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进入大气层，小心颠簸。”伊尔坦娜从穿梭机的驾驶座警告大家。他们仅有五名乘员，因而不需要使用船上的内部通信系统，只要提高一下嗓门，就足够所有人听到了。
这艘“公使”级穿梭机目前仅有少数几名乘员，但它实际上可以运载四倍于此的人数。这艘飞船是鲁桑战役前几个星期才加入绝地舰队的，来自科洛桑星球的一位匿名捐赠者。他被法尔法拉恳求获得战略物资支援的讲演深深打动。这艘飞船被命名为“星之苏醒号”，由塔伦星造船厂制造，是一艘基本型运输飞船，能够在低空轨道飞行，同时配备了12级超空间驱动器，也可以进行星际穿越。
连这种型号的飞船都被用于战争，恰恰证明了光明军的危险处境。“公使”级穿梭机以价格低廉、性能卓越著称，是独立星际商人和富裕星际自驾游爱好者的首选。它们最大的特色是易于使用的巡航和自动驾驶系统，可以帮助使用者规划各类超空间航线，一键即可前往共和国各地数百个星球。不幸的是，这种飞船缺少厚重的装甲和强大的武器，速度不是很快，操控性能也不是特别好。
乔亨更喜欢军事飞船。如果西斯秃鹰战斗机突然出现在视野中，自动驾驶系统八成就派不上用场了。从逻辑上讲，这不太可能发生。卡恩舰队中的秃鹰战斗机已不足为据，它们要么被击落，要么被光明军俘获，要么在决战中逃离了本星系。可是，在胜利前的几个月里，他曾历过多次穿越敌人领空，险象环生，以至于习惯了在前往行星表面时保持高度警惕。从伊尔坦娜紧握操纵杆，用力到骨节发白的状况来看，他不是唯一在担惊受怕的人。
他们从宇宙空间的冰冷真空进入鲁桑星球大气层时，仅仅感觉到一下颠簸，随后开始降落。伊尔坦娜胸有成竹地操控着飞船，微微调校着航线。乔亨紧盯着地面扫描系统，寻找生命活动的迹象。穿梭机的显示屏上还有另外四艘小型飞船。和“星之苏醒号”一样，每条船上都配有四到六人的搜救队，都是遵照法尔法拉的指令到地面去清扫战场。
“地面有情况。”乔亨大声宣布。一些未能确定身份的小亮点出现在屏慕上。“正在传送坐标。”
“报告细节。”伊尔坦娜下令说。她让穿梭机绕了一个大圈飞回来，与地面上人的运动方向保持一致。
“两人步行。”乔亨对她说，“在这个高度，无法判定是敌是友。”
“正在降落。”伊尔坦娜回答。
团队的首要任务是发现并医治受伤的幸存者，其次是向舰队指挥中心发送侦察报告，接收敌方降兵排在第三位，重要性要小很多。
穿梭机机首下探，俯冲着接近目标，乔亨被惯性按压在椅背上。伊尔坦娜选择了低空快速机动路线，这样的操作已经接近这艘民用飞船的承受极限。
“我已获得图像。”乔亨报告说。透过穿梭机驾驶舱窗户，他看到地面上有两个小到难以辨认的身影。
波登从他座位上站起来，探身扶在乔亨的椅背向前看。穿梭机飞速向前，两个人影也迅速变大。距离不断缩短，细节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男一女，两人都穿着轻质护甲，正在拼命猛跑。
穿梭机快速接近的轰鸣让地面那两人停住脚步，转身查看。紧接着，他们脸朝下趴在地面上。穿梭机从离地不到十米的高度飞过，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伊尔坦娜一边忙于应付笨拙的驾驶系统，一边低声咒骂。她转了个陡弯，让穿梭机停在距离目标不到五十米远的地方。飞行员关闭了引擎，乔亨看见那两人缓缓站起来。那女人对男伴说了些什么，男的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两人都高举双手，向飞船走来。
从衣着来看，他们像是卡恩的黑暗兄弟会成员，但是乔亨没有感到他们身上有黑暗面的存在。
“西斯喽啰。”他说，“很可能是佣兵。”
“可能有诈。”波登警告说，“这些恶心的佣兵不值得信任。”
“我不这么认为。”乔亨回应说。如果眼下有什么危险，他就会感觉到原力的扰动。“我感觉他们是真心投降。”
“都是些吸人血的毒虫。”波登恶狠狠地说，“打开发动机，辗死他们算了。”
“不！”乔亨看见伊尔坦娜真的要伸手点火，连忙喊道，“我们需要先电问一下他们，看他们有什么话好说。”他提醒她。
“然后呢？”波登没好气地问。
“然后把他们带回去交给法尔法拉，跟其他俘虏关在一起。”
波登重重拍了一下舱壁。“可是这帮小混蛋闯到我们的星球——我们的家园——杀我们的人来挣钱。”
“要是他们取胜的话，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割断我们的喉咙。”伊尔坦娜附和着。
“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乔亨说，“我们不滥杀俘虏。”
“我的妻子就是死在这些畜生崽子手里的！”波登喊叫起来，“你现在却要跟他们讲慈悲？”
“仇恨是通往黑暗面的道路。”乔亨背诵着绝地的智慧信条。但从一名十九岁的绝地学徒口中说出来，却显得缺乏说服力。即便是他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感到它们的空洞无力。
波登失望地摊开双手，气呼呼地坐回到位子上。“你跟我们来就是要干这个吗？”他厌恶地质问，“让我们乖乖听话？让我们一直遵循你们的宝贝光明法则？法尔法拉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根本就没有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乔亨心想。他回头看波登，后者故意盯着地面，回避他的目光。他的两个孩子却满眼怨毒地瞪着年轻的绝地。他理解他们的愤怒。是西斯将战火烧到了鲁桑。这场战争夺走了他们熟悉和珍惜的一切：他们的家庭，他们的生活……当然，还有他们的母亲。
波登和他的儿子们不会明白，家园被毁的悲剧不能完全归咎于这些无名小兵。不管他们犯下过何种罪行，这两人都不应该成为卡恩和兄弟会恶行的替罪羊。真正的罪人是那些西斯大师，是那些黑暗面的真正信徒。但当他面对那两名少年充满怨毒的眼睛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让他们理解。毕竟，那些惨痛的经历才刚过去不久。
乔亨自己来到鲁桑，是为了追杀可能躲过思想炸弹劫难的兄弟会成员。他想要继续完成霍斯将军——他的师父和偶像——未竟的事业，彻底消灭西斯尊主，一劳永逸地终结黑暗面的威胁。而现在，他却发现了另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他必须阻止波登父子误入歧途。
他们本来都是正直诚实的人。但如果没有乔亨阻止，在仇恨和怒火的支配下，他们就会冷血地屠杀对手。乔亨知道，一旦怒火消退，复仇的暴行就会成为他们的心魔。波登父子会因为内疚和自责而逐渐沉沦，直到被摧垮。乔亨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不管。
他把注意力转向伊尔坦娜，在她的眼睛里同样看得到仇恨。不过，她的仇恨却是一种冷静的、经过权衡的情绪状态——这是职业军人对敌人的态度。乔亨意识到，她本人并没有杀死俘虏的愿望，但却不会阻止别人这样做。他想到了自己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这不是法尔法拉派你们来的原因。”他低声提醒飞行员，“你们的任务是救助幸存者。”
伊尔坦娜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乔亨不想再次用原力左右她的意志，令她服从自己。她可能会在潜意识里对第二次干预提高戒备，甚至予以抵抗。此外，让她真正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也很重要。强迫她服从，只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这种办法，最终可能招致她对自己乃至所有绝地的反感和不信任。
“让我下去，我会拘捕那两名佣兵。”乔亨建议道，“联络舰队，他们会另派一艘飞船来接我们三个。”
他说出这些话并不容易。他毕竟违背了绝地大师法尔法拉的命令，私自来到这个星球表面。他最不希望刚刚到达之后就离开鲁桑。但如果此举能避免波登父子做出鲁莽行为，他觉得也算值得。作为绝地，保住这两个佣兵的性命是他的职责所在，哪怕这意味着暂时放弃为师父复仇。
“你和其他人可以继续驾驶穿梭机，向南边的战场进发。”他接着说，“去帮助那些伤员吧。这才是你们来的目的。”
伊尔坦娜犹豫了一下，然后敷衍地点了点头。乔亨还是个半大孩子，脑后那根小辫子表明他还没有完成绝地学徒的训练课程。可他毕竟也是绝地武士团的一员，这身份在共和国军队中是有一定分量的。他指望这能促使她认可自己的方案。
乔亨相信伊尔坦娜能确保波登父子不惹麻烦，于是离开座位，向“星之苏醒号”的尾部走去。等待舱门打开时，他尽可能无视两名少年愤怒的凝望。通道终于打开后，他跳了出去，轻巧地落在地面上，然后迅速走向那两个耐心等在一边的俘虏。他们的手仍旧高高举过头顶。乔亨一离开飞船，发动机就轰鸣启动。飞船离开地面，腾空而去，让两名佣兵大为失望。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女俘虏问道。由于惊慌，她的声音特别高亢刺耳。“不行啊！他们不能把我们丢在这里不管！”
她的手已经放回身边，她的同伴也一样。有一瞬间，乔亨还担心他们会试图拿起武器。但他很快发现，“星之苏醒号”离开的打击太大，对方甚至根本没心思考虑攻击他。
“你别让他们走啊！”男俘虏喊道，眼睛已经从乔亨身上转到正在离去的飞船上。飞船消失在视野之中，他转过头再次请求年轻的绝地，“让他们回来吧！告诉他们飞回来！”他的语调焦急又绝望，跟同伴一样。
“别担心，”年轻的绝地安慰道，“另一艘飞船已经在路上了。”
“可是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女人固执地说，“没有时间了。他会发现我们的。他会发现我们的。”
“不要慌。”乔亨举手示意她冷静，“我能保护你们，因为我是绝地。”
女人眉毛上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这瘦骨伶仃的年轻人摆开架势，叉腰挺胸，想要做出一副高贵又强大的样子。他一直仰慕霍斯和其他绝地大师们自信的风采，此时就是在竭力模仿他们。
男人握住乔亨的胳膊，像拉着妈妈围裙的小孩一样紧紧拽住。“我们必须离开这颗星球。”他说，话音中带着惊惶，声音很小，“我们必须马上就走。”
乔亨略一用力，摆脱了男人的纠缠。他开始隐隐感到不安。从这两人的装束来看，他们显然是久经战阵的佣兵。他怀疑两人是最近一场战役的逃兵，是在光明军攻破西斯阵线之前开溜的西斯喽啰。他们之所以逃走，只是见风使舵的本性使然，并非出于恐惧或怯懦。可是现在，这两个惯于出生入死的家伙却表现得如同被奴隶贩子袭击过的村民。
“就算你是绝地也救不了我们。”女人缓缓摇头，咕哝着说，“他来了，你就保不住我们了。”
“谁？”乔亨想知道，“你们说的人是谁？”
那男人四面张望了一下，就像担心有人听到一样。“一名西斯黑暗尊主。”他低声说。
“是兄弟会的成员吗？”乔亨问，他几乎无法掩饰自己急切的心情，“你们是说，有个西斯大师逃过了思想炸弹的劫难？”
那男的点头。“他杀死了勒冈和汉什。是用手指发出的闪电把他们烤焦的。”
我就知道！乔亨得意地想，我就知道！
“他还带了一把光剑。”女人补充说，“把帕德和德林的身体切成了两半。”她犹豫了片刻，那冰冷的记忆让她战抖，“雷尔的头都被硬生生切掉了。”
乔亨本打算追问更多细节，但迅速接近的飞船引擎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抬头看到一艘“野营”运兵船俯冲下来。落地几秒钟后，三名荷枪实弹的共和国士兵跳出来。他认出了三人中的指挥官——奥尔滕·雷德斯少校，他是光明军第二军团军衔最高的非绝地首领之一。
“俘虏就是这两个人吗？”少校用爆能枪指着那两个佣兵，没好气地问。
乔亨点点头。雷德斯微微侧头，他的手下快速上前，控制了两名敌兵。两人都没有任何抵抗。手腕受制之后，他们很快就被搜身并解除武装，带往飞船方向。整个过程完美地体现了雷德斯手下军人的高效和自信。
“你们收到了伊尔坦娜的信息？”乔亨目送着被带走的西斯喽啰问。
“我们本来就在附近。”军官回答说，“法尔法拉派我来带你回去。”
他的语调引起了乔亨的警觉。“我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军官耸耸肩。“这也难说。你们绝地都善于隐藏真实情绪。但我敢打赌，将军发现你直接抗命偷跑下来，肯定不是那么开心。”
“别担心。”乔亨胸有成竹地回答，“等他听到这两名俘虏的供词，就不会再是那种态度了。”
接近“瓦尔辛号”停靠的那一小片空地时，贝恩关闭了飞梭摩托的引擎。这艘飞船本来是送给科迪斯尊主的礼物，贝恩劫走了它，驾驶它离开科里班星球，去追寻古代西斯的秘密。科迪斯从来都没敢尝试夺回它。而他的怯懦表现坚定了贝恩放弃学院的学业、与兄弟会划清界限的决心。
他把飞梭摩托降落在距离飞船二十米的地方。赞娜放开贝恩的腰，跳到地面上，站在原地细细打量那艘飞船。
贝恩并没有特别留意她。过去十分钟，头部的剧痛令他难以专注思考。他本来以为，深入探索思想炸弹爆炸后遗留的椭圆球体能缓解疼痛。但去过那座洞窟之后，他的头反而更疼了。
不过，至少他确信卡恩真的死了。他不必再担心空地另一端此时出现的那个奇怪身影。在落日余晖中，那个苍白的形象分明就是黑暗兄弟会创始人的样子。
贝恩知道，那只是幻觉。但眼见那个形象穿过空地，停在飞船旁边一米左右，还是让人觉得神奇难解。那幽灵一样的影子死死盯着贝恩，然后伸手向他打招呼。
“她真漂亮。”赞娜情不自禁地赞叹。达斯·贝恩吃惊地猛然转头，但他的学徒只是在紧盯着“瓦尔辛号”。贝恩将视线挪回刚才卡恩所在的位置，那幻影却已经消失了。
“我从来都没想过会乘坐这么漂亮的飞船离开鲁桑。”赞娜说。
“你不坐这个。”贝恩一面说，一面从飞梭摩托上跳下来。对那个幻影，他只能当作不存在，除此而外别无他法。
小女孩转头看他，一脸的困惑。“我们不坐你的飞船吗？”
“我坐。”她的师父回答说，“但你必须自己找到离开这个星球的方法。”听了他的话，女孩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然后露出一副大为震惊的表情。“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吗？”
大块头的男人摇头。就在赞娜在西斯军营发现古代典籍的那一刻，贝恩想到了一个计划。他自己准备前往达克辛——翁德伦星球异常巨大的卫星——寻访弗里登·纳德失落的墓穴。对他的学徒，他却另有安排。
“可是……为什么不带我走？我做错了什么？”小女孩语声哽咽，显然已经快要哭了。“为什么要丢下我？”
“这是对你的训练的一部分。”贝恩说，“要真正理解黑暗面，你就必须经历痛苦和挣扎。”
“可你也不用为了让我吃苦抛弃我吧？”她反驳说，“带我走吧！”
“黑暗面的强大之处在于个人的力量。”他提醒赞娜，“原力来自你的内心，你必须学会依靠你自己。我也不会总是在身边教导你。”
“可你说过永远要有两人西斯的。”赞娜坚持说，“一个代表最高权力，另一个渴望得到它！”
她学得很快。见她已经记住了那么多，贝恩很高兴。但如果仅仅会背诵词句，而不明白背后的道理，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你为什么要追随我？”他打算用问题来引导她走上智慧之路。
赞娜考虑了几秒钟，仔细咀嚼他之前传授过的所有知识。“我要发挥自己的全部潜能。”她最后说，“学习黑暗面的奥秘。”
贝恩点头。“那么，等我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你，又会发生什么事？”
她眉头紧锁，但却想不出答案。“我不知道。”她最终承认说。
“你的训练将来总有结束的一天。”贝恩对她说，“到那时，你将学会我全部的本领，我关于黑暗面的知识将全部传承给你。到那时，你就要向我挑战，夺取西斯大师的头衔。而这一战之后，你我将只有一人能够幸存。”
女孩的眼睛瞪得好大，然后眯起来，细细考虑他刚刚说过的话。
“你有超越我的潜能。”他继续说，“如果你能充分发挥潜能，我就会变得对你毫无用处。你不得不去寻找新的知识来源。与此同时，你还要找到一名学徒，以便把西斯的奥义传递给下一辈。”
“等到你的实力超越了我，我就将成为该死之人，这就是二人法则。一名师父，一名学徒，等你的实力足以抢占西斯尊主头衔，你就要杀死我来达到这一目的。”
“这一战不可避免。”他最后说，“这也是西斯一派赖以存续的关键。这就是黑暗面的法则。”
赞娜什么都没有说。从她的表情来看，她还难以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收个学徒传尽所学，只是为了将来被她背叛和杀死。但她现在还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从就行了。
“自己想办法赶到翁德伦。”贝恩对她说，“十天后我会在那边等你。”
等我在达克辛找到纳德陵墓之后。
“可是我怎么可能到达那里呢？”
“你是命中注定的传人，是我们派别的传承者。你会有办法的。”
“要是我失败了呢？”
“那就证明你没有资格做我的继承人。我会另找一名学徒。”
现在已经无须再说。贝恩转身离开她，走向自己的飞船。赞娜只是看着他离开，一句话都没说。贝恩离去的路上，能感觉到她的怒火渐渐高涨。等贝恩坐进驾驶舱，她的愤怒已经像地狱之火一样不可遏止。贝恩启动发动机的同时，嘴角泛起一丝冷酷。
“瓦尔辛号”升空，将赞娜抛在身后。她已经成了星球表面的一个小点，仍在盯着飞船。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就像整个身体都化作了又冷又硬的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