为我希望并没长什么疮会妨碍我”。由梦的叙述可以猜测,我的马鞍其实是指能使我无痛入睡的敷料膏药。或许,由于如此舒适,使我最初的几小时睡得十分香甜。后来痛感又开始加剧,直至使我几乎痛醒过来,于是梦就出现了,并且抚慰地哄我,“继续睡吧,你不会痛醒的!你既然可以骑马,可见并没有长什么毒疮,因为哪里有人长了毒疮还能骑马呢?”而梦就这样成功地把痛感压制下去了,使我能够继续沉睡。

梦并不是只用一个根本与事实不符的幼稚意念来敷衍掉疥疮的痛楚(就像痛失爱儿的母亲或突告破产的商人所表现出来的幻觉妄想),但是,在梦里,它所否定的感觉与影响还与一些心灵中实在的记忆有所联系,梦将这些资料一一加以利用,“我骑着一头‘灰色的’马”,这颜色与胡椒盐的颜色一样,而这正好使我想到,最近一次在村庄碰到我的同事A先生,他曾警告我,调味品加得太多的食物吃了会生疥疮,并且一般人也都以为疥疮的病因与“糖”大有关系。我的朋友A先生自从替我去治疗那位我曾花过一大番心血的女病人以来,他更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to ride the high horse直译应为:骑着高马)。这位女病人,实际上就像《星期日骑士》(周末骑士伊特齐格的著名原则:——伊特齐格,你骑马到哪里去?——不要问我,问我的马好啦!)故事里头的马一样,任我随心所欲地载着她跑,所以,梦中的“马”其实就是这位女病人的象征(梦中说,它是“十分聪明的”)。我觉得“非常轻松自如”,其实就指在我同事A先生取代我以前我在女病人家照顾她时的感受。记得城里名医中有一位支持我的同事,最近就我对这位女病人的处置,作了如此评价“我想你是很称职的”(I thought you were safe in the saddle up there.直译应当是:我想你在那“马鞍”上是安全的)。自己的身体正受着这样病痛的折磨,还坚持每天为病人做8~10小时的心理治疗,可真称得上是尽心尽职了。但我也深知,如果没有理想的健康状态,确实无法再将这繁重吃力的工作继续干下去了。而在梦中又充满一大堆如果这个病继续发展下去会产生的恶果(那札记,就像神经衰弱的病人拿给他们的医生看的:“不想工作,不想吃东西”)的联想。更进一步地讨论,我发现这梦可以由骑马来代表愿望的实现,更追溯到童年的回忆,我与年纪长我一岁的侄子(现住于英国)在童年时的多次吵架。还有,这个梦也采用了一些我去意大利旅行的素材片段,梦中的街道恰是威洛纳与锡耶那两城市的景象。更深一层的理解引向性方面的梦意,我发现梦中所用的这些风光明媚的城镇,竟可能是这位未曾去过意大利的女病人所梦见的“意大利”(德文为gen Italien,音近Genitalien“性器”)。同时,我提到A先生以前,是我到她“家”给她看病的,还有我那疥疮所长的位置,均隐约有“性”的意味。

在我的另外一个梦中,也同样成功地将打扰睡眠的刺激驱逐掉了,这次的骚扰是来自感官的刺激。其实,这偶发的刺激与梦内容的关联是在很偶然的机会下发现后,才使我对这个梦得以了解。“在一个夏天的清晨,我住在提洛尔(在阿尔卑斯山中)的别墅里,醒来时我只记得梦见‘教皇死了’。”对这短短的毫无印象的一个梦,我竟完全无从解析,唯一扯得上关系的是,在几天前我曾在报纸上看到有关他老人家身体微有不适的报道。但这天早上我太太问了我一句话:“今天清晨你可听到教堂的钟声大作吗?”事实上,我根本没听到这钟声,但确实因为听这句话以后而对梦中情景才恍然大悟。因为这群虔诚教的提洛尔人所敲出的钟声,使我因睡眠的需要产生了这样的反应——为了报复他们打扰别人的睡眠,我竟构成了这种梦的内容,并且得以继续沉睡而不再被钟声所扰。

在以前几章里所提过的一些梦,也都可以用来作阐释“梦的刺激”的例证。那“高歌畅饮”的梦(醒来感到口渴的梦)便是一个好例子,其起源完全来自“肉体的刺激”,而且是由“渴”的感觉引起的“愿望”,即为此梦的唯一动机。其他由种种肉体刺激即可产生梦的例子也不在少数,一个病妇梦见她扯掉两颊的冷敷器具,是一个对痛刺激所产生的较不寻常的“愿望的实现”的反应。这也许使梦者暂时忘掉了痛苦,而将其病痛感觉转移到他人身上。

我那3位巴尔希(命运女神)的梦,很明显是个饥饿的梦。这种对食物需求的渴望可远溯到儿时对母亲乳房的期待,但它却以这种无害的欲望取代了某种不能公之于世的欲望。在那些有关都恩伯爵的梦里,我们也许可以看出一种偶发的肉体需要,通过什么样的程序,而与一种精神生活最猛烈、最强力潜抑的冲动发生关系,还有,伽尼尔所写的,拿破仑一世被定时炸弹的爆炸声惊醒以后,使他产生了一个战争的梦。由此,我们不难清晰地看出,睡眠中,精神活动对肉体感觉发生反应的真正目的。一位年轻的律师,由于太全身心地投入于某件破产讼案而感到非常疲劳,在午睡时,竟然梦见与一位由这件讼案才认识的莱西先生相会于胡希亚汀(Husyatin),而这地名“Husyatin”(德文Husten的意思是“咳嗽”)又将他引入更深的冥想。不久他惊醒过来,才发现他的枕边人正因气管炎而不断大声地“咳嗽”。

现在,且让我们用拿破仑(这位出名的精于睡眠之道的传奇人物)的梦,来比照以前所曾提过的那位好睡的医科学生。他曾被女房东由昏睡中叫醒,提醒他已经到了上医院的时候了。当他再次蒙头大睡时,他就梦见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假如我已经在医院里了,那我就不必现在起床赶去医院了。”这显然是一种“方便的梦”(convenience-dream),而梦者自己也承认那的确是他做梦的动机。因此,可以看出一般的梦所具有的一种秘密,所有的梦,就某个方面而言,都属于“方便的梦”。这种梦可以使睡眠者继续酣睡而不必醒来。“梦是睡眠的维护者,而不是扰乱者”。以后在另一章,打算再就醒觉状态的精神因素讨论这种观念,但就目前而言,我们可以用这种观点来解释由外来的刺激所引起的梦。不管是心理真的能够完全不理会外来刺激的强度和意义而继续呼呼大睡,还是利用梦来否定掉那些外来的刺激,或者是第三种说法——睡眠中的心理能感受刺激,它总是将一种适合睡眠理想状态的感觉编织到梦里,以抵消其他干扰睡眠的因素,正像拿破仑那样,他就以为“那只不过是阿尔哥的枪炮声在梦中的回忆而已”而继续酣睡。

“睡眠的愿望”使有意识的自我调整其自身的感受,再加上梦的检查作用以及后面将会提到的“加工润色”,而使自我形成了梦。这种观念必须在梦形成的动机探讨中谨记在心,每一个成功的梦都是愿望的实现。至于梦所必须附带的、不变的“睡眠愿望”和梦所达成的其他愿望,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后再详论。由于“睡眠愿望”的说法,我们可以补缀史特林姆贝尔与冯特的理论不足,并且可以减少前面叙述的那些用外界刺激做解释的荒谬和令人怀疑的程度。其实,睡眠中的心理能够对外来的刺激予以正确的感受,并投以主动的好恶,有时可能因此会惊醒。因而,这些正确的感受,只有通过了那权威的睡眠愿望审查制度,才能在梦中显现出来。梦中情境所用的逻辑可用下面的例子代表:“那是夜莺,而不是云雀。”因为如果真的那是云雀的话,那么这美妙的夜就要结束了。然而,通过这种检查的外界刺激,心理可能有至少一种解释,然后再选择出其中与心理上的愿望冲动最相符合的,作为梦的内容。所以,我们可以说梦中每一个内容都有肯定的存在,而不存在任何令人生疑之处。对梦所做的错误解析其实并不是一种幻觉,而是一种遁词(如果你愿意这样称呼的话),就像梦的审查制度所取代的转移置换,日常的精神活动过程也免不了有这种歪曲事实的缺点。

只要外界的神经刺激和肉体内部刺激的强度能足够引起心理的注意(如果它们只能够引起梦,而不能达到使人惊醒的程度),它们既可成为梦的出发点,又可作为素材梦的中心,然后再从这两种心理上的梦的刺激所产生的意识间,便可以找出一种适当的愿望实现。实际上,可以发现许多梦都能从其内容里找到肉体上的因素,甚至有些情况下,本来愿望未必存在,却由于梦的形成需要而唤醒了它的存在。梦说穿了无非是代表愿望的实现罢了,它的工作就在于,从某种感觉中找出能借此达成的某种愿望。甚至这些感觉资料带有痛苦不愉快的成分,它仍可以构成某种梦,心理能够巧妙自如地将某些会引起的不愉快,或根本相矛盾冲突的资料,通过两种心理步骤(见第四章)和存在于其间的审查制度,而变为十分合理的愿望实现。

大家知道,精神的生活领域里,有许多是属于心理“原本步骤”(或谓“原本系统”)的潜抑的愿望,之所以不能实现是在于“续发步骤”(或谓“续发系统”)的压力,在它们二者之间我们并不是以“时间性的存在”来划分的,即这些愿望最初存在,后来就被摧毁而消失了。“潜抑作用”的原则,是我们研究心理症状所需具备的观念。它认为受潜抑的愿望并不是就此消失,而是因为受到某种重压而予以暂时性的抑制。从另外的一个词“压抑作用”就可看出其含意。而一旦这些受到压制的愿望能够脱颖而出,于是“续发系统”的压抑力便告消失(这种压抑是可以意识到的),这时在心理本源表现出“不愉快”来。总之,我们的结论是:如果在睡眠中有来自肉体上的不快乐的感受发生,梦的活动可以将之利用来达成某种本来受压制的愿望。此时审查制度仍或多或少地存在着。

这种说法对于某些“焦虑的梦”是可以解释得通的,但是另外一些梦却不太适用于这种愿望理论,而需要其他的解释。因为梦中的焦虑均免不了带有心理症状的特点,所以,来自性心理兴奋的梦,其焦虑是代表受潜抑的原欲,因而这种焦虑,就像整个梦一样,具有十分重要的心理症状的意义,而我们所面临的难题就在于:梦中愿望实现的趋势,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才会受到限制?另外还有一些“焦虑梦”,却是因为来自肉体因素而焦虑,比如,某些肺脏或心脏有疾病的患者,往往因为偶发的呼吸困难而焦虑,同样,它也可以使某些强力压制的愿望在梦中予以实现,以疏导出那份焦虑。要想对这两种看来是互相矛盾的情形找出十分合理的说明,事实上也并不困难。当这两种心理构成因素——一种“情绪上的偏好”与一种“观念内容”具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时,只要其中之一确实存在,即可产生另一种,甚至梦中也是这样。那么,可以看出,来自肉体的焦虑引发了受到压制的“观念内容”,再加上性兴奋,使得焦虑能够宣泄出去。就某些情形来说,“由肉体产生的情绪改变会从精神予以解释”,而相反地由另外一种情形,“来源都是由精神因素引起,但所受压抑的内容却十分明显地从肉体上将那种焦虑宣泄出来”,然而,在这些方面的探讨所面临的各种困难与梦的了解并没什么关系,而这些麻烦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讨论的范围已经跨入了焦虑的演变与“潜抑”的问题。毫无疑问,来自身体内部的梦刺激包括了全身肉体的各种知觉,它不仅能够提供梦的内容,并且能使“梦思”在所有的资料中挑选出最适合其特性的部分作为梦内容的代表,并将别的部分予以删除。同时,这些留下来的全身性的知觉以及所附着的心理意象都对梦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一旦这些知觉所带来的反应是痛苦,那它就可能会通过另一相反的形式来表现。

假如睡眠时来自肉体的刺激没有达到应有的程度,那么,它们对梦形成的影响,最多也不过像那些白天遗留下来的印象,换句话说,它们只能与某些“观念内容”相结合才能形成梦,就像是一些便宜的现成货色,可以视需要而随时取用,而不是很重要的梦的来源。我可做一种比喻:当一位鉴赏家拿一块稀世宝石,请工匠制成艺术品时,那工匠必须看宝石的大小、色泽以及纹理来决定制成什么样的工艺品,如果他所用的材料是满地皆是的大理石、砂石,那么,工匠就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意图来决定制成什么成品。在我看来,这种比喻是可以说明为什么那些几乎每天都发生的较平凡的肉体刺激并不是经常能构成千篇一律的梦。

我们最好还是举一个释梦的例子。有一天,我曾经对梦中常有的一种“被禁制的感觉”产生了兴趣,而思索了一天,结果当天晚上我做了这样一个梦:“我衣衫不整,从楼下用一种近乎于跳的方式,每步跨三个台阶上楼梯,我为自己健步如飞而十分得意。突然我发现我的女仆正从楼梯上向着我走下来,刹那间我感到十分尴尬,而想马上转身躲开,但我却感到一种‘受禁制的感觉’,竟在楼梯上动弹不得。”

解析

这梦中的情景是来自每日生活中的真实情况。在维也纳我所住的房子有两层,我的诊所和书房在楼下,楼上是我的起居室,两者间唯有一个楼梯能上下相通。我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才上楼休息。在做梦的当天晚上,我确实是衣冠不整地(已把领带、纽扣全部解开)蹒跚上楼,可是,在梦里却变得近乎衣不蔽体的程度。通常,我上楼总是两三阶一大步地跑上去。而在梦里也可以看出愿望的实现——由于能如此步履轻松,表示我心脏功能还相当不错,同时,这种跑上楼的自在正好与后半段的动弹不得的困境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在梦中的动作完全是自由轻快,使我不禁想起,有如在睡梦中飞驰一般。

但梦中我独自上楼去的那房子却并不是我的家。起初我无法认出那地方,而后来有个女人告诉我这是在什么地方,这个女人是我每天出诊两次去给她打针的一位老友的女佣。而在梦中的地点的确就是我每天都要走两趟的那老友家的阶梯。

这些“阶梯”与“我的女佣”如何会跑入我的梦中呢?因为自己衣冠不整而十分羞惭,无疑是带有“性”的成分的。那女佣人比我年纪大,而且一点也不吸引人。这些疑问不禁使我想起以下的插曲:当每天早上我去她家看病时,总是习惯性地在上楼时要先清清喉咙,把痰直接吐在阶梯上。由于这两层楼梯间连一个痰盂也没有,所以,我以为楼梯如果想保持干净的话,问题并不在我,而是她应该买个供人使用的痰盂。但那管家婆却是一个吝啬而有洁癖的老女人,她每天一到那时总是站在楼梯口,注意我是否又随便吐痰了,而一旦正好被她发现,势必又有一阵窝囊气好受,甚至后来她看到我,也不再作任何礼貌的招呼。就在那做梦的第二天早上,我又因那女佣的恶言更加强了我对她的反感,当我看完病走出前门时,那女佣竟然盯着我说:“大夫!你最好擦干净再进来吧,我们的红地毯又要被你搞脏了!”而这些事件可能可以解释为什么“阶梯”与“女佣”出现在我的梦中了。

至于“跳台阶上楼”,这与我吐痰在楼阶梯上也是有着密切关系的。咽喉炎与心脏病却可能是由于吸烟的恶习而导致的惩罚,再加上就连我自己的女管家也怪我不够清洁,因此,我在两家均不得人好感,而这在梦中就混合成一件事。

其他有关此梦的解释,须等我能够指出“衣冠不整”的“典型之梦”的起源以后再作详谈。从刚才所描述的梦可以看出,梦中“受禁制的感觉”往往是在梦境需要再接上另外一个事件时发生的。而我睡觉时的运动系统状况并无法解释这个梦的内容,因为就在不久前,我才发现我又习惯地跳着上楼,跟梦中情景完全一样。

四、典型的梦

一般来说,如果别人不向我们提供一些他的梦中所隐含的各种意念想法的话,我们就无法对他的梦做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因此会令我们的释梦方法受到限制。但与这种特具个人色彩、鲜为外人所能了解的梦形成对照,还有一些例子,却是几乎每个人都有过的这样同样内容、同样意义的梦。由于这类“典型的梦”,不管梦者是谁,几乎都有同样的来源,所以,对这种梦的研究特别适合对梦的来源作探讨,因此,我很期待将释梦技术用在这些典型的梦上。但有一个人们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那就是在对这类梦的材料研究上,我们的技术还不尽如人意。因为当我们试图对一个典型的梦做解释时,和其他梦的情况一样,很难从做梦者那里获得可使我们理解的种种联想,即使出现,数量也相当少且十分模糊,不足以解决问题。

为什么会有这几种困难,以及我们如何去补救这种技巧上的缺陷,则留待下一章再讨论。读者们将来自会了解我为何在本章只能来处理几类“典型的梦”,而将其他的讨论延至下一章。

(一)尴尬——裸体的梦

梦见自己在陌生人面前赤身裸体或穿得极少,有时也有可能并不会引起梦者的尴尬羞惭。但是我们目前却认为,较有探讨价值的梦是那些使梦者因尴尬而想去逃避,却又发觉无法改变这窘态的梦。唯有赤身裸体的梦,才真正属于本章所谓的“典型的梦”,否则他们的内容核心可能是又包含其他各种关系,或因人不同而异的特征。这种梦的关键是“梦者会因梦而感到十分痛苦和羞愧,并急于以运动的方式遮掩其窘态,但是却又无能为力”。我相信大部分的读者或许曾经历过这一类的梦吧!

暴露的程度和样子大多是模糊的,可能梦者会说“当时穿着内衣”,但其实这并不是十分清楚,大多数情况下,梦者对于袒裸程度的叙述均会以一种十分模糊的方式来表示:“我穿着内衣或衬裙”,而通常,这种叙述衣服单薄的程度并不能足以引起梦中那么深的羞惭。像一个军人,梦见自己不按军规着装,便会代替了这种“裸体”的程度,“我走在街上,忘记了带佩刀,一个军官向着我走来……”或者是“我没戴领章”,或是“我只穿着一条老百姓的裤子”等等。

在梦中被看见而感到不好意思时,在场的大多是一些陌生面孔,而并非有一定的特点;并且在“典型的梦”中,梦者多半不会因为自己所感羞惭尴尬的这件事而受到别人的呵责。相反,那些人都呈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就像我曾经注意过的一个梦,那人是一副冷漠的表情,而这更值得我们好好回味其中蕴意。

“梦者的尴尬”与“人的漠不关心”恰好构成了梦中的矛盾。从梦者自身的感觉来说,外人或多或少应该惊奇地投以一眼,或嘲笑他几句,甚至训斥他。对这种自相矛盾的解释,我认为,可能是因为梦的“愿望的实现”的作用,外人憎恶的表情被一笔勾销了,而梦者本身的尴尬则可能因为某些理由而保留下来。对于这种只是有部分内容被“愿望的实现”改装的梦,我们仍然不能完全了解。基于这种类似的题材,安徒生写出了著名的童话《皇帝的新衣》,最近又有路德维希·弗尔达写出了类似的《护符》。在安徒生的童话里,有两个骗子为皇帝编织了一种号称只有天神和诚实的人才能看到的新衣。于是皇帝就信以为真地穿上了这件连自己也看不见的衣服,这件纯属虚构的衣服于是就成了人心的试金石,人们也都因为害怕只好装作没看到皇上赤身露体。

然而,这就是我们在梦中的真实写照。我们可以如此假设:看来,这些无法理解的梦的内容,可以由这看不见衣服的情境引起回忆中的某种情况,只不过这情况已失去了其原有的意义而用作其他用途了。可以看出,这种“续发精神系统”在意识状态下是如何将梦中内容“曲解”,并由这一因素决定了所产生的梦的最后形式;还有,就是在“强迫观念”“恐惧症”的形成过程中,这种“曲解”(当然,这是指对同样心理的人格而言)也扮演了一个大角色。甚至,我们还可能指出这释梦的素材来自何处,“梦”就有如那骗子一样,“梦者”本身就是那个国王,而有问题的“事实”就因道德的诱惑(“希望被别人认为他是诚实的”)而被出卖,这也就是梦中的“意”——被禁止的愿望受潜抑的牺牲品。经过对“心理症”病人所做的梦的分析,我发现有的梦者,童年时的记忆在梦中的确有很重要的地位,只有在童年,人们才会有那种穿戴很少地置身在亲戚、陌生的保姆、佣人及客人之前而并不感惭愧与羞涩的经历。我们发现,有些年纪大些的孩子,他们在脱下衣服的时候,不仅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相反地会兴奋地大笑、跳来跳去,拍打自己的身体,而母亲或在场的其他人总是要训斥几句:“嘿!你真不害臊——不要再这样了!”小孩总是有一种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愿望,我们随便走过哪个村庄,总是可以遇见几个两三岁或四五岁的小孩子在你面前卷起他(她)的裤子(裙子)或敞开衣服,很可能他们是以这种行为在向你致敬呢!我有一位病人,仍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八岁时,脱衣上床后,吵着要只穿上衬衣就跑入他妹妹房间里去唱歌跳舞,被家人严厉制止了。心理症病人童年时曾经在异性小孩面前暴露自己肉体的记忆确实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患妄想病的病人,当他脱衣时,常会产生一种被人偷看的妄想,这也可以直接来自于童年的这种经历。在其他的性变态的病人中间,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种童年冲动的加强而引起所谓的“暴露症”。

童年时期的那段天真烂漫的日子,在日后回忆起来,总使人感到“当时有如身在天堂仙境”般的印象,而天堂仙境其实就是每个人童年幻想的实现。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这个天堂仙境里总是赤身露体而并不感到羞耻尴尬的原因。然而,一旦到了羞恶之心开始萌发的时候,人们便被驱逐出这天堂的幻境,于是才有关于性文化的发展,此后只有在每天晚上凭着梦境人们才能再现天堂的时光。我们曾推测过最早的童年期(由不复记忆的日子开始至3岁为止)的印象,都是各遂其欲望的产物,由此,这印象的复现即成为愿望的实现。因此,赤身露体的梦即为“暴露梦”。

“暴露梦”的中心人物,往往就是“梦者自己”,而不是童年的影像。由于日后各种各样穿衣服的情境以及梦“审查制度”的作用,梦中所呈现的往往不是全裸,而是呈现出“一种衣冠不整的样子”,然后会再加上“一个使他感到羞惭的窥望者”。在我所收集的这类梦的资料中从没有发现,这种梦中的旁观者正好是童年暴露时的真实旁观者的复现,毕竟,梦境并不是一些单纯的一种追忆。但很奇怪的是,这些童年时“性”兴趣的对象也并没有复现于梦中、“歇斯底里症”和“强迫性心理症”之中,唯独“妄想症”仍然保留着这种旁观者的影像,并且虽看不见“他”,但病人本身却错误地深信“他”冥冥中仍在暗伺于旁。在梦中这类旁观者大多被一些并不注意梦者尴尬场面的“生面孔”所取代,其实这就是梦者想暴露给其关系深切者的一种“反愿望”。“一些陌生人”有时在梦里还另有其他的含意。就“反愿望”来说,它总是代表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甚至可以看出,妄想症所产生的“旧事复现”也符合这种“反面倾向”,而且,梦中绝不会只有梦者一个人,他一定被人所窥伺,而这些人却只是“一些陌生的、奇怪的、影像模糊的人”。

而且,“潜抑作用”也在这种“暴露梦”里插了一手。由于那些为“审查制度”所不允许的暴露镜头均无法清晰地出现于梦中,所以,从中可以看出,梦所引起的沮丧感觉完全是由于“续发心理步骤”所形成的反应。如果要避免这种不开心的感觉,就只有努力使那情景不再重演。

在后面的章节里,我们将再度讨论“被禁制的感觉”。现在我们可以看出在梦中,它代表“一种意愿的矛盾”“一种否定”。对于我们潜意识的目标,暴露是一种“前进”,而对“审查制度”的要求来说,它却是一种“终结”。

我们这种“典型的梦”和童话以及小说、诗歌的关系并不是巧合或偶然的。有时诗人以他深入的分析也可以发现,他的作品可以追回到梦的本身,而诗歌只是由梦所转变出来的产品,有位朋友曾推荐我看凯勒[13]的作品《绿衣亨利》,其中就有一段非常值得注意:“亲爱的李,我想你永远也无法体会奥德赛回到家园,赤裸着身体、满身泥泞地出现在娜希佳和她的同伴面前时所经历的辛酸!你想明白那意思吗?且让我们慢慢地回味这件事吧!假如你曾经背井离乡,远离了亲友而迷失于他乡;如果你曾历尽磨难;如果你也曾饱经忧患,处于逆境,被人遗忘,那么,也许有一天晚上,你会梦见自己回到家乡了,你不但看到了那熟悉的最美丽的景色,而且还有一大堆你所想念的人跑出来迎接你,但突然间你发现自己衣衫破烂、近乎赤裸,并且全身是泥,马上你会被一种羞惭和恐惧所淹没:你会想找个东西挡住自己并找个地方躲起来,而最终冷汗浃背地惊醒过来。一个饱经沧桑、历尽艰险的人,只要是还有人性的话,肯定会有这种梦的,而荷马就是从这人性最深的一面发掘出这个感人的题材。”

所谓的人性中最深的一面,这些能引起读者们产生共鸣的诗篇,正是从那些发生在童年时的精神生活的激动所演化成的不复存在的影像。童年的愿望,如今已不被容许,于是,在受到潜抑后,乃趁机通过这沦落天涯的断肠人的希望表现于梦中,也因而使这实现在娜希佳故事的梦,理所当然地成为一种“焦虑的梦”。

至于我梦见自己慌张上梯,然后变得在阶梯上动不了,因为有这些主要特征,所以也是一种“暴露梦”。这也可以再追回到我童年时期的某些经验,也只有明白了这些,我们才知道女佣人对我的看法(譬如说,她怪我弄脏了地毯),如何使她在我的梦中扮演那种角色,现在我差不多可对这个梦作比较合理的解释了。在精神分析上,一个人必须学会利用各种资料时间上的先后联系来分析两个似乎毫无联系的意念。一旦接连发生,那么它们就要看作一件事来加以解释,就如我们念英文字时,一旦a与b合写在一块,我们就会将ab合念成一个音节,而释梦的手法也是这样。阶梯的梦,可以从我所做过的有关阶梯的一系列梦中所熟悉的人里找出解释(当然,这一系列的梦必须是属于类似内容的),而另一系列的梦则是有关于一位保姆的记忆,这是一位从我吃奶到2岁半一直寄养于她家的妇人。这个人在我的记忆里已很模糊,母亲最近才告诉我关于她的事情。这女人长得又老又难看,但却极为聪明伶俐。由我所做过的关于她的梦来看,她好像对我并不太和善,并且对我不讲卫生的习惯经常加以责骂。因为我那病人家里的女佣人也在这个方面对我进行数落,于是,我在梦中就把她变成一个差不多已不复记忆的老女人。当然,这有一个假设:虽然这位保姆对小孩子十分苛刻,但这个孩子是喜欢这个保密的。

(二)亲友逝去的梦

另一系列称为“典型的梦”,其内容都是亲人之死,如父母、兄弟、姐妹或儿女的死,在这里,我们必须将这类梦分为两种:一种是梦者并不为之所动;而另一种却会使梦者为至亲的死而感到悲伤,甚至于在睡梦中哭泣。

上述的第一种梦,其实不能算是“典型的梦”。因为这种梦一旦分析下去,肯定会发现其内容是暗示着某种从表面上看不出来的愿望。这就像我们说过的那个梦见姐姐的孩子僵死在小棺木里的梦(见第四章),这个梦并不表示梦者希望她的外甥死去,就如我们由分析获知的,而是隐藏着想见到久别的情人的愿望——她在很久以前参加另一外甥丧礼时见过这个人后,就再也没见过。而这愿望,才是梦中真正的内容,因而这并不会使梦者由此而伤感。我们可以看出这种梦所包含的感情并不属于这类梦的内容,而应该是梦的隐意,只不过是这类“情绪的内容”并没受到“改装”而直接表现于“观念的内容”而已。

但另一种梦,却使梦者真正想到亲友的死亡,而产生非常悲痛的情绪。这显示出——正如内容所指的——梦者确实希望那位亲友死亡,但是,因为这种说法肯定会引起曾做过这类梦的读者们的怀疑,我会尽可能以最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加以说明。

我们曾经举过一个梦例来说明梦中所完成的愿望并不一定是目前的各种愿望,它们可能是在过去的、已放弃或已受压抑而埋藏的愿望,但我们也不应该因为它曾复现在梦中,就认为他这愿望仍然继续存在。但是,它们并没有完全消逝,并非像我们一般人死了就会完全归于消失一样,它们倒有点像《奥德赛》中的那些魅影,一旦喝了人血还可以还魂的。那梦见孩子死于小盒子内的例子就包含了一个15年前就存在的愿望,当时梦者已承认其存在——而且,这也许是最重要的梦理论的观念,有关梦者童年记忆就来自于这个愿望的存在。当这梦者还是一个小孩时(确切是在几岁时发生的,她已记得不太清楚了!),她听到人家说,她母亲在怀她时,曾有过严重的精神郁梦症,曾努力地盼望这孩子胎死腹中。等她长大了,而且自己有了身孕,她只不过依样画葫芦地形成了这样的梦,任何人如果曾经梦见过自己的父母、兄弟或姐妹死亡而十分悲恸,我并不认为这就会证明他们“现在”仍然希望家人死亡,而释梦的理论,实际上也不需要有这种证明。它只是在申言,这种梦者必然在其一生的某个时间或者童年时有过这样的希望。但我认为,这些说法,似乎还很难让人信服,很可能,有人完全反对这种想法的存在。他们认为不管是现在已消失的或还存在的,这种荒唐的希望不可能曾经发生过,因而,我只能利用现有的例证来勾画一下已潜藏下来的童年期的心理状态。

首先,暂且让我们来考虑一下小孩子与他兄姐之间的关系。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总认为兄弟姐妹永远是相亲相爱的。因为,每个人在事实上都曾对其兄姐产生过敌意,而且我们能证明出这种疏远事实上是来自童年期的心理,而且,有些还会持续到现在,甚至,那些对其弟妹非常好的人,事实上,在童年期的敌意依然存在于心中。兄姐欺负弟妹,讥骂、抢他的玩具,而年纪较小的只有满腹怒气,但不敢发作,对于年纪大的既羡慕又害怕,而后来他最早争夺自由的冲动或者第一次对不公平的抗争,即针对这压迫他的兄姐而发。这时他们的父母却会抱怨说,他(她)们的孩子总是不团结,却找不到原因。其实,即使是一个乖孩子,我们也无法要求他的脾气达到我们成人所应有的那样,小孩子都是完全的以自我为中心,他迫切地感到自己需要,而努力地想去满足它。特别是一旦竞争者出现时(可能是别的小孩子,但大多是兄弟姐妹),他们就会全力以赴。还好我们并不因此而说他们是坏孩子,我们只是说他调皮。毕竟,这种年纪对于他们是不可能通过自己的判断或法律的观点来对自己的过失行为负责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所谓“童年期”阶段,利他助人的冲动和道德的观念开始在他小小的心灵里慢慢发展,引用梅涅特的话:一个“续发自我”渐渐出现,而压抑了那“原本自我”。当然,道德观念的发展并不是在所有方面都同时进行的,而且,童年时“非道德时期”也因人而异,我们通常对这种道德观念变化的失败习惯性地称之为“退化”,但事实上这只是种发展的“迟滞”,虽然“原本自我”已因“续发自我”的出现而遁形,但在歇斯底里症发作之时,我们仍可多多少少地看得出这“原本自我”的痕迹。在“歇斯底里性格”与“顽童”之间,我们的确可以找到十分明显的相同之处;相反,强迫观念心理症,却是因为原本自我的呼之欲出,而引起“道德观念的过分发展”。

很多人,他们目前与他们的兄弟十分和好,并且为他们的死亡而悲痛欲绝,而在梦中却发现他们早年所具潜意识的敌意,仍没完全消失;特别是由三四岁以前的小孩子对其弟妹的态度,我们可以看出一些十分有趣的事实。父母亲通常会告诉他,新生的弟弟或妹妹是鹳鸟从天上送来的,而小孩子在仔细地看这新来到小东西以后,往往表示以下决定:“我看,鹳鸟最好还是再把他带回去吧。”

在此,我打算慎重地说明,我认为小孩子在新弟妹的降生之后,都能感觉到他们带来的坏处。我有个小病人,他现在与比他小几岁的妹妹相处得很好,但在他知道妈妈又生了一个新妹妹时,他的反应是:“无论如何,都不把我的小红帽子给她!”而如果说小孩要长得更大时才会觉得弟妹将使他少受很多宠爱的话,那他的敌意应该是从那时起才产生的。我曾经看到一个不到3岁的女孩,竟想把在摇篮里的小婴儿勒死,而她的理由是,她认为这小家伙如果继续活着对她很不利。小孩在这段时间多半都能强烈地、毫不掩饰地表现他的嫉妒心理。还有,如果那新生的弟妹不久就死去,而使他再次挽回以前全家对他的宠爱,那么,下次,如果那鹳鸟再送来一个小弟妹时,这孩子是否会很自然地又希望他死去,以便能使他得到以前第一个弟妹没出生前或他(她)死后的那段幸福的日子呢?当然,就正常情况而言,小孩对其弟妹的这种态度,只是一种因年龄不同所导致的结果,而经过一段时间,小女孩们就会对新生无助的小弟妹产生母爱般的本能。

一般来说,小孩子对其兄弟姐妹的仇视事实上比我们所看到的、观察到的更为普遍。

就我自己的儿女来讲,因为他(她)们每一个岁数都很接近,使我无法做这种观察。为了补偿这点,我认真地观察了我那小外甥,他那众宠加身的“专利”在15个月后因为另一女性对手的降生而终结。虽然,刚开始他对这新妹妹表现很好,抚爱她、吻她,但还不到两岁开始学说话时,他就马上用这新学的语言,表示了他的敌意。一旦别人谈到他的妹妹,他就气愤地哭叫:“她太小了、太小了!”而再过几个月,当这妹妹已经长得够大而骂不了“太小了”时,他又找出了另一个“她并不值得如此受爱护”的理由——“她一颗牙齿也没有”。还有,我们家人都注意到我另一个姐姐的大女儿,在她6岁时,花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对每个姑姑、姨妈不停地说:“露西现在还不会了解这个吧?”露西是她的竞争对手——比她小两岁半。

我问到的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曾梦到过兄弟或姐妹的死,并找出了其中所隐含的十分强烈的敌意。在女病人身上——除了一个例外,我都得到过此种梦的经验,而这例外,只经过简单的分析,又可证实这种说法的正确。有一次,当我正坐着为一个女病人解释这件事情时,我突然想到她的症状可能与此有关系,所以,我问她是否曾有过关于这种梦的经验,想不到她居然说没有。但她说只记得4四岁时头一次做过这样的梦(当时她是全家最小的孩子)。在以后这梦也出现过好几次。“一大堆的孩子,包括所有堂兄堂姐们,正在草原上游戏,突然间他(她)们全都长了翅膀,飞上天去,而永远不会再回来。”她本身并不明白这梦有什么意义,但我们却很容易看出这梦是代表着所有兄姐们的死亡,只是用的是一种不受“审查制度”影响的原始形式,同时,我大胆地再进一步分析:由于在她小时与叔伯的孩子们常住在一起,那些孩子中曾经有个孩子夭折,但梦者当时还不到4岁的年纪,总有可能会产生这种疑问:小孩子死了以后变成什么?而其所得的回答大概就是“他们会长出翅膀,变成小天使”。经过这种解释,那些梦中的兄姐们长了翅膀,像个小天使,而这是最重要的一点——飞上天了。但我们这小天使的编造者却独自留下来了;所有的都飞走了,只有她一个人留下来。孩子们在草原上游戏,飞走了,这差不多是指“蝴蝶”。由此看来,好像小孩子的意念联想也与古时候人们想象赛姬[14]和有翼的蝴蝶时的联想一样。

也许有些读者现在已同意小孩的确对其兄弟姐妹存有敌意,但他们却还是怀疑,难道赤子之心的小孩竟会坏到想致自己的兄弟姐妹于死地吗?然而,有这种看法的人,却忽略了这一事实。小孩子对“死亡”的观念和我们成人的观念并不完全一样,在他们脑海里根本没有衰老病死的恐怖,坟场冷清的可怕和无极世界的阴森。所有成人对死的不能忍受,以及神话中所说的可怕的“末日”,在小孩心中根本不存在,死的恐怖对他们是陌生的、不可理解的,因而,他们常会用这种可怕的话,对他的伙伴恐吓:“如果你再这样的话,你就会像弗兰西斯一样死掉。”而这种话使做母亲的听了大为震惊,乃至不能原谅;甚至当一个8岁的孩子在和母亲一起参观了自然历史博物馆后,竟然对他母亲说:“妈,我实在太爱你了,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把你做成标本,放在房间内,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小孩对死的观念就是这样地与我们不一样。

对小孩子来说,他们并没意识到死前的痛苦,因此“死”与“离开了”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同样的“不再打扰别的还活着的人们”。他们根本分不清这个人在不在,是因为“距离”,“关系疏远”,或是“死亡”。在小孩最早的年岁里,一个保姆被解雇了,而没过多久母亲死了,那么,我们由分析通常可以发现,这两个经历在他的记忆中形成了一个串联。另外还有个需要了解的事实是,小孩通常并不会强烈地想念着某位离开的人,而这常常使一些不理解的母亲为之伤心。(譬如,当这些母亲远离家里几个礼拜回来后,佣人们说:“小孩在你不在时,从不吵着找你。”)但其实,如果她真的去世了,那么,她才会明白小孩只是最初看来好像忘了她,但慢慢地他们就会开始记起亡母而哀悼的。

因此,小孩只是希望消除另一小孩的存在,并且将这愿望用死亡的形式来达成。由死亡愿望的梦所引起的心理反应证明,不管其形式有多么不同,梦中所代表的小孩的愿望和成人的愿望仍然是相同的。

然而,假如我们把小孩梦见其兄弟的死解释为是童年的自我中心使他把兄弟看作对手的,那么,对于父母之死的梦又怎样解释呢?父母爱我、育我,难道我还会以这种极自我中心的理由来表明这样的愿望吗?

对这难题的解决,我们可以从某些线索着手——大多数的“父母之死的梦”,都是梦见与梦者同性的双亲之一的死亡,因此,男人往往梦见父亲之死,而女人往往梦见母亲之死。当然,我并不认为都是这样,但大部分情况是这样,以致我们需要用具有一般意义的因素来进行解释。一般来说,童年时“性”的选择爱好往往引起了儿子视父亲、女儿视母亲有如情敌,而只有他(她)死了,他(她)们才能随其所欲。

当读者斥责这种说法荒谬绝伦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能再客观地考虑一下父母与子女实际上的关系怎样。我们首先必须把我们传统的行为标准,或孝道所要求于我们的父子关系和日常真正所观察到的事实分清楚,这样就不难发现父母与子女间确实隐藏着不少的敌意,只不过在很多情况下,这些愿望不能通过“审查制度”而已。

让我们先探讨父亲与男儿之间的关系。我认为由于奉行了“十诫”的禁令而使得我们对这方面事实的感受纯化了,或者我们不敢承认人性都忽略了“第五诫”的事实。在人类社会的最低和最高阶层里,对父母的孝道通常比其他方面的兴趣来得逊色。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神话、民间小说等都使我们发现很多令人深思的有关父亲霸道专横、擅用其权的传闻。克洛诺司[15]吞食其子,就像野猪吞食小猪一样;宙斯将其父亲“阉割”,而取代其父位。在古代家庭里,当父亲的越是残暴,儿子必越与其产生敌对,而且更希望其父早日死去,以便接掌其权。甚至在中产阶级的家庭里,父亲也因为不让儿子作自由的选择或反对他的志愿而造成了父子间的敌对。医生常常可以看到这样一件可怕的事实:父亲死亡时的悲伤有时还不足掩饰儿子对因此而得到自由之身的满足感。一般来说,现代社会的父亲仍对得来已久的“父性权威”至死不放,以至诗人易卜生在他的戏剧里将这父子之间源远流长的矛盾搬上了舞台。母亲与女儿之间的冲突大多始于女儿长大了想争取性自由而受母亲干涉的时候,而母亲在这一方面也或多或少因为眼见含苞待放的女儿已长得亭亭玉立,而自己青春不再,难免有伤痛之情。

所有这些都在一般人身上曾发生过,但对一些把孝道看作理所当然的人来说,对其父母之死的梦,却仍无法解释得通。但是,我们仍可就以上的讨论继续探究这些童年早期死亡愿望的来源。

就心理症的分析来说,更证实了我们以上的各种说法,因为分析的结果显示出小孩最早的“性愿望”是发生在很早的年龄的,女儿最早的感情对象是父亲,而儿子的对象是母亲,因此,对儿子来说,父亲变成可怕的对手,母亲成了女儿的对手。这种情况就像兄弟之间“对手”的敌视一样。因此,在孩童心理中,这种感情很快地形成“死亡愿望”。一般来说,在双亲方面,也很早就产生同样的“性”选择。很自然,父亲疼爱女儿,而母亲袒护儿子(但在“性”的因素并无法歪曲其判断的范围内,他们仍然是主张严厉地训练子女的),小孩子们也会注意到这种偏袒,同样也会对欺负他的一方表示反对。小孩认为大人“爱”他的话,并不只是满足他一种特殊需要,它必须包括纵容他各方面的意愿。概括地说,小孩做出这些选择,一方面是因为其自身的“性本能”,另一方面则来自双亲的刺激加强了这种倾向。

虽然这种孩提时代的倾向大多数都被忽略掉了,但在最早的童年仍然有一些看得到的事实以供探讨。我认识的一个8岁女孩,当她妈妈离开餐桌时,她就会利用这机会,俨然以母亲的代理人自居:“现在我是妈妈,卡尔,你要再多吃些蔬菜吗?听我的话,再多吃一些……”等等。一个还不足4岁的聪明伶俐的女孩,由以下所说的话完完全全道出了这种儿童心理,她坦白地说:“现在妈妈可以走了,然后,爸爸一定要与我结婚,而我将成为他的太太。”但这绝不是说她并不爱她的妈妈。同样,如果在他父亲远行时,男孩允许睡在母亲身边,而一旦父亲回来后,他又被叫回去与他不喜欢的保姆睡觉时,他肯定会有某种愿望:“父亲永远不在家该多好!”这样他就可以永远的拥有亲爱的、美丽的妈妈,而父亲的死显然就成为这一愿望的达成。因为小孩由“经验”(譬如已死去的祖父永远不再回来的例子)得知人死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虽然在小孩身上,我们可以找到与我们的解释相吻合之处,但从成人心理症的精神分析来看,却不能达成如此完全的效果。因而,心理症病人的梦必须加上“梦是愿望的达成”这一前提才能更完整地了解。某日,我看到一位妇人很忧郁,啜泣着。她告诉我,“我再也不想见到我的亲戚了,他们会使我害怕。”接着,她主动地告诉我一个她4岁时所做的梦,这梦至今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当然,她是无法知道其意义的。“一只狐狸,或山猫在屋顶上来回走着;接着,有些东西掉下来,又像是我自己掉下来,以后就是妈妈被抬出房子外——死了。”梦者因此而大哭。我告诉她这梦是指她希望见到其母亲死亡的童年愿望,因为这个梦,使她认为没有脸见其亲戚,于是她又给我讲了一些儿时的故事。当她还是小孩子时,街上的小男孩有一次叫她一个很难听的外号“山猫眼仔”;还有是当她3岁时,有一次从屋顶上掉了一块瓦片敲破了母亲的头,使她头部大量出血。

我曾对一位年轻女病人的各类不同精神状态做过透彻的分析。在她起初发作的狂暴惶惑状态下,她对母亲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转变,只要母亲靠近她,她就对母亲拳脚交加,辱骂,但同时却对另一位比她大很多的姐姐极其柔顺。后来她变得比较沉静清醒,其实是较无表情的状态,常常睡不好觉,也就是这时她开始接受我的治疗和梦的分析。这时的梦大多经过一些掩饰,影射了她母亲的死亡。有时是看到她参加一个老妇人的丧礼,有时是梦见她与姐姐坐在桌旁,身着丧服……毫无疑问都可看得出梦的意义。在慢慢地康复后,她开始有了歇斯底里的恐惧症,而最大的畏惧就是会担心她妈妈会发生什么意外,不管她当时身在何地,只要一有这种念头,她就要赶回家中看看母亲是否还活着。透过这个病例,加上我从其他途径得来的经验,可谓收获不小。由此可以看出,心灵对同一个使它产生兴奋的意念,可以产生几种不同的反应,就如对同一作品可以用几种文字的译文一样。在她狂暴惶惑的状态时,我就认为是当时“续发心理步骤”已完全被平时受压抑的“原本心理步骤”所扬弃,以致对母亲潜意识的恨意占了上风,才露骨地表现出来。后来,病人变得较为沉静而清醒时,表明心灵的不安已平息下来,而“审查制度”得以抬头,因此,这时对母亲的敌意只有在梦境中才会出现,在梦中表现为让母亲死亡的愿望。最后,当她在向正常之路迈进时,她就产生了对母亲的过分关心——一种“歇斯底里的逆反应”和“自卫现象”。而由这些观察所得,我们对于一般歇斯底里症的少女常对其母亲有太多的依赖,也有了个清楚的解释。

在另一个病例中,我对一个患有严重“强迫心理症”的青年人的潜在意识精神生活做了深入的研究。当时,他严重到不敢上街去,因为他害怕自己在街上会见人就杀,他整天只是想办法,为街上发生的任何可能涉及他的谋杀案,找出自己确实不在场的证据,当然,这个人的道德观念和他所接受的教育具有比较高的水平。由分析(并靠此以治疗其病)可知,在这要命的“强迫观念”下,却隐藏着他对其过分严厉的父亲有一种谋杀的冲动,而这冲动又曾在他7岁那年,连自己都吃惊地表现出来了。当然,这种冲动早在7岁以前就已经酝酿着了。在他31岁那年,父亲因一种痛苦的疾病而死去,于是,这种强迫观念立即开始在心中作祟,把对象转变为陌生人,进而形成了这种恐惧症。任何一个曾希望谋杀亲父的儿子,怎么可能对其他无血亲的陌生人不存杀害之心呢?于是,他只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以我现有的广泛经验来看,所有后来变成心理症的病人,父母大多在其童年时代的心理上占有很主要的位子。对双亲之一产生深爱而对另一方深恨,由此形成开始于童年时期的永久性心理冲动,这也是今后发生心理症的一个重要因素。然而,我不相信心理症的病人与普通人在这方面能找出很明显的区别——也就是说,我不相信这些病人本身就制造出一些绝对新奇而不同于正常人的特点,比较可能的说法(这是由平时观察正常儿童所得到的证明)应该是:日后变成心理症的孩子,在对父母的喜爱或者敌视方面,将一些正常儿童心理中较不明显、较不强烈的因素也是明显地表现出来了。由古代传下来的一些野史轶闻也可看出这种道理,只有需要通过以上所说的孩提心理的假设,才能真正了解这些故事深邃而又普遍的意义。

我将提出的是有关俄狄浦斯王的趣闻,也就是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是底比斯国王莱乌士与王后约卡士达所生的儿子,因为神谕在他生前就已预言他长大后会杀父,所以一生下来,就被弃之于野外,但他却被邻国国王收养,而成了该国的王子,直到他后来发现因自己出身不明而去求神谕,由于神谕告诉他,他命里注定将杀父娶母而警告他远离家乡时,他才决定离开这国家,但就在这离家的路上,他碰到了莱乌士大王,而因为一个突然的争吵,他将这身份不明的父亲杀死了,他后来到了底比斯,在这里他答出了拦路的斯芬克斯(希腊神话中人面狮身怪物)之谜,而被感激的国民拥为王,同时娶约卡士达为妻。在位期间国泰民安,他与生母生下了两男两女,直到最后底比斯发生了一场大瘟疫,国民再次去求神谕,这时所得的回答是,只要将谋杀先王的凶手赶出国度便可停止这场浩劫。但凶手在哪呢?事情过去那么长时间,罪犯又到哪儿找呢?而这部悲剧主要就这样一步一步,忽然山穷水尽,忽然又柳暗花明地(就像精神分析的工作一样)渐渐引出最后的残酷真相——俄狄浦斯就是杀死莱乌士的凶手,更糟的是他本身还是死者与其妻所生的儿子。为这糊里糊涂所做出来的滔天大祸而震惊的俄狄浦斯,终于走进最悲惨的结局——自己弄瞎了眼睛,离开了家乡之国,完全符合了神谕的预言。

《俄狄浦斯王》是一部命运的悲剧,天神意志和人力在灾难面前只不过是小虫撼柱,强烈的对照形成其悲剧性。而观众所深受感动的大概是这人力的渺小,神力的可怕吧!近代作家也因此纷纷以他们自己构思的故事来表达这样的矛盾,以期达到同样的悲剧效果,然而,观众们却好像对这些作品中无法改变命运而死亡的可怜角色,并没有投以类似的感动。就这一方面而论,近代的悲剧是失败的。

因此,如果说只有《俄狄浦斯王》这部戏剧才能使现代观众或读者产生和当时的希腊人同样的感动,那么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这部希腊悲剧的效果并不在于命运和人类意志的冲突,而在于这冲突的情节中所表现出的某种呼声引起的共鸣,因而,我们认为《批评女祖先》等近代的命运悲剧作品缺少真实感。的确,在俄狄浦斯王的故事里,是能找到我们的心声的。他的命运之所以让我们感动,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命运也是一样的可怜,是因为在我们还未出生以前,神谕也已将最毒的咒语加在我们一生当中。很可能,第一个性冲动的对象是我们自己的母亲,而第一个仇恨的对象就是自己的父亲是早就注定的,同时,我们的梦也会使我们相信这种说法。俄狄浦斯王杀父娶母就是一种愿望的达成——一种童年时期愿望的共同达成,但我们比他幸运的是,我们并没有变成心理症,而可以成功地将对母亲的性冲动逐渐地收回,并且逐渐忘掉对父亲的嫉妒仇恨。我们就是这样,由儿童时期愿望达成的对象身上收回了这些原始愿望,而尽其可能地给予潜抑,一旦文学家出于人性的探究而发掘出俄狄浦斯的罪恶时,他让我们看到了内在的自我。而发觉尽管又受到压抑,这些愿望仍然存在于心底。且看这结尾鲜明的道白:

看吧!这就是俄狄浦斯,

他不仅解开了宇宙之谜,而带来权势,他的财产被所有国民所羡慕,但,看吧!他却处于这么可怕的厄运里!

而这段告诫十分深刻地感动了我们。由于自竞争时代以来,我们就一直傲气地自以为如何聪明,如何有办法,就像俄狄浦斯一样,我们看不到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和自然所赐予我们的负担,而一旦这些现实得到应验,我们又大多不愿正视这童年的景观。

在索福克勒斯这部悲剧里,可以找到有关俄狄浦斯的故事是从很早以前的梦中得来的线索,而其内容大多是因为童年时第一个性冲动引起该儿童与双亲的关系受到痛苦的折磨。约卡士达曾为了安慰当时还不知晓其身份、为神谕而担心的俄狄浦斯说,她认为有些人常梦见的事,未必一定有什么重大意义:

有许多人常梦到在梦中娶了自己的母亲,对这种梦如果能一笑置之的,都能过得很好。

梦见与自己母亲性交的人也不少,但人们却对此而大感愤怒、惊讶而不能明白,由此,我们就不难找出要了解这种悲剧和父亲之死的梦,关键在哪里。俄狄浦斯的故事,事实上就是对这两种“典型的梦”所产生的幻想的反应,而也就如在成人身上一样,这种内存必须加上改装的感情,因而故事的内容往往掺入可怕和自我惩罚的结果,最后形成的情景经过一种已经无法辨认的另外的加工润色,以合符神学的旨意。当然,在这部作品中,与其他作品一样,神力的万能与人类的责任心难以达成一致。

另外一个偌大的文学悲剧——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也与《俄狄浦斯王》一样来自同一根源。但因为这两个不同时代的差距——这段埋藏文明的进步和人类感情生活的潜抑,以致对这相同的材料作出了不同的处理。在俄狄浦斯王那里,儿童的愿望和幻想都被表现出来并且可能由梦境看出底细;而在哈姆雷特那里,这些都被潜抑着,然而,我们只有像发现心理症病人的有关事实一样,透过这种过程中所受到的抑制效应才能看出其存在。在更近代的戏剧里,英雄人物的性格大都掺入了犹豫不决的色彩,这已成了悲剧决定性效果的不可缺少的因素。这个剧本主要也就在于刻画哈姆雷特要完成这件加在他身上的报复使命时,所表现出的犹豫的痛苦,原剧并没提到这犹豫的原因和动机,而各种不同的解释都无法令人满意。按照现在流行的看法,这是歌德开始提出的,哈姆雷特代表人类中一种特别的人类类型——他们的生命活力多半被过分的智力活动所瘫痪——“用脑过度,体力日衰”;而另外一种观点认为,莎翁在此显示给我们的是,一种似乎所谓“神经衰弱”的病态和优柔寡断的性格。然而,从整个剧中的情节来看,《哈姆雷特》绝对不是用来表现一种无能的性格。从两个不同的场合,我们可以看到哈姆雷特的表现:一次是在愤怒下,他杀死了躲在挂屏后的窃听者;另一次是他故意地,富有技巧地,甚至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两名谋害他的朝臣。那么,为什么他对父王的鬼魂所吩咐的工作却迟迟不前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项工作具有某种特殊性,哈姆雷特能够随心所欲,但却对杀死他的父亲,并篡其王位、夺其母后的坏人无能为力——那是由于这人的所作所为正是他自己在童年时想了很久的欲望的实现,因而,对仇人的仇恨早被良心的自责不安所代替。因为良心告诉他,自己事实上比这位杀父娶母的凶手好不到哪里去。在这里,我是把故事中的人物潜意识所含的意念提高到意识界来加以说明;如果有人认为哈姆雷特是一个歇斯底里症的病人,那么,我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由我的解释而导致的不可避免的结果。他与奥菲莉亚的对话中所表现出的性变态,也与这种推论的结果相吻合——在此后几年里,这种性变态一直盘踞在莎翁心中,直到最后他才写出了《雅典的泰门》。当然,我们也就可以说,哈姆雷特的遭遇事实上是影射莎翁他自己的心理,而且,布兰德在对莎翁的研究报告(1896)中指出,这个剧本是在莎翁的父亲死后没多长时间写出的(1601)。这可以说,当时他童年时期对父亲的情感又复苏了。还有,我们也许知道,莎翁早夭的儿子,就是叫作“哈姆涅特”(Hamnet,发音很像“哈姆雷特”)。就像《哈姆雷特》处理人子与父亲的关系一样,他另一部同时期的作品《麦克白》则是以“无子”为题材的。就像所有心理症的症状和梦的内容,都能经得起“过分的解释”,甚至有时需要经过一段“过分的解释”才能看出其真相一样,我们对所有真正的文学作品,也要通过文学家心灵中不仅一种的动机、冲动去了解它,并且需要承认,它可能有两种以上的不一样的解释。在这里,我只想就这位富有创意的文学家的心灵冲动中隐藏的最深的一层来加以讨论。

关于此类亲友之死的“典型的梦”,我在此想以一般梦的理论再说几句。这些梦显示给我们一些很不一般的状态,它让一些潜在想法所构成的梦意,躲过“审查制度”,而以本来的面目显示出来,而这只有在一种特别状况下才有可能发生。以下两种因素有助于这种梦意的形成:第一,我们心中必定潜藏着一种愿望,而我们自己完全相信,这些愿望在做梦时也不会被发现,于是,“梦的审查制度”就对这种怪异念头毫无戒备,就如所罗门法典,当年就没预料到要加设一条有关杀父之罪的刑律一样;第二,在该特殊情形下,这种潜在的、意想不到的愿望常常以某种对亲人生命关心的形式,对当天白天遗留下来的感受发生让步的现象。但是,焦虑必定会利用相对应的愿望而如影随形地步入梦境。因此,在梦中这种愿望往往都能被白天所引起的对他人的关心所掩盖。但是,如果有人认为梦只不过是夜以继日的心灵的活动,而把这种亲友之死的梦排除在一般梦的解说之外的话,那么,这些解释也就更加简单,而一些遗留下来的难题就再不需要加以深究了。

试图进一步研究这种梦和“焦虑梦”之间的关系,是十分有意义的。在这亲人死亡的梦里,潜在的愿望大都能避开“审查制度”,而不受它改装,但也因此带来梦中所感受的伤痛情感,同样,“焦虑梦”也只有在“审查制度”全部或部分受到压制时才可能发生。而另一方面,一旦由肉体来源而引起了真实的焦虑感,则那强大的“审查制度”就会抬头。因而,我们能很清楚地看出心灵如此运用其审查制度来“改装”梦的内容的用意——只有这样做,“才能避免焦虑或其他形式的痛苦后果”。

在前面,我已提到过儿童心理中的自我主义,现在我要再次强调这一点,并且,因为梦也保留了这份原有特征,所以,我们很容易由此看出其间的联系。所有梦都以绝对的自我为中心,每个梦都可找到所爱的自我,甚至可能以经过改装的面目出现。而梦中所达成的愿望也都是这种自我愿望。表面看来“利他”的梦内容,其实都是“利己”的。下面我将再举出几个看来有悖于这种说法的例子进行分析:

梦例之一

一个还没到4岁的男童告诉我他的梦:他梦见一个很大的画有花卉的大盘子里,放着一大块烤肉,而突然之间那些肉并未经过切碎,却一下子被吃光了,但他却没看见是谁吃掉的。

这个家伙梦中的饕餮之客到底是谁呢?当天的经历必能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几天以来,这小孩子一直按医生的要求只喝牛奶,做梦那天,由于他实在太顽皮了,众人罚他不能再吃晚饭,因为他早就已被限制少吃食物,所以,他也并不很在意接受这份惩罚。他知道自己今晚肯定是没东西吃了,因此,他就努力避免再想肚子饿的事情。然而,在梦中虽然经过了改装,但无疑地,他自己就是梦中那个对丰盛晚餐期待已久的人(甚至是一大块没切开的肉),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准吃这些东西的,所以,他也不敢像通常饿了的孩子所做的梦那样,坐在餐桌旁大吃一顿,因而梦中这吃掉烤肉的人就不敢露面。

梦例之二

有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在一个书摊上看到一本我很感兴趣的收集本(艺术作品、历史、成名艺术家的专集)。这本新集的书名叫《著名的演说家》(或《著名的演说》),而出现的第一个人物的名字叫莱歇尔博士。

分析时,我对这个德国反对党的莱歇尔,一个著名的大演说家,居然会在我梦中出现而心感纳闷。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几天以前,我开始对几位新病人做心理治疗,一天要花掉10~12个小时,因此,我自己就成长篇大论的演说者了。

梦例之三

在另一个场合,我梦见一名我认识的大学教授告诉我:“我儿子最近患了近视。”随后是一些简单的对话,而紧接着的第三部分就出现了我和我的长子。

就这个梦的隐意来看,这位教授和他儿子只是用来影射我和我的长子,后面我会就其中另一特点再详细地讨论这个梦。

梦例之四

由以下这个梦,就可以看出真正以自我为中心的那种感情,如何隐藏在关怀别人之后:

我的朋友奥图看来像生病了一样,脸色难看,眼球突出。

奥图是我的家庭医生,我对他很感激,因为,几年来都是他在关心着我家小孩的健康,他不但在他们有病时给予治疗,并且,每次来总是找借口带些礼物给我们。而在做梦那天,他正好来我家拜访,当时我的太太注意到他看来很疲倦。当晚我就梦见他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得巴泽多氏病的病人。如果你忽略了我所说过的释梦法则,那么,你一定会解释这个梦代表着我十分关心友人的身体健康,以至将这份关心之情带到梦中。然而,这不但与我“梦是愿望的达成”的说法相反,并且,更不符合我这“梦只能是以自我的冲动来做解释”的说法。假如你们那样分析我的梦的话,那么,我为什么又要担心奥图会患巴泽多氏病呢?另一个方面,我自己的分析是利用了一件我6年前发生过的事情。当时我们一些人,包括R教授,正坐在一辆车里,在黑夜中赶路,打算到还有几小时路程的某村庄过夜。因为司机太疲劳。把我们都翻下河,还好,大家都没受伤,但我们只好在邻近的小客店过夜。当时,我们的不幸引起了村民的同情,曾有一位男士,一看就知道身患巴泽多氏病(皮肤褐红、眼球突出,但喉部并没肿胀),上来招呼我们,并且问我们是否需要什么帮助。R教授告诉他说:“不要什么,只需借我一套‘睡衣’就行了!”但这位慷慨的男士回答道“很抱歉,这我可没有”,随后就离开了。

继续分析下去,我才想起巴泽多并非只是发现那种病的医生的姓名,同时也是一位有名的教师的名字(现在我已很清醒,倒觉得这种事实是否可靠还是问题)。我的朋友奥图,我曾经嘱咐他,万一我出现意外,孩子们的身体健康问题,特别是青春期这个年纪(因此我提到了“睡衣”)全部交给他负责,但由于梦中我看到奥图身患上述那位慷慨村民的症状,我才明白梦中意义是:“如果我有不幸的话,奥图对我的孩子们会就像那村民对我们一样关怀和体贴。”这梦所含的自我意味,现在大概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了吧!

但这梦的愿望达成又在哪里呢?并非是我在对好友奥图进行报复(他好像经常在我梦中吃亏),而是以下的情形:就像我将梦中的奥图比做那村民一样,我自己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R教授,因为我有求于奥图,就像R教授那时有求于那位村民一样,而这才是关键所在。因为R教授在学术圈内总是独树己见,和我一样,以致他直到晚年才得到他早就应有的教授头衔,于是,我再次发现“我很希望做一个教授”!那句“他直到晚年才……”是一个愿望的达成,因为这表示我还能活很长时间,足够有时间让我在儿女青春期亲自照顾他们。

至于其他使那些梦者感到快乐或陷入恐惧的“典型的梦”,我自身是不曾有过这些经验的,但就我所做的精神分析倒可以讲一些心得。从现存的那些资料来看,这些梦也是一种童年影像的再现——也就是说,梦可能包括那些童年时代最喜欢的包含急速运动在内的游戏。差不多所有作舅舅、叔叔的,不是对着小孩伸出双臂带着孩子满地跑,就是放他在自己膝上摇,然后突然一伸腿,吓得小孩哇哇大叫,要不然就是把小孩高高举起,再突然收手,出其不意地吓他一下。而在那种时刻,小孩总是会高兴得大叫,并且毫不满足地要求再来一次(特别是这种游戏如果有一点恐怖或眩晕的感觉在内时)。以后在他们梦中又反复出现这种感觉,但却把扶他们的手省略了,于是,他们就在梦中能自由地在空中飞。我们都知道,所有小男孩都喜欢荡来荡去或玩跷跷板一类的游戏,而一旦他们看了马戏团的运动表演后,他们对这些游戏的回忆就更加清楚了。某些男孩,歇斯底里症发作时,只是对某种运动不断熟练的重复,这些动作本身虽并不刺激,但却给当事者带来性感觉的兴奋。简单地说:儿童时期兴奋的游戏都是在飞上、掉下、摇晃的梦中得以出现,只有肉欲的感觉现在变成了焦虑,然而,就像所有母亲都知道的,能够使小孩兴奋的游戏最终都会以争吵或哭闹而结束。

因而,我有充足的理由否认以睡眠状态下,皮肉的感觉、肺脏的胀缩动作等来解释这种飞上、掉下的梦,我发现这些感觉都能够由梦所带来的记忆重新复现,所以,不如说它们是梦的内容本身,而不只是梦的来源。

但是,我并不能对这些“典型的梦”给以充分合理的解释,更确切地说,是因为我现有的资料使我走入这一进退两难的困境,我所说的一般意见是这样的:当任何心理动机需要它们时,这些“典型的梦”所具有的皮肉或运动的感觉就会复生了;而不用它们时,它们就被忘记了。至于这和儿童经验的关系,则可从我对心理症的分析中得到证明,但我却无法说出这些感觉的记忆(虽然看来都是“典型的梦”,但却有因人而异的记忆)究竟对梦者一生的经历还有哪些其他意义。然而,我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再仔细分析几个好例子来补充这些不周全之处。也许有人怀疑,为什么这种飞上、掉下、拔牙的梦很多,而我却还说资料缺乏,其实从我开始注意“释梦”的工作以来,我自己竟从来没有过这种梦,虽然我治疗过很多心理症的人,但并不是所有的梦都能解释,还有很多梦都没有办法去解释,某些形成心理症的因素,在心理症症状将消失的时候,会变得更为厉害,而使得最后的问题仍然无法解释。

(三)考试之梦

每一个在学校经过期末大考而升级的人,总是说他们常做一种噩梦,梦见自己考场失败,甚至他必须重修某一科目。但是,对已得到大学学位的人,这种“典型的梦”又为另一形式的梦所取代,他常常梦见自己没有获得博士学位,而另一方面,他在梦中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毕业多年,早已步入大学教师之列,或早已是律师界的资深人物,怎么会有没得到学位呢?梦者常深感疑惑。就像我们童年时代为自己的错误行为受到处罚一样,这是由我们学生时代的苦难日子——要命的考试所带来的记忆的复现。同样,心理症的“考试焦虑”也是因这种幼稚的恐惧而加深的。然而,一旦学生时代过去之后,再也不是父母或老师来“惩罚”我们,以后的日子乃是自己所支配,但每当我们感到某件事做错了,或疏忽了,或未尽其本分时(一言以蔽之,即“当我们自觉有责任在身时”),我们就会再梦到这些曾令自己紧张的入学考试或博士学位的考试。

对“考试之梦”作更深一层的研究,我想列举一位同事在一次科学性的讨论会上所发表的有关这方面的看法。按他的经验来看,他认为这种梦经常发生在已经通过考试的人身上,而对那些考试失败者来说,这种梦是不会发生的。由许多事实的证明,使我深信“考试的焦虑梦”通常发生在梦者第二天将要从事某种可能有风险,而且必须负责任的“大事”的时候,而梦中所出现的一定是一些梦者曾费很大心血,由其结果来看这只是杞人之忧的那些经验。这样的梦使梦者完全意识到梦的内容在醒觉状态下受了多大的误解,而梦中的讥议“但,我早就是一个博士了”等等都是对梦的一种安慰,因此,其用意以下面的话概括为:“不要为明天的考试担心吧!想想当年你要参加大考前的紧张吧!你还不是白紧张一番,而事实上却毫不费力地拿到你的学位吗?”等等,但是,梦中的焦虑却来自于做梦者当天所遗留下来的某些经验。

就我自己和他人有关这方面的梦境,分析起来虽然不是很准确,但大多符合这种说法。譬如说,我曾没有通过法医学的考试,但我却从没梦到这事,相反,对于植物学、动物学、化学,我却大伤脑筋,然而,因为老师的宽厚而从没发生过问题,而在梦中,我却常想到这几科考试的风险,我也常梦见又参加历史考试,而这又是我当年一直考得很好的科目。但我得承认一件事实——这大多是因为当时的历史老师(在另外的一个梦中,他成了一个独眼的善人)从不曾漏看一件事,那就是我在交回的考卷上,常在没有把握的题目上用指甲划叉,以暗示他对这问题不要太苛刻了。我有一位病人,他曾在大考时缺席,而后来补考通过,但却在国家公务员考试中又失败了,至今仍未能被政府录用。他告诉我,他常梦见前一次考试,但后一次考试却从没梦见过。

斯特克尔(W.Stekel)是第一位解析“考试梦”的人,他说这种梦全部是影射性经验和性成熟,而以我的经验来看,这种说法是屡试不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