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知道最大的危机来了。
其实徐世德在他们师徒二人眼中从来就不是什么大麻烦,以狄公的手段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不动声色的弄死他。
但是想要在弄死徐世德的同时,打消皇帝对太子的怀疑才是最难的。
为了这个目的,陈南编造了所谓李规幡然醒悟,弃暗投明的说法。
但其实他很清楚,以女皇多疑的性子,恐怕很难相信。
而今,徐世德在临死前竟然种下祸根,留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遗言。
这无疑正中女皇的想法,同时给了女皇借口。
果然,在徐世德的尸体被拖走之后,武则天走到李规面前。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李规。
从一届宫女爬到天下至尊的位置,武则天经历了无数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若是用现代话讲,武则天绝对是一个心理学大师,能够通过眼神读心的存在。
而李规呢,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仇恨中,他一心想要完成他父亲的遗愿,推翻武则天,恢复李唐神器。
他虽然聪敏,但做事莽撞直接,更不懂隐藏自己。
若说刚才,他还能借着低头来隐藏自己眼中的仇恨。
这会儿被武则天盯着,却是再难隐瞒。
既然藏不住了,李规索性就不再隐藏。他抬起头,大胆和武则天对视,眼底带着些恨意。
“陈南不是说你已浪子回头,准备弃暗投明吗,为何眼中还有如此深的恨意?”
武则天的声音很平淡,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抽。
如果李规此刻爆发,那么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推翻。
陈南等人难逃欺君之罪,太子更是会被皇帝以接触逆党处理。
“我怎能不恨?”李规难掩悲愤之情。
陈南和狄公的心都在往下沉,暗暗祈祷李规千万不要露馅。
“若是我能早日醒悟,就能阻止我的父兄犯下大错。我之所以见到陛下就难掩恨意,不是恨陛下,而是恨自己。”
李规这番话说的很动情,即便是武则天都能感觉到他说恨自己时,说的是真话。
这不禁让众人有些疑惑,难道李规真的大彻大悟了?
当然不是!
李规恨自己是真的,但不是恨自己未能早日醒悟而归顺武则天,而是恨自己为何已经过去十年了,还未能完成父兄遗愿
“巧言令色!你们这些李唐宗嗣、太宗血脉有顽固,朕岂会不知?你和你的父兄一样,一心想要造朕的反,岂会甘心归顺与朕。”
武则天脸色陡然转寒,挥手喊道:“来啊,将李规拿下,就地格杀!”
“是!”
门外响起千牛卫的应喝声,紧接着两名千牛卫便冲上来擒住李规往外拖。
“母皇!”
李显刚刚度过徐世德刺杀他的惊魂期,就被武则天的命令吓得脸色一白。
当千牛卫押住李规往外拖时,他下意识想要求情。
可是刚刚喊出口,武则天锐利如刀的目光就看了过来,李显浑身一颤,剩下的话便吞了回去。
他将脑袋别到一边,似乎不忍看李规被砍头的惨像。
而被千牛卫押住的李规正好看到李显的神态,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
“陛下,李规本就是罪人,十年前就该死的,今日能被陛下处死,也算是罪有应得。待到了地下,我会将陛下这些年的文治武功告知父兄,让他们知道自己当年真的做错了。”
这番话从李规的嘴里说出来,却比刚才辩解自己眼中恨意时自然许多,甚至还带着些笑意。
这让武则天凤眸微动。
在她的想象中,此刻的李规应该撒泼大喊大骂,口中所出尽是对她的诅咒才是。
怎会如此平静呢?
武则天不懂,陈南却懂。
即便李显畏惧武则天,不敢替李规求情,让李规心中失望、绝望,但在临死前他仍然要尽最后的努力,帮助太子洗清谋逆的嫌疑。
都要被砍头了,李规仍然坚持违背自己的内心,演绎着“我是浪子已回头”的戏码。
同样明白李规意思的还有狄公,这位老臣忠于李唐,为了保护李姓宗嗣呕心沥血。
此刻他终究忍不住,要站出来替李规求情。
可是就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陈南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这场针对太子的阴谋,与其说是徐世德为谋财而设的局,还不说他是就着皇帝的意愿而布局的。
在最初的时候,就是武则天对李显不满,流量出想要废黜太子的打算,才会让徐世德有空隙可钻。
而等狄仁杰入场,开始替太子谋划解除危机时,这场戏已经隐约变成了武则天和狄仁杰的君臣斗法。
陈南很清楚,不到最后一刻,老师不能出场,否则就会演变成真的君臣对峙。
“陛下请慢!”
武则天转身,充满威严的凤眸冰冷无情:“怎么,你想李规求情?你伙同太子、李规,欺骗朕的事情,朕还未与你算账呢?”
“臣从未欺君,在陛下面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欺君之罪岂能承认?陈南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他言辞凿凿,语气极其笃定:“到现在,即便陛下要砍李规的头,他仍旧未流露出一丝怨念,就足以证明臣所言之真。
陛下刚才也说了,李规是太宗血脉、李唐宗嗣,骨子里顽固执拗,若不是他真心归顺,岂会是现在这番作态?
微臣以为,陛下万万不可因徐世德死前的不甘之语,而错杀忠臣。”
在场的人都知道,徐世德的临终遗言不过是给了皇帝一个借口而已。从内心讲,武则天就没打算放过李规。
但陈南知道,要想让女皇放过李规,就必须给她找台阶下,而这个台阶就是将她的杀人动机归结到徐世德身上。
“微臣以为,陛下不仅不能杀李规,反而要大赏!”
陈南语出惊人:“十年前越王李贞叛乱,十年后李贞的儿子感受陛下之威德,甘愿归顺,这岂不是正好彰显陛下教化之功?”
千金买马骨!
武则天很快就明白了陈南的意思,如果连李规都肯归顺,其他李姓王公还有什么理由造反?
如果她连李规都能原谅,赐以重赏,胸怀之宽广岂会容不下你们这些安分的李姓王公?
重赏李规,将其树立成一个标杆,不仅能彰显她的胸怀,还能缓和跟李姓宗室的关系,可谓益处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