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国际儿童文学奖系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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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犯人

有一次,妈妈一个人到少女桥去,三个孩子去火车站迎接她。热爱火车的孩子们提前一小时到达了火车站,尽管他们知道火车一定会晚点。那里的森林、田野、岩石和河流都美极了,即使天气不好,他们仍然到得很早。虽然已是七月,但下雨的日子还是很冷。紫色的乌云被狂风吹过天空,这被菲莉丝想象为“赶着一群大象”。孩子们在瓢泼大雨中一口气跑到了火车站。雨越下越大,售票处的窗户上、候车大厅的玻璃上,都是跳跃的雨点。

菲莉丝说:“我们就像待在一个被围困的城堡里,外面的敌人噼里啪啦地扫射墙垛。”

彼得说:“我觉得更像是花园的喷泉。”

他们在上行车那边等待妈妈,因为下行车那边的站台积满了水,连旅客候车的黑色亭子也被雨水打穿了。

在妈妈的车到站以前,孩子们可以看到两列上行车和一列下行车,因此,这段时间可能会充满各种有趣的事。

伯比说:“说不定妈妈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即使不停也没有关系,我给妈妈带来了雨衣和雨伞。”

他们来到了候车大厅,在那里玩儿广告游戏,时间过得快极了。提起广告游戏,你们应该知道的,它跟对韵游戏有点儿相似。参与游戏的人要轮流走出去,回来时要模仿一个广告的内容,然后让大家猜是什么意思。轮到伯比的时候,她故意拉长了脸,还打开了妈妈的伞,大家马上猜出这个广告是一只撑伞的狐狸。菲莉丝想用妈妈的雨衣做道具,表演魔毯,可是雨衣不够平坦,一点儿都不像,所以没人猜得出来。彼得要表演一个蓝黑墨水广告上的墨水渍,于是他用煤炭涂黑了脸,装成蜘蛛的样子,大家觉得这样太过分了。

轮到菲莉丝了,她想模仿狮身人面像,就是招徕大家去尼罗河旅游广告中的那个,可这个时候,通知上行车到站的铃声响了起来。孩子们赶紧冲出去,火车头上坐着孩子们最喜欢的朋友——司机和司炉工。他们互相打招呼。吉姆问火车头玩具怎样了,伯比将一包油腻腻的自己制作的太妃糖塞给他。

孩子们的到来让司机很开心,他答应伯比,找机会让彼得坐火车去走走。

司机让孩子们退后,火车就要开了。

孩子们目送着火车离开,直到火车尾灯消失在铁路拐弯处才返回候车大厅继续玩广告游戏。

他们以为到站的旅客已经交票离开了,只会剩下一两个人,没想到站台靠近车站门的地方黑压压的有一大群人。

彼得高兴地大喊:“快来看呀,出事了。”

他们顺着站台跑过去,到了人群附近发现,只能看见人们的背部和胳膊肘都被雨水浇湿了。人们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显然有事情发生。

“他看起来像个傻瓜。”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说。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红脸出现在彼得眼前。

“我看还是送他去警察局吧。”一个年轻人说,只见他的手里拿着黑色的手提包。

“还是送医院吧——”

这时站长过来了,他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这件事由我来处理,请大家让开。”

可是人群没有动。这时孩子们听到了一大串的外国话,要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种外国话,觉得很震惊。他们只听过德语和法语。艾玛姨妈会讲德语,她唱过一首歌,里面的歌词有“bedeuten”“Zeiten”“bin”和“Sinn”,翻译过来就是“意味着”“时代”“是”和“思想”的意思。那人说的好像不是德语,因为彼得曾学过德语,尽管他只知道四个单词。

人群里貌似也没有人能听懂那人在说什么,这让孩子们觉得好过一些。

“他在说什么?”农民模样的人问。

站长曾到过法国的布洛涅,他觉得是法语。

彼得大声说:“不是法语。”

人们异口同声地问:“那是什么语言?”同时,他们让开了一些,想看看是谁在说话。彼得挤过去,当人群再次围成一圈时,他已经在第一排了。

彼得说:“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话,但我肯定他说的不是法语。”这时,彼得知道了,原来人群围着的是一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说出了那句大家听不懂的话。这是个长头发男人,眼里流露出着急的神情,手和嘴唇在哆嗦。他穿的衣服很破旧,彼得都没见过那种样式。见到彼得,他又说了一句什么。

彼得更加肯定他说的不是法语。

那个农民样子的人说:“你说两句法语,看他懂不懂。”

彼得用蹩脚的法语问那个男人:“您会说法语吗?”接下来,人群又松开了一点儿,因为那个男人不再靠着墙,而是跑过来握住彼得的手,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彼得虽然听不懂全部,但还是听出了个别字音。

他的手被那个陌生男人握住,可是他完全不去理会,而是转过脸来得意地对着人群说:“对了,这才是法语。”

“他说了什么?”

彼得老实承认,他也没听懂。

这时站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大家让开。”

几个胆小的或者不太感兴趣的旅客缓慢地、不情愿地离开了。菲莉丝和伯比靠到彼得身边,学校里曾经开过法语课,他们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彼得对那个陌生男人摇摇头,热情地握着他的手,用亲近的眼神看着他。人群里传来了一声“莫名其妙”,声音明显带着迟疑。接着说话的人涨红了脸,离开了。

伯比对站长说:“把他带到您的房间吧,妈妈能听懂他的话。她从少女桥回来,下一列火车就到。”

站长拉着陌生人的胳膊,虽然很突然,但很亲切。那人尽力挣脱站长的胳膊,咳嗽着向后退,想把站长推开。

伯比说:“您别这样,他一定是害怕您将他关起来。他一定是这样想的,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那个农民样子的人也说:“就像是狐狸落到陷阱里时的样子。”

伯比自告奋勇地说:“让我来试试,只要我好好回忆一下,应该可以讲一两句法语。”

着急的人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举动——那是在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尽管伯比的法语不是班里最好的,但受老师的熏陶,也学会了一些。当看到那个焦急和警惕的眼神时,她真的回忆起来了几句法语,并且讲了出来。她用法语说:“您听着,我妈妈会说法语。我们对您——”她又突然用英语问:“谁知道法语的‘好’怎么说?”

在人群里得不到回应。

而菲莉丝正好知道怎么说,告诉了伯比。

伯比再次用法语说道:“我们对您好。”

不知道那个陌生男人有没有听懂伯比的话,但是他从伯比伸过来的手里读到了好意和亲切。他跟着伯比走向那个“圣庙”。其他孩子跟着进了门,站长将人群关在门外。起初,门外的人还站着等了一会儿,互相交谈着,渐渐地,大家嘟囔着离开了。

在站长的房间里,伯比继续握住那个人的手,抚摸着他的袖子。

站长说:“真糟糕,他身上没有票,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不要送。”所有的孩子都为这个男人求情。伯比突然挡住陌生人,因为她发现他在哭。

幸运的是,她的口袋里有一条干净的手帕。她将手帕交给陌生人,尽量不让别人看见。

菲莉丝说:“我妈妈会讲法语,她讲的您一定听得懂。”

彼得说:“他是个好人,根本不需要送到牢里。”

站长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好吧,等你们妈妈回来。我很想弄清楚他是哪个国家的人。”

这时彼得想起了一个办法。他拿出了一个有很多外国邮票的信封,建议将邮票拿给陌生人看。

伯比见陌生人已经擦干了眼泪,答应了彼得的请求。

他们将一张意大利邮票指给陌生人看,只见他摇摇头。接着他们将一张挪威的蓝色普通邮票拿给他看,他又摇摇头。他们又将西班牙的邮票给陌生人看,可他干脆把彼得手里的信封拿过去,颤抖着在里面找。最后,他把手伸过来,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张俄国的邮票。

彼得叫道:“他是一个俄国人。”

这时从少女桥来的火车响起了汽笛声。

伯比说:“你们去接妈妈,我在这里陪他。”

“小姐,你不害怕吗?”

伯比看着陌生人说:“不害怕,他不会是伤害我的。”

她微笑地看着陌生人,得到了一个微笑的回答,那是一个奇怪的苦笑。接着,他又笑了笑。到站的火车发出沉重的隆隆声开过。站长、彼得和菲莉丝跑出去接车。伯比一直握住陌生人的手,直到他们带妈妈回来。

俄国人站起来,正式地鞠了一躬。

妈妈用法语同他对话,起初,他的回答有一点顾虑,渐渐地,这种顾虑不见了。

从他们对话的表情中,孩子猜出,他在告诉妈妈一些令她又生气、又同情、又难过的事情。

站长忍不住问:“太太,他都说什么了?”

妈妈说:“没什么。他是一个俄国人,车票丢了。我担心他生病了,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带他回家。他实在太累了,我明天告诉您详细的事情。”

“我希望您带走的不是一条冻僵了的毒蛇。”站长担心地说。

妈妈爽朗地笑了,说:“放心吧,不会的。在他的国家里,他是一个伟大的人物,我读过他写的书,很美,明天再告诉您吧。”

妈妈继续用法语同俄国人交谈,俄国人流露出惊喜、快乐、感激的表情。他站起来给站长鞠了一躬,同时,庄重地向妈妈伸出了手。妈妈握住了俄国人的手,扶着他向外走。

“姑娘们,你们先回去,在客厅里生火。彼得,你去请医生。”妈妈吩咐道。

最终,伯比去请医生。

她跑到医生那里,发现他正穿着衬衫种三色堇,于是她气喘吁吁地说:“打扰了,医生。我妈妈收留了一个穿戴破旧的俄国人,我觉得他只能参加你的俱乐部了,他肯定没钱给你,对了,我们是在火车站发现他的。”

医生一边伸手去拿上衣,一边问:“他迷路了吗?怎么被你们找到的?”

伯比回答:“是的,您说得很对。他用法语向妈妈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妈妈想请您过去一趟,现在可以吗?他咳嗽得很厉害,并且一直在哭。”

医生微笑着。

伯比说:“请您别笑。如果您见到他,就笑不出来了。我从没见过男人哭,您肯定无法想象那个样子。”

福雷斯特医生开始后悔自己笑了。

伯比带着医生来到“三烟囱”时,俄国人正坐在爸爸的扶手椅上,他将腿伸向了炉火旁,喝着妈妈为他做的茶。

医生说:“这个人看起来很疲惫,咳嗽也很厉害,不过应该可以治好的。只是他应该上床躺着——并且,晚上也要生火。”

“那就让他睡到我的房间里吧,只有那里有火炉。”妈妈将俄国人安排到她的房间里,医生帮他躺下。

妈妈的房间里有一个黑色的大皮箱,孩子们从没见它打开过。如今,妈妈生好火,从黑色皮箱里拿出几件男人的衣服来,将它们挂在火炉旁边。伯比又拿了一些柴火进来,她看见挂着的睡衣上有爸爸的名字。再打开皮箱一看,里面都是男人的衣服。这么说,爸爸没有将衣服带走。那件睡衣还是新的,伯比记得是彼得过生日前做好的。奇怪的是,爸爸为什么不将自己的衣服带走呢?伯比溜出房间。她出去时,听见了锁皮箱的声音,她的心怦怦直跳,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爸爸不将衣服带走?过了一会儿,等妈妈出来的时候,伯比扑上去抱住她的腰,悄悄地问:“妈妈,爸爸不会是——不会是死了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小宝贝,当然不是了。”

“我——我也不知道。”伯比生气自己竟然这样说,不过仍然无法摆脱这样的想法,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件事。

妈妈抱了她一下,说:“他最近很好,也许什么时候就要回来了,别再胡思乱想了,尤其是这种可怕的事,亲爱的!”

那个陌生的俄国人睡着以后,妈妈来到了姑娘们的房间里。她睡菲莉丝的床,菲莉丝睡到地上的床垫上,她觉得这样很好玩儿。妈妈一进房间,两个女孩赶紧跳起来,缠着妈妈给她们讲那位俄国先生的故事。

这时,彼得走进了房间,后面拖着被子,像白孔雀的尾巴。他说:“妈妈,我们等了好久了,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我连舌头都咬痛了,您就给我们讲讲吧,讲多一点。”

妈妈说:“今天晚上不能多讲,我实在太累了。”

伯比听得出,妈妈哭过,可其他人没发现。

菲莉丝说:“那就能讲多少就讲多少吧。”伯比靠近妈妈,搂住了她的腰。

“这个故事长得可以写一本书了。那位先生是一位作家,写过很多出色的作品。在俄国沙皇的统治下,人们不可以说富人所做的坏事,也不能说应该让穷人过得好一点,否则就要被送到监狱里去。”

彼得说:“这样可不行,只有做坏事的人才会进监狱。”

妈妈说:“但是法官认为他们做了坏事,在俄国就是这样。他写了一本关于穷人的书,书中讲到应该怎么样帮助他们。我读过这本书,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善字。可是,他却因为这本书被关进了监狱。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囚禁了三年,孤零零一个人,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妈妈的声音在颤抖,她突然停住了口。

彼得说:“妈妈,只有历史书上才有这样的事,像宗教法庭什么的,现实生活中有吗?”

妈妈回答:“这绝对是真的。后来,他被释放出来,被发配到西伯利亚,犯过各种罪的犯人们都被锁在一起,长串地走啊走,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停下来了。他们走不动了,押解的人就用鞭子抽他们。如果有人瘸了,或是倒下起不来了,押解的人就狠狠地抽他们,扔下他们,让他们等死。太可怕了!后来,他到了矿山,被判处终身待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一本高尚的、了不起的好书。”

“他是怎么走掉的?”

“战争爆发了,一些俄国犯人被派去打仗。他到了军队,一有机会就——”

彼得说:“在打仗的时候,开小差不是胆小的行为吗?”

“政府这样对他,凭什么还要为它打仗?如果他战死在战场上,就更对不起老婆孩子了,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伯比叫道:“哦,尽管他身在监狱,还在想着他们,还在为他们难过。”

“对,即使身在监狱,也想着他们,为他们难过。他想,也许他们也被关进监狱了,在俄国这是很普遍的。但是他在矿山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他的老婆孩子逃走了,来到了英国。因此,他也跑到这里来了。”

彼得是个很实际的孩子,他问:“他有他们的地址吗?”

“没有详细地址,只知道在英国。他本来打算去伦敦的,在这里换车时,车票和钱包被偷了。”

“哦,你说,他会找到自己的老婆孩子吗?”

“我希望他能找到。我会为他们祈祷。”

妈妈的声音在发抖,连菲莉丝也发现了。她说:“妈妈,你是在为他难过。”

妈妈停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是的。”妈妈像是在考虑什么,孩子们不再出声。

最后她说:“孩子们,当你们祈祷的时候,希望你们可以请求上帝怜悯所有这样的犯人。”

伯比慢慢地重复这句话:“请求上帝怜悯所有这样的犯人。妈妈,是这样说的吗?”

妈妈回答:“是的,所有这样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