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繁败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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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曾抵触那兜兜转转的真相

【方玲琳】

1.

09年春节发生了两件事。

小舅舅家出生了个小男婴儿。

我的爷爷进了icu。

在医院我碰到了我爸。说来也巧,他俩离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爸,昌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几乎要忘却这个人的长相,可当我从远处注意到他时,熟知的记忆在我脑海中逐渐组合,就像转魔方,还未拼凑完成我已经知道它完成后的形状。

他旁边站着我的两位姑父以及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ICU门口有椅子可以休息,他们只是站在那儿,却也没有显得很焦急,后来我问我爸那天发生的场景,他说因为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所以心里也就坦然了。

他们这家人永远这样不温不火,现在也是,离婚也是。

我爸看到了我,眼皮忽地睁大,然后又恢复原样,身旁的人看到了异样,也就将目光投向我。我僵在原地寸步难行;两位姑父也看到了我,没人招呼我过去,尴尬的气氛迅速蔓延。我心想,今天最坏的结果就是一晚上站在这儿!

好在我妈出来找我,她估计在想让出去买瓶水怎么这么长时间。

张女士顺着我的方向看见了她前夫一家人。两位姑父半掩着笑容点了点头,张女士也点头示意,接着她拉着我的手走开了。

回手术室的路上我妈无奈的笑着,年三十医院的走廊回响着她的叹气声与高跟鞋来回的拖沓声。

“怎么没跟你爸打招呼?”

“没准备,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估计他也不想见我。”

“怎么可能再也不见。你结婚那天他肯定要来的。看样子你爷爷可能身体又出毛病了,年三十进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妈,你是在诅咒他们一家吗?”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死丫头。难免夫妻一场,彼此也都留有余地。你还是抽时间去看看爷爷吧。”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不知好歹啊你。”

“别说我了,也不知道舅妈什么情况,你还有闲心管别人。”

已经凌晨了,小舅在手术室门口来回的走动,原本我妈跟小姨还在讨论上孩子的小名。等的时间久了也就无话可说了。我很想说小舅别来回走了,看着烦。可想想,那样一来,走廊里的没有一丝生气。

看不到烟花竟有些想念,每年过年都是大哥负责带孩子们放炮。每次他都喝的醉醺醺,我深怕他点着之后跑不及,后来我开始喝酒了发现,喝酒的人其实神经与大脑反应都是挺快的。

有点想大哥,他要是在这儿该会同我讲些什么呢。

大哥在我们孩子里信誉极高,虽说年龄比我们年长很多,但他照顾每个小孩的感受,我们自小就像跟屁虫式的围着他转,他总能想到好玩事儿;不像我,既无趣又不耐烦,弟弟妹妹都怕我,哪个小孩不乖了大人们就会说玲玲姐姐过来收拾你。于是我被树立成“严厉的姐姐”,供大人们管小孩用。

以前大人们劝导我们吃饭都是这么说,“再不吃饭皓皓哥哥不带你玩了;现在变成,“你再不吃饭,琳琳姐姐就该收拾你了!”

妈妈跟爸爸离婚后,我被塞到了大舅家一段时间,大哥那会才大学毕业,也没出去找工作,就赖在家里待业。舅妈气不过,就让他负责我的功课。

六年级能有什么功课辅导,每次大哥装模作样的拿着我的辅导书看,里面夹杂着一本小说。大哥给我讲着小说里的情节发展,我听不懂。他就跟我聊他大学的生活,多的都是有趣的经历,临末了总是叹一口气。我很喜欢大哥的叙事风格,不紧不慢,除非说到兴起时才会激动,这类人讲话会让人感到舒服。

我问大哥,我爸爸妈妈真的不会和好了吗?大哥翻着他的武侠小说,心不在焉的说可能是吧,谁跟谁又是永远在一起的呢。我听不懂后面那句,但一想到连大哥都说他俩不能在一起了就很委屈。眼泪不自觉的流,后来止不住了,开始慢慢抽泣。

大哥看状况不对一下子慌了,书也不看了,说不哭了不哭了。他要不劝我还好,这一劝我更变本加厉起来。小孩子就这样,一旦委屈碰上关怀就成了无赖,其实大人们也是如此。

大哥见状也不劝了,他给我倒了杯水,然后看着我哭。等我消停点后他讲他在大学谈了段恋爱,后来毕业了就分手了,但他依然爱着那姐姐。我问他什么叫‘爱’。他说,即使不在一起了也会想念,碰到之后也能友好打招呼。

现在我能想到这话有多胡扯,可是却把当时的我唬得一愣一愣,以至于我还坚信爸爸妈妈他们还是相爱的,可能只是方式不对。

其实,于我、于大哥,“爱”这个字眼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等我上初一那年,大哥的前女友结婚了,他收到了请柬,没去。日子选的很好,六月二号,昨天我们还是孩子,今天开始我们是对彼此负责的大人。

周六大哥一大早来找我玩。他说替我补过儿童节。他带着我去游乐园,我不敢坐过山车,他硬拉着我玩,整个过程我用力闭着眼睛,感受到的只有高速的运转跟他的呐喊。

玩疯了,他像个孩子一般大笑。过后我们去吃了肯德基,下午又去打羽毛球。晚上我妈请他吃火锅,感谢他陪我周末。我嘴上想说,应该道谢的明明是他。

大哥跟家里摊牌,他不想工作,他想继续上学,大舅妈一听果断支持。于是大哥窝在家里准备了四个月的托福考试,最终高分被加拿大的大学录取,还拿到了奖学金。舅妈很高兴,宴请全家人一起吃饭。也就是从那时起,每当过年大哥都回不来,我与他的交流越来越少,我们慢慢长大,可话题却越来越少。

2.

我差点睡着,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很大声。我不想理他,甚至想爆粗口叫他小点声。猛然惊起,走廊里的灯关了绝大半,虚虚实实分不清梦境跟现实。小舅还在站着,我妈跟小姨坐在椅子上小憩。

百无聊赖,我玩起了手机。才发现有很多未读消息。有短信,有QQ对话。

徐安琪说,“新年快乐哟。”

程飞说,“新年快乐。”

我可真是谢谢你们啊。要是智能手机早出几年,我一定会屏蔽这二人的消息。

给大哥发了条短信,“新年快乐,替我转达大舅跟大舅妈。”

“收到!新年快乐!”

“小舅妈现在在医院生孩子,我们在这候着呢,你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吧,我想要个弟弟。”

“请个小名?最好是男孩、女孩都能用的那种。”

“来福!这名儿不错。”

从晚上23点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小舅妈生下来一个男婴儿,母子平安。小家伙肉肉的很可爱。

小舅说让我们回去休息,他守在这处理后续的事。小姨说一个人忙不过来,她也留下看着,打发我们娘俩回去休息,明天过来替换。

一会儿的功夫我妈不见了,我出去找,刚到拐角处我就听到我妈的声音。

“少抽点儿烟吧,你爸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年纪大了血压有点高,过年高兴,吃肉喝酒没了分寸晕倒了。”

“你也喝酒了?”

“没有,自打离婚之后就再没碰过酒。”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恍惚之间过了一个世纪一般。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斌子的媳妇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肉肉的挺可爱,比琳琳出生时重。好家伙,真的沉。”

“琳琳长成大姑娘了。上次见还没你高呢。”

“唉,个子不仅长高了,脾性也见长了。都快管不住喽。”

“哈哈是啊,这年龄正值叛逆期。确实难为你了。”

“还好,实在不听动手打一顿也就乖巧了。”

“别吧,女儿可是高你一个头啊。”

“不说了,我回去了,估计这会儿正忙呢,我得去搭把手。”

“嗯。再见。”

我坐在地上,像个男孩子一样岔开腿。要是手中再夹根烟那就成了一个太妹。我没有哭,说实话我没什么感想,空白的大脑靠在医院粉刷的白墙上构成了下满雪的北极。我累了,我只想躺在那片洁白的冰原上,耳边呼啸的风能让我忘记所有,于是我便能成为这万物循环中的一部分,身为白雪,化作冰水,蒸发成云雾,周而复始,无欲无求。

电话响了,张女士跟随着声响找到了我。

“你怎么在这儿?”

“想去上厕所,一下子迷路了。”

“那也不能坐在地上啊,多凉啊。”

“我们要回去了吗?我困了。”

“回去吧,明天过来替你小姨。”张女士顿了顿,“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

“什么?听到什么?”

“算了,听到也无所谓。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