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西侧城楼之中,陈浩带着惊疑接待了杨廷麟。
寒暄一番后,陈浩下意识的屏退左右,杨廷麟便放下茶杯,笑容渐敛,道:“陈大帅是否疑虑杨伯祥所来为何?”
不待陈浩开口,他又自问自答道:“当日顺德府城下,汝曾言说朝廷将会以卢公身死一事做文章,老夫当时颇不以为然,然则回京之后才你知所言非虚啊……前番回报朝廷,圣上竟反疑卢公诈死……最后杨嗣昌找了个由头打发我到了西北,我从黄河北岸一路而来,多有听说你的事迹,因此追你到此。”
言罢,陈浩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么兼山先生此来,可是讨伐陈某的?”
杨廷麟闻言不由莞尔,解释道:“非也,我此来为救你,为救天雄军,为重整大明王师也!”
陈浩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心里全是不信,不知道为什么杨廷麟会跟个狂士一样,说这样的大话。
杨廷麟“呵呵”一笑,以手抚须:
“汝可知今日兴兵,攻陷潼关该当何罪?”
陈浩一想,多半是杀头之类的罪名吧,但具体就不知道了,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杨廷麟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凌迟。”
不待陈浩反应,他又问道:
“可知西安为孙传庭坐镇?”
陈浩点了点头。
杨廷麟随即道:
“他之用兵如何?”
陈浩老实的说到:“堪与已故卢公比肩,我不如也。”
杨廷麟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此死地也,何不求一条生路?”
陈浩听了他的话迷迷糊糊的:
“兼山先生到底何意?”
话刚说完杨廷麟,杨廷麟叹息道:“哎,老夫也年轻过,知道年轻人做事,最易意气用事,受不得委屈。可是为人最重要的就是忠孝!陈广博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背叛朝廷!”
陈浩心事重重,对于杨廷麟的指责也毫不在意,他自端坐不动。
杨廷麟看到陈浩的反应,愣了愣,舒缓了一下语气,接着说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陈浩听得出话里有话,他也不想兜圈子,便直接问道:“愿闻高见。”
杨廷麟叹了口气,缓缓说出了他的来意:“如今北直隶告急甚矣,洪总督的援兵乃是朝廷唯一的指望,本官离京时听一位吏部的同窗透露,朝廷有意让洪承畴转任蓟辽督师,所以陕西将来的军政,应是落在孙传庭处。
自然,尔所部兴衰便掌握在孙传庭手中。此外,据某所知,卢公曾与你有恩,知恩图报,为人之本也。尔部乃天雄军嫡系,自当为卢建斗正名!”
杨廷麟所说,让陈浩大为赞同,做人不能忘本,他来到这个时代,先是魏长文帮他敲开了领兵的大门,卢象升则是助他走上了为将之路,还让他带走了天雄军的精锐力量,更何况卢象升也是一位有作为的人物,作为直接受益者的陈浩,为他洗刷冤屈,让死者得到应有的评价,义不容辞!
陈浩起身向杨廷麟郑重行礼:“陈某本意便是寻一处所,安定余部,再另谋出路,既然兼山先生有谋划,陈广博厚颜,请先生教我!”
杨廷麟听到这里,精神一振,说道:
“当年某以庶吉士得授翰林编修,曾与时任顺天府丞的孙传庭有旧……若我亲自与他面谈,再辅以你的配合,当有把握。”
陈浩目光灼灼的看着杨廷麟。
“这事儿说来不难,关键看你能做出多大牺牲了!”
陈浩听着这话像是那种“借你脑袋一用”的感觉,还没细想,杨廷麟便似乎看穿了陈浩的想法,笑着说道:
“呵呵,自然不会害你性命。本官听闻孙传庭此时急缺兵马,正在四处筹钱募兵,若是有你这样一支精兵加入,定能重用,自然也能保得汝等平安。
而本官也正打算借此推荐你,经本官一番游说后,当能招安尔等,毕竟你等并未做出杀官造反这样罪大恶极的事情,顶多算逃兵,劫掠罢了。同时你只要在他这里谦恭一些,得到他的宽容和保举,以后你再奋勇作战,累积战功,自然可为卢公沉冤得雪!”
陈浩听了觉得确实可行。
但可虑的是,卑躬屈膝,会得到孙传庭这个人的怜悯么?历史上他可是杀大将立威的狠人,孙传庭究竟会不会放过自己,同时又正好愿意安排义军在池阳一带呢?
正因为对自身命运的不安,陈浩决定不全盘采用杨廷麟的建议,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他早已经知道在这个时代,让孙传庭接纳自己最好的方法是什么了。
但陈浩决定利用一下杨廷麟,毕竟他的身份和计划,正好能充当双方沟通的桥梁。
于是陈浩下定决心,不动声色,对他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先生帮我沟通!”
杨廷麟不知有诈,见陈浩愿意“浪子回头”,便高兴的道:“好,老夫这就启程,趁热打铁!卢公的身后之事,就要靠你了!”
说罢就招呼随从,陈浩也不多留,看着杨廷麟快马加鞭,奔出潼关西去,陈浩心道:“老兄啊老兄,这事儿即使不用我,将来河北的义民也会把卢公的遗体送到皇帝面前,朝廷自会给予哀荣。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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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西安方面派人送来书信一封,内容不多,落款是陕西巡抚孙传庭。
其他的繁文缛节陈浩都没看太懂,只有一句话,让陈浩心下凛然:“愿与陈广博会猎与渭南。”
随即陈浩召集部下,通告了这一情报并如实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威望已经很高,并没人提出任何异议。
于是陈浩独断专行,直接部署。
他大声说道:“本帅已与孙传庭相约,明日会猎渭南,各部今夜充分休整,以备来日!”
刘锐在人群里东张西望的,陈浩看到了,直接点名:“训导官刘锐,有何疑惑?”
刘锐闻言起身抓了抓鬓角,不好意思的问道:“敢问大帅,这会猎是何意?”
三英战吕布这种典故在座的将领个个耳熟能详,不过有些东西就恐怕就不甚了解了。
陈浩想通这一节,便耐心解释道:“大家都知道三国时候,曹操南下赤壁,准备灭掉刘备和孙权,拿下荆州后,曹操自以为天下将定,便书信与孙权言道:会猎于东吴。意为连手孙权共灭刘备,实则欲趁此时一统南北。
今天,孙传庭在这封书信这样讲,就是想威吓我们,如果我们不做好打仗的准备,恐怕会被孙传庭吃的骨头都不剩。”
众人恍然大悟,都打起了精神。
陈浩令第一团各营都以骑兵出战,攻克潼关的战利品以及自己的储备,堪堪能武装起七百人的骑兵,虽然大部分马匹都不是合格的战马,但是也能用来唬人了罢。
在双方会面时,陈浩计划步兵在中央,骑兵两翼回护,以最大程度的展示义军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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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日上午,天气晴朗,微风徐徐,崇祯十三年的春天罕见的给关中带来一丝春意。
此时的渭南,本该充斥着劳作身影的平原上,仍然一片萧瑟。
西面一支明军打着“陕西巡抚孙”的旗号正走在官道上,约摸六千人,不像一般明军那样宛如叫花子。
该部衣甲分明,以蓝衣红甲的边军服式为主,刀枪剑戟井然有序,各总司前后衔接,既无掉队,也无乱走,看样子颇为训练有素。
前面的百余骑颇为精悍,比后面的步队更多了几分杀气,当是打过仗的老兵。
位于最前面的则是这部明军的一众将官,将旗之下,为首之人正是孙传庭。
孙传庭一身戎装,大将之风尽显,此前在陕西巡抚任上对农民军的多次胜利,让他名声大振。
这支军队是他在洪承畴走后,东拼西凑出来的,兵员素质虽然不是秦兵上佳,但也尽选适龄男子。
这些时日以来,他殚精竭虑,尽心尽力的整备军政,余粮余饷全部用在了军队之上,在数月的操练之下,终于得到一支纪律较严明的军队。
他相信,假以时日和战火的磨炼,这支军队必然会成长为重整大明江山的先锋,对此,他深信不疑。
眼看就要到与陈浩的约定地点,孙传庭身边一名络腮胡、面目可憎的的将领按捺不住,便问道:“敢问巡抚,这姓陈的到底何方神圣,竟引得我部全军出动?”
孙传庭哈哈一笑:“贺疯子,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这陈浩所率乃是卢象升的天雄军,怎可轻视?”
说着孙传庭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
“当初中原平叛之时,辽东二镇的关宁军,你老家榆林镇为首的秦军,以及起自河北大名的天雄军,乃是我朝三根擎天之柱,如今虽然卢象升败亡,但是精锐毕竟是精锐啊!”
被称为贺疯子的将领叫贺人龙,本是榆林镇将领。
作为将领,弓马娴熟自不必说,难能可贵的是,他作战勇猛,每战皆身先士卒,极受部下拥戴,乃是边军中一等一的猛将,塞外诸胡,皆惧其悍勇,冠以“疯子”之号,贺人龙知道后,不以为怒,反以为荣,在军中也以“贺疯子”自居,如此猛将,本该一路高升,但因为人率性耿直,为官之路颇为不顺。
孙传庭到陕西后,对其人多有耳闻,此次宁夏镇、榆林镇之精锐大多跟随洪承畴东进备御胡虏,建功立业,贺人龙却因人缘差的关系,被留了下来。
正逢孙传庭重整陕西兵马,正缺有能力的大将,便动用了自家的人脉,把贺人龙调度到自己麾下,暂任抚标千总一职,计划将来立下功勋,再加以提拔。
贺人龙脾气火爆,一开始对孙传庭这个文官也多有不敬,但孙传庭总是能想到办法制服他,并且对贺人龙一些话能给予重视,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让贺人龙对孙传庭的态度渐渐由抵触变为敬畏。
此时贺人龙听了孙传庭的话颇为不服:“照巡抚的话说,这天下岂不是没有我们陕西军的一席之地?我贺疯子不信,听说他陈浩不过一黄口小儿,必是傀儡罢了!一支军队的战力当以将领为准,兵部尚书不在了,天雄军必定也一落千丈,加之我部自到巡抚麾下,日夜操练,一日不敢懈怠,等下必叫巡抚看看我等与天下间的强军相比,也分毫不差!有我贺疯子在,必定让巡抚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这话说的杀气腾腾,孙传庭却觉得提振士气:“说的在理,本巡抚调你贺人龙过来,就是让你这个榆林人出身的老秦兵担纲,把我陕西军也练得榆林镇精锐一般。
贺疯子,等我收服了这个陈浩,我可是要让他跟你比一比,看到底是我孙传庭的兵厉害,还是卢建斗更胜一筹,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贺人龙虽然耿直,但脑子并不傻,他听出孙传庭有意让陈浩跟他制衡,心中颇不舒服,但他害怕孙传庭,不敢表露,只得陪笑道:“巡抚大人放心,您的命令贺疯子必尊之。”
实际上贺人龙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要么弄死这个陈浩,吞了天雄军,要么就把他们赶到偏僻之所,免得影响自己的地位。
孙传庭大袖一挥,“走,我们会会这个游击将军陈广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