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说出了风的形状(谷臻小简·AI导读版)
18297000000002

第2章 我说出了风的形状

《诗经》的秋天是低矮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喓喓草虫,趯趯阜螽”,生命的萌动无处不在。诗风流传唇齿间,栖息于心头之上。

“秋高气爽”、“落木萧萧”皆是唐人杜甫发自肺腑的一声感概,秋风紧贴着地面在吹,那是爱情蠢蠢欲动的季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仿佛轮廓分明的雕塑。如此高颜值的两情相悦,情欲总是涌动在丰盈的收获之时,为什么不是万物苏醒的初春?莫非彼时生产力低下,惊蛰芒种,食不果腹。人闲桂花落,家中有粮,饱暖思淫欲。“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这样的吟唱,动人心魄,大概以诗传情就从郑风的漙瀼开始。

萧瑟秋风又吹了1200年,2015年9月,我乘坐的高铁正驶向一条河流,正如海德格尔所言“生存是在深渊的孤独里。”尽管那天湖面很暗,“只要不把它想成一只盲瞳/再黑的夜它都是一只眼睛”,只有诗,任何别的文字都无法细微准确地传达出内心的波动,远处的灯火掀开夜幕,幽光中只看见一簇柳,像伸出的手,仿佛探进幽深的湖水里,却根本无法触及水面,或许直到永远。尽管现实并不总如诗一般美好,婚姻与爱情却如此短暂,爱与伤害,是自《诗经》到我,文学的永恒主题。

次日来到淇河岸边,诗经有39首写了淇水,“淇水滺滺,桧辑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投桃报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些至今人们耳熟能详的诗句就诞生在草根周遭,“风”朴素至简地叙说了人生沉淀的底色,它们让我领悟,好的诗句并不刁钻古怪。王国维《人间词话》最得风人深致。说明恰恰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唐宋也有几百首诗词写了淇水,“屏居淇水上,东野旷无山。”,这些诗的前辈,另一个“我”,在跟我对话。他们似乎在说,诗与生命有关,与人遭遇的世界有关,与诗性直觉的哲思有关,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劳作密不可分。

一年前,我到了汨罗江,中国诗歌的另一伟大源流。《楚辞》,《天问》,《九歌》,走进山门,只见两行巨幅,那是《离骚》的名句。作为诗写者,我向用词精确、字字珠玑的李贺、李商隐、贾岛这一路“水至清”的“小宗”诗人致敬,对不惧泥沙俱下、大江大河般的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陶渊明、苏东坡这一脉“大宗”诗人顶礼膜拜!

这篇以时间的玫瑰次第张开来结构的文字,使我想起保罗·策兰的一句诗,“你的手满握着时间”。意象破碎、深度隐喻的策兰很喜欢里尔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里尔克的《豹》,我也热爱叶芝,折服有历史感的艾略特。2008年我二进德国,走了近30个大城小城。正是歌德这位大师中的大师,使我在现代后现代语境里,依旧坚信诗性直觉和关于世界的写作。我也曾经过内卡河北岸树荫掩映的哲学家小道,辨认黑格尔、荷尔德林等人的足迹。如同禅宗的“顿悟”,觉悟诗是自我的表达,语言是人“存在的家”,存在于个体生命的灵魂深处。是对终极的追问和朝向永恒彼岸的远行。它的历险出自一代代的经典谱系。

2012年在美国大峡谷,我听见美洲在歌唱,那是惠特曼飓风般的歌喉。我似乎看见了大盐湖中的鹈鹕,它与《诗经》里的水鸟也没什么不同,心胸顿感坦荡。美国诗人的语言也多似“黑风暴”,比如艾伦·金斯伯格的《嚎叫》,弄得众生颠倒。我仰望诗的百年孤独,是马尔克斯。聂鲁达的高迈、开阔,帕斯的博大、回旋,让我再次感召到天才恣肆汪洋的写作。巨人一个个在上世纪的前半叶离去,如今诗歌成了教授们在纸上练习的精雕细刻。在西班牙语系里,诗向死而生,依旧活在人民中,在大地无拘无束生长。被拉美的风吹拂,或被世界的风吹拂,让我不由想起清人诗句“飘零君莫恨,好句在天涯”。谁的诗能在风上做巢,谁灵魂的故乡就永新。

我想,中国当代诗歌肯定也需要刮一场大风,横扫雾霾污染,个人疼痛,时代庞杂。包裹风云际会,沧海桑田。绝对纯粹的存在绝对不存在,诗“积聚”所有的一切。如洛尔迦所言:诗歌是不可能造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