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兰陵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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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天色蒙蒙,玲珑就悄悄敲响了寝宫门。她已经褪下稠衫,穿上粗布衣裳,脂粉未施,瞬时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小姐,你也换上衣服吧。”她手里托着一个大包。

从玲珑开始帮我料理学堂事务起,我便越来越觉得她能干和体贴,我说什么,她能立刻领会我的心意,得姐妹如此,也算老天对我不薄吧。“玲珑,辛苦你了;还以为嫁给夫君后能给你带来好日子,却不料还是要你为我操劳奔波。”我有点愧疚。

“小姐,你怎么又胡说了;”玲珑微微红了眼眶:“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默默脱下身上的湖蓝色阔袖长袍,换上便装,面柔的质感略显僵硬粗糙,这我倒是不介意的,只是忽然变紧的袖口让我有点不习惯。寻常人家女子多要做事,阔袖诸多不便,一般都是窄袖。

玲珑看我抬手观望两边袖口,笑了:“小姐,先凑合穿吧,路上这样比较方便;我已经在行李里面备了一套您常穿的衣服,等你见姑爷那天给给你换上!”

“没关系,穿一会儿就习惯了;”两手露在外面,还真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味道。

“我帮你换药吧,换好药我们就先上马车;城门一开,我们就出城。”

坐下,玲珑帮我一层层解下纱布。“小姐,你现在,总是受伤。”玲珑叹息:“以前你身上最多不过磕磕碰碰小伤口,现在不伤则已,一伤都这么重;”她的眼眶有点红了:“你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我看着,心里很舍不得。”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抚在颊边,铜镜中,是相互依偎的两个人儿。虽然我们没有姐妹之实,但对我而言,在心里,她比四姐、三姐更加重要。“我知道,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

“说话要算数啊,”玲珑轻笑,虽然舍不得这样的气氛,可是时间不等人,还是只能不舍的抽出手,继续帮我换药。

“御医有没有说,伤口要几日才好?”缠着这长长的纱布,比较显眼,一路上,还是希望少惹人注意才好。

“御医说外面伤口的话大概要半月左右才好,但比较危险的是里面淤血未除;”玲珑停下手中动作:“小姐,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微笑,假装不在意:“不要紧,不过撞了一下,小伤;快吧,天亮了。”

福伯和丰盛早就已经等候我们,玲珑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才轻轻扶我上马车。随后,福伯也登上马车。

“夫人,我送你们出宫。亲卫已经化整为零,出了城门再与你们会和。”福伯细心交代。

“福伯,府里的事,要多麻烦你了;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你可以去找仁王殿下还有我爹爹,他们应该会帮助我们的;还有,学堂蔡子仪也是可用之才,若有需要,可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福伯看着我和玲珑,有点不舍:“夫人,委屈你们了。殿下他日一定会记得你们这份恩情的!”

我怎么会要他记恩呢。“他是我夫君,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丰盛忽然放缓了马车的速度,福伯示意我和玲珑不要出声,小心的掀起车帘和丰盛换了位置。狭小的车厢有了丰盛顿时显得拥挤了,可是谁都不敢出一声大气。少顷,马车停下,传来福伯和宫卫的交谈声。

“福总管,这么早就出去啊?”

“嗯,出去备置点东西。”

马车重新出马。时间仿佛过了好久,周围渐渐开始热闹起来。福伯终于将马车停下。丰盛率先跳下马车,随后,玲珑也扶着我下来。这是闹市的一个拐角,已经乔装的过的亲卫张一已经在另一驾马车守候。

福伯将简单的行李包递于玲珑,声音有点哽咽:“夫人,路上一定要当心哪。”

离别的愁和淡淡的担忧同样困扰着我,微笑着安慰福伯:“别担心,有丰盛和玲珑在,还有亲卫呢。说不定,过个十天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但愿是这样吧。

换了马车,朝城门出发。城门守卫掀起车帘查看了一下,玲珑托辞我们俩是姐妹,去襄州亲戚家,守卫不疑有他,也就顺利的放行了。直到城外十里左右,张一才将马车停下等候丰盛。丰盛毕竟当过几年校尉,在军中也算面熟,怕惹注意,所以不跟我们一同出城。

满眼渐渐萧瑟,远离了都城的繁华。道路也开始有点崎岖。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一帆风顺还是诸多坎坷,我并不知道。

可是,李碏,你等着我。

但愿李宥和李翛处,一切顺利。

原定的路程是避过城池,从小路绕行,这样比较快,也比较隐秘;可是丰盛和玲珑坚持说小路太过崎岖颠簸,对我伤势不利。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任凭我怎么说,到最后还是坚持不过二人。

快马加鞭,路程确实很劳累。中午,丰盛终于将马车暂停。玲珑铺开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小姐,歇一会儿吧。”

“你们先吃吧。”我下车深深舒展了一下身体,马车的颠簸让浑身关节都酸疼不已,特别是头上伤口处,感觉血气一阵阵上涌,一颠,便是如蚂蚁啃噬般微微的痛。

九月了,已入秋。抬眼处,到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瑟瑟的秋风中已经透着丝丝凉意,黄色白色的野菊,花瓣卷曲,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不知不觉往前走了一段,深呼吸,这样的亲近自然,感受自然,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那次李翛带我同游端午。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又仿佛近在昨日。

“小姐,来啊!”远远地,玲珑朝我挥手。

才发现自己已经往前走了不少的一段。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我知道了,低头看见路边盛开的一丛丛野菊花,心血来潮,摘了几朵粉色的。

“夫人,”丰盛本来正喝水,看见我,急忙放下来,水渍顺着嘴角向下流,我轻笑,将手中野菊递于他,他不明所以。我指了指玲珑的背影,丰盛恍然大悟,嘿嘿笑。

我坐上马车侧舷,咬了一口已经冷却的馒头。入口虽然不是很好,可是看着丰盛和玲珑不好意思又处处露着甜蜜的相处,心情不由的好起来,吃起来也觉得香了。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不比什么都重要?

第一晚,没有什么意外,恰在傍晚时分城门关闭前赶到临城。匆匆投了客栈,和玲珑先行休息;丰盛悄悄和亲卫碰了头,商量沿途事宜。

长途奔波后,身体特别劳累,身体沾到床不久,已经听到玲珑细细而均匀的呼声;我也想睡,可是一躺下就感觉脑袋胀胀的,怎么也睡不下,只好起来,半趴在桌上,用棉被裹身,不知过了多久,倒也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

日光微露,从窗口透进些许阳光,直射在眼上,刺得我醒来;脖子和手臂都略有酸楚,稍稍活动了一下,扭头看见玲珑还在沉睡,红润的脸,可爱的神色,睡相都这样俏皮,不禁笑了。轻轻将被子放在她身边,弄成仿佛我刚起床的样子。轻轻打开房间门,到楼下简单梳洗了一下,顺便端了一盆温水给玲珑。

一直是她照顾我,偶尔也让我为她做点事。

“玲珑,”我低声叫她。许是很不满有人扰她清梦,她皱眉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又沉沉睡去。

很想让她就这样多睡一会儿,可是时间不等人,只好狠心把她弄醒。

“小姐,你起啦?”玲珑打了个哈欠,还有点迷迷糊糊。

“嗯,快起来洗漱吧,吃过早饭,我们就要出发了。”照我们现在的速度,最快怕要五日左右才能到安北都护府了。一来一回至少十日,再做部署,又要拖延一阵。

玲珑急忙穿起衣服,待看到桌上的热水和早点,她有点迟疑的看着我:“小姐~”

我朝她点了一下头,俏皮的微笑:“玲珑小姐,请用!”

玲珑楞了一下,幸福感动的笑容止不住,脆生生的“哎”了一声,用水打湿了脸庞。

在能力范围内为别人做点什么,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特别是,那是你爱的人。

第二日的行程有点尴尬。一是早点入城休息,但是会耽误行程;二是继续赶路,但是傍晚之前来不及赶往下一个城池,要露宿郊外。这一次,我没有再听从丰盛和玲珑。

“我不是千金之躯,从小的生活和玲珑几乎无异。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有你们在,住在哪里不都一样?”

因着这句话,月夜里,星光下,我们在一个小湖边升起了篝火;十二名亲卫也在不久之后和我们汇集。开始大家都还有点拘谨,不过在丰盛捉鱼被玲珑踹下湖水以后,善意的哄笑顿时将大家的距离拉近了。

篝火旁烤的不止是鱼,还有丰盛换下的衣衫。

只闻风声,虫鸣,柴火噼啪声,还有亲卫们小声的交谈。

“我为大家唱一曲可好?”我出声提议。到了疆场,这样轻松的气氛,就不会再有了吧?前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危险在等着我们。因为我,因为李碏,这些人都放下了生死,毫不犹豫的跟随我们,我们是何德何能,只愿能与他们同甘共苦。

亲卫们互相看了几眼,终于在张一的带头下,鼓起掌来。

我微笑,清唱:“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也没细想,只想着唱一首轻松抒情的,唱出口才发现是《西洲曲》。歌词全篇描写了一位少女从初春到深秋,从现实到梦境,对钟爱之人的苦苦思念。幸好大部分亲卫都并不是太理解歌词大意,否则岂不是很容易以为唱的是我对李碏的思念之情?

有我开了头,气氛更加活跃开来,张一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的唱了一首《战城南》,虽然偶尔有点走调,但大家还是将很热烈的掌声给了他。

安静的月夜,渐渐被我们的欢笑声感染,大家都暂时抛下了藏在心里的担忧。

我微笑着看着场中,耳边虽然热闹,心内却一片空明。

为什么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前面迎接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的心越来越不安?

两天了,三天后,我们能顺利赶到安北都护府吗?李碏又怎么样了?北郡王的五万大军,届时是不是也已经能到了?

一路上我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也不提,可是这些担忧,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设想虽然美好,就怕现实太过残酷;事情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哪一样不是要费劲千辛万苦?

篝火渐渐熄灭,我和玲珑回到了马车内,丰盛就坐在车上打盹保护我们,其他亲卫也各在我们马车周围最有利于保护我们安全的地方安顿。

我和玲珑各自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倚着简单的衣物,半躺下;这样的郊外,这样的月夜,这样的人,这样的心事,让我的心格外宁静而了无睡意。闭上眼,假寐。

黑暗里,感觉到玲珑悄悄起身;睁开眼,迎着暗暗的月光,看见她掀起车帘,轻轻将手中薄毯盖在丰盛的身上;丰盛伸手将她拉在身侧,玲珑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依偎在丰盛身旁。丰盛将毯子的大部分盖在了玲珑这一侧。

我在暗夜里微笑。有情的人儿啊,这般甜蜜。

笑着,笑着,眼角却莫名的留下了眼泪。

我多么渴望,在这样漆黑的冷夜,也有一个属于我的怀抱,可以给我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