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受伤是我自愿,为了夫君,我觉得值得;能和自己所爱的人长相思守,我觉得很幸福,所以,不劳三哥费心了,你还是请回吧。到时候要是被夫君大人知道了,我无法解释。”
强迫自己别过头,闭眼,狠心说话。不知道这样的自欺欺人,于他可撼动分毫?伤害是在所难免的,原来,伤人时,自己更受伤。别无所求,只希望他能明白了我的决心。
有一刻的沉寂,黑暗中,只闻彼此的呼吸。
眼泪悄悄的滑落。
悠然叹息。他轻轻探出长指,微温的指腹沿着脸颊划过。我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点,睁开眼,月光下,他的剪影也是这般让人心碎,引得眼眶止不住潮湿,反而将视线清洗得愈发清晰。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停在指尖,惹来他的凝视,接着深邃的目光又透过那点水光盯着我,呼吸一窒,惶惶无措。忽而他俯首,我浑身僵直,喉间锁得死紧,想着,他,又要做什么?
他牵过我的手,将那一指置于手心,然后包覆拉至胸口按好,“逞强,只是让自己受伤。”
指心贴手心温温的热蒸发熨去那滴泪,传导入心房一揪一揪的痛。拳下感受他左胸传来的沉稳规律的跳动,默默别开眼,回避,却不忍挣脱。咀嚼他方才说的话,不知他言指何意,是我受伤,还是……其他?
“希望终有一日,你能明白。”终于他放开我的手,起身,仔细为我掖好被角:“睡吧,好好养伤。下次,不准这样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茫然。
“睡吧,”他的声音有哄宠蛊惑的味道:“若是你不喜欢看见我,等你伤好了,再来看你。”
柔柔勾开我的发:“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大的转变?我一时回不了神。直到,屋内重归宁静,他的味道尽散,我才真的确信,他走了。
走了。
来无影,去无踪,一切的一切,如堕梦境,好不真实。
他真的来过了?
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等我伤好了再来看我,那是不是,明日开始,他就不会来了?
浑身无力,不知是放松,还是患得患失的落寞。
左右,总为难。
清晨起,在门口酣睡的丰盛自然少不了玲珑的一顿臭骂,只有我知道事情的原委,却不能说,只好劝道:“玲珑,好了,不要责怪他,丰盛定是一夜疲惫早上才眯了一会儿,夜间寒气重,你快让人熬碗姜茶给他吧。”
“可是小姐,你看他~”玲珑瞪着丰盛,恨铁不成钢,却又带着心疼。
“不要紧,昨日有丰盛在,我睡的很安心。”
“皇妃,今天晚上,我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丰盛也很不好意思。
今晚,他不会来了。“不用了,应该能睡好了,可能前两日不太习惯。”
“小姐,我帮你换药吧。”
午后,李宥来了。受伤后,活动的范围变小了,惜日轩外小花园,成了我的会客之地。
“昨日听说你醒了,本来想来看你,可是府里有些事情耽搁了,你可怪我?”李宥笑的温柔,可是我总感觉他的笑容下隐着些哀伤和愁绪。
“我从不把你当外人,知道你心里是关心我的,何必在意形式。”我直直坐在藤椅中,姿势有一点尴尬,却是最不妨碍伤口的。“四哥,府里若有事,就不要牵挂我,我这里,会有人照顾的。”
李宥站到我身旁,轻抚我的发,目光却跳向水榭那边,远远的,没有焦点:“傻丫头。再忙,看你,总是有时间的。”
“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吗?”我知道,他懂我问的什么。
李宥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只是来看看你,不想把烦心事带给你。”
心内有点愧疚,只能看着他干着急,想帮忙,也无从心力:“四哥,真对不起,我有事的时候,你能帮我,你有事,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力量,真的太过微薄。
“傻丫头,你有心就好,不要瞎想。”李宥宽慰的拍拍我的头,我仰头看着他,他的脸在日光里泛着小小的光晕:“若实在无法,不如暂时搁置,等时机到,说不定就自然而解了。”若有人诚心诬陷,怕最近,也会异常小心不露马脚。
脑子里总有什么东西闪过,可是无法总结。
“嗯,总算婉儿相信阿澈,不然,我在中间,更加为难。”
四姐一向温婉为人着想,以她的蕙质兰心,定然也不会相信秦澈的有意诬陷。这毕竟,太明显了。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我叹息,忽然,想到自己,我何尝不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是,我还不如他,能妥善调解三人之间的关系。
“累了?”李宥看着我眉间的落寞和愁绪,小心的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一如小时候。对幼时的记忆,仿佛越来越清晰了,经常有不连续的片段,浮上脑海。“淑妃~姨娘还好么?”我更加喜欢这个称呼,让我觉得有亲情的温暖,如母亲。
“嗯,早上我刚向她问过安,她还问起你,让你有空去景怡宫。不过,我没告诉她你受伤一事,怕她担心。”
我苦笑,以我目前的情况,怕是惜日轩都不太好出呢。“嗯,等伤好了,我一定去看看她。”
“陵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和娘为你做的选择,是错的?”李宥忽然小心的问我。
错的?
李翛黯然的笑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为什么你们都偏着李碏?当日,若不是父皇偏心,若不是你的大姐和淑妃娘娘求情,今日的你,可真的是我的妃子!而不是什么六皇妃!
是这样,错了么?
李宥蹲下,认真的看着有点失神的我:“我不知道,有一日,李碏会让你受这样的伤害。”
我微笑,抚平他脸上的自责:“四哥,这伤,不怪李碏,他若知道,定也不会舍得。”是,这样的吧?“我知道,你和姨娘,都是为我好,陵儿心里明白,也一辈子记得你们这份情。”
一辈子,记得你们的情。
一辈子,欠他一份情。
什么时候能报答,又什么时候能还清?
世事,这般无常。完全不照着人的预想。
这就是人生吗。
短暂交谈后,李宥匆匆走了,我知道,最近他的事情比较多。父皇的身体日渐衰弱,听说将不少事情交予了他和大皇子李毅,怕是要在二人之中择太子了。
爹爹一定很高兴吧?他和赵相的争斗,一定也会更加白日化吧?
争斗?我忽然有点明白什么。难道是?
可是,没有证据,我不敢胡乱猜测。等日后,李宥再来,提醒他注意一些便是。
太子啊,有多少人对这未来的储君之位虎视眈眈?
为了它,当真要不择手段?
我不想弄懂,也不想参与,可是,受到株连伤害的,偏偏是我的四姐啊。日后,怕是还有更多。
三姐呢,三姐已入赵相家门,日后,可有一日要正面对立,她,会是怎样的为难啊。
不敢去想。
“小姐,新任工部侍郎求见。”玲珑忽然出现,一脸笑眯眯的。
工部侍郎?我并不熟悉,为何会来拜见?疑惑间,看见玲珑诡异的笑脸,心内明白:“是不是顾生来了?”这丫头。
“小姐你真聪明!”玲珑嬉笑着让开,身后,果然是顾生,紫色官袍,绣锦鸡,配金鱼袋,已经官至二品了吗?
“恭喜你。”我诚心向他祝贺。顾生依然是羞涩的微笑。
“今日,今日我第一天入朝。”他不好意思的说。
笑了,难得看见这么害羞的男子。“已经搬去状元府了吧?”
“嗯,特来探望皇妃,并谢谢你准备的厚礼。”
“不过日常用品罢了,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怕你第一日去,少了不方便,要谢的话,就谢谢福伯和玲珑,是他们一手置办的。”昨日在六皇府里领的圣旨,不然,我也不可能知晓。“听说,我爹~左右相也都给你送去贺礼了?”
“蒙左右相厚爱。今日惜昭来,还有一事想和皇妃商量,请皇妃指路。”他有点局促。
“你是今科状元,新任工部侍郎,我还想着你给我多做指点呢。”我抿嘴笑,看见顾生,心情总是爽朗明快的。“和我,不用这么客气的,有事情,只管说吧。”
“左相和右相,都留言,希望,我拜入他们门下。”
拜入门下?和刚才所想一联系,便立刻明白,这不过又是场权利游戏。
很久以前的担心终于浮出水面,入了朝廷,谁人来护住顾生一身纯净?总是会被拉进权力争夺的漩涡。
问我?我能怎么回答?我想说,保持自我,可是知道,在官场里,除非是你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否则,你必有所依才能保护己身。
苦笑:“惜昭,你这是为难我。”我不能擅意指挥别人的人生,因为我负不起这个责任。“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工部尚书是左相的人,他劝我,入左相门下,说今日朝中,左相势力稍占上风,况且日后太子,仿佛是当今大皇子的可能性较大。”必是顾生的顶头上司已经好好将朝中形式分析给他听了吧,也顺便,拉拢人心。顾生对我,定是全然坦白毫无隐瞒,若是换了别人,定不可能在我面前说爹爹的弱势,在六皇子妃面前,提及他人要做太子,这些,都是禁忌。
“可是,你是右相的女儿,所以,我还是,想入右相门下。”
爹爹若知道,终有一日,我也有能力助他巩固势力,他会不会对我好一点,或是觉得,当初压在我身上的筹码,并没有白费?顾生啊,你是这样的知恩图报,可是,我受不起。我不想有一日觉着,是我亲手毁了你,将你拉入漩涡之中。
“惜昭,”我看着他,一脸严肃:“首先,我并不懂政事,所以,我无法告诉你,在你面前的哪一条路,是对的;其次,正如我昨日所说,不要总是介怀于我救过你,你就一定要报答,你能做很多事,都比这个有意义,所以,做事不要从考虑我开始,而是考虑自己,考虑天下百姓,即使有一日,你我对立,但只要你做的是对的,我依然支持你。”
“不会有那一日的!”他忽然开口,脸上是坚毅和着急的表情。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即想到,他可能指的是我说的对立一事。笑了:“当然不会有那一日,我只是打一个比方。你入哪相门下,其实我都没有太大意见,你的心中只要怀的是天下,我相信,你做的都是对的。”
他迟疑,点头:“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背叛你。”
背叛这个词,用的仿佛有点沉重了,我的心一紧,忽然感觉沉沉的压力上身。凝视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忽然觉得,有一点陌生了,感觉他的脑海里,仿佛想着我未曾想到过的东西。可是这念头只是一瞬,看见他纯净的笑,我暗笑自己多心。
即使有一日,他会改变,也不是现在,也不会是在我面前。
扯开话题:“以后有空,可常来府里玩玩,学堂若是方便,也可以回去瞧瞧,夏大哥他们与你相处数月,感情一向好,福贵莫忘贫贱之交。”
“我知道。我来府里,毕竟不太方便,今日尚书已经提醒我了,我也觉得有理。”他的脸忽然红了:“若是,你伤好了,想去学堂,就让人告诉我一声,我一同去。”
我也明白,这几日他日日进府,肯定承受了不少压力。“好。以后,学堂,就是我们的联络站了。”
对望一眼,相视而笑,仿佛是一个小秘密,种在彼此心里。
云淡风轻,笑谈人生。这样的好心情,这样的场面,以后,不知还有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