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四个了,这个凶手为何只挑风尘女子下手!她们也是一群苦命之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如此残害她们!” 乔泰忿忿不已。
狄公叹了口气,弯下身子细细的观察尸体周围的脚印,然后站起身来四处打量开去,许久不发一言。
半晌,狄公开言:
“乔泰,你让差役把这尸身边的脚印拓下来再把尸身运回盛殓,我见前方便是太子的东宫左近,你且随我去拜会一下太子。”
“是,大人。”
东宫之内,太子妃韦妃出来接见。
“娘娘,老臣今日求见太子有事相询,敢问娘娘,太子现在何处?”
“阁老恕罪,太子抱恙不能见客。不知阁老前来有何事,我可代为转达。”
“娘娘,太子殿下病了,可有传太医,老臣也略通医术,可否让老臣一看,若让圣上知道怕是又要责怪我等的怠慢。”
“阁老,太医刚刚来过,而太子也刚刚服药睡下,不敢再烦劳阁老。” 太子妃韦氏态度温和有礼却让人无法拒绝。
“娘娘说的是,是老臣逾越了,娘娘,这宫中所燃之香恬雅温润,让人心神宁静,可是名香:瑞龙脑?”
“阁老说的正是,太子最爱此香。圣上赐了太子许多。”
“老臣有一事一直挂心,前日太子被皇上训诫,责令在东宫内自省,老臣来此想劝慰太子,如此多事之秋,太子可要谨言慎行、多加防备才好,莫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不然李唐的天下就危然了。”
“阁老忠言苦心,哀家代太子谢过,哀家定会规劝太子,也请阁老放心,从今往后东宫这里不会再传出让皇上、阁老忧心之事。”
“有娘娘此言,那老臣便放心了,老臣讨扰了,老臣告退。”
出得东宫,乔泰觉得背后汗津津的“大人,您刚才与太子妃的话的意思是……”
狄公摆了摆手,不发一言。
回到府中,方正早以在内等候,还有另外一个脸上妆都哭的五颜六色的妇人,正是教坊主曼云,上次嫣红、翠玉对她以是不小的损失,而这次的如烟之死更无异于挖了她的心肝,此刻哭的十分情真意切。
“大人,一定要为我等做主,好端端的人儿,天仙似的,怎么就被哪个丧尽天良的家伙害了啊!”
“如此多事之秋,怎不多加防范!”
“阁老容禀,坊里出了这样的事,我早已极为警惕,就怕再出事,可是是如烟要出去,我哪里敢拦,我是拦不住的啊!”
“为什么你不敢拦住如烟?”
“民妇哪敢相拦,坊里别人不知,但我知道,如烟、如烟她是梁王的人啊!”
“你这妇人休要信口乱说,你如何知道如烟是梁王的人?”
“大人啊,民妇也是偶然得知,其实我这里只管有银钱入帐哪管的许多,如烟平时见的人都是达官贵人、风流才子,只是每月总有几日有个清秀小童随轿子来接如烟,那小童我是识得的,当年我在买小桃时那里有一群孩子,那小童便是被梁王府的总管买了去,所以那时我便知道,如烟身后有一个我们惹不起的人物。”
“最近如烟可有认识其他什么有身份的人物?”
“说来也奇,这如烟到也是总遇上一些神神秘秘的人物,最近月余,如烟好似被另一个贵人包下了,我这里银子却是源源不断只是如烟告诉我莫问出处。那人依民妇看来定是王公贵族。”
“何以见得?”
“来接如烟之人,身上虽是寻常仆役打扮但有一次脚下却登了一双虎头攒金靴,民妇虽不知这靴子是什么人穿得却知道那绝不是寻常百姓之物。如今看来这帮人应该也是梁王府的人吧。”
“你为何如此说?”
“昨日来接如烟之人是后一拨人,可是昨晚却亮出了来头,口称是梁王要接如烟过府。昨日我心下还暗笑,这梁王到是宠如烟宠的紧,可心上又怕同僚笑话,就搞出了这两拨人马实则为了一件事。可是、可是、没想到我那如烟却是福薄至此……”说罢又低头垂泪。
曼云走后,方正早已按奈不住“虎头攒金靴!大人,那是……”
“方正,现在不可乱说,我要你查的几件事,你查的怎样了?”
“学生正是为此事而来,具查,郭亮在寿筵那夜自称不胜酒力而先离席回房休息。可是在后半夜的时候,有一个起夜的家丁却看见他家公子竟然只穿着内衣跌跌撞撞从后花园出来,家丁忙去搀扶,发现他手上有血,当时,郭亮说是因为饮酒过量,在花园中乱走乱撞才弄伤了自己,第二日又赏了那家丁些银子了结此事。不过以后的两日因吏部正值考核官员业绩之时忙乱非常,郭亮都是在吏部过的夜,这一点是有人证的。”
“郭府后花园的尽头便是后门吧!”
“正是。另外果如阁老所言,差役在一条通向郭府的幽僻小巷的杂物堆中发现了血衣与匕首。那血衣学生找人辨认后证实正是郭亮在寿筵那天穿着的。”
“好,方正你做的好啊!现在我们只等马荣的归来了!”
“大人,大人……”说话间,只听得马荣在外的喊声。众人朝外一看,院内马荣正牵着小桃的手走了进来,狄公微微一笑。
“现在,此案可以了结了。”
(四)
郭府、郭怀德之子郭亮的书房。
狄公眼前的这位吏部员外郎郭亮躯骨魁伟却眉目清秀,言语温柔有礼。马荣心中暗道这副皮相可不就是唬女孩家的风流种子像,不禁悄悄的撇撇嘴。
“郭贤侄,今日本阁过府有一事相询,老夫问你,你可认识一名叫舞月的女子?”
“回阁老,小人不识”郭亮道“家父对小人自幼管教甚严,小人怎会识得那等烟花女子。即使家中有宴饮、出外应酬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哪里记得姓名。”
“本阁好似从未说过舞月是青楼女子,你又如何得知!”
“舞月这名字小人只是觉得十分像青楼女子所用的花名,所以才出此言。而且近日神都连出血案,其中一人好似就是叫这个名字,民间百姓都知晓的事情,下官如何不知。”郭亮面皮上不觉有汗渗出,强辩道。
“你字明光,本阁在舞月的遗物中看到了一首藏头诗,每一句的开头的字就是:舞月、明光,想来是你二人定情之时所赠;再看你书案上你所写的文字,分明就是与这诗的字体一样,所以你郭亮就是舞月的秘密情人;舞月死时指甲中有皮屑,说明她必定抓伤了凶手,她喉咙被自左向右切断,必定是凶手从背后抱住她,然后用刀一划,如果是这个姿势,那么舞月抓伤的必定是凶手的手或者是前臂,郭亮,本阁问你,你左手上的几缕伤痕是怎么来的,想来舞月当时一定是惊恐以极、怨恨以极,否则不会抓的如此狠重,几日都不曾恢复。昨日差役在一条通向郭府的幽僻小巷发现了你所丢掉的血衣与匕首,你在寿筵早退是为了去杀掉阻碍自己前程的舞月,你杀人之后仓皇丢掉凶器与血衣,只穿着内衣回府,被家人看见就谎称酒醉失态,本阁不得不佩服你的急智,郭亮,几日前本阁为舞月验尸见她死不瞑目,她定是决心在冥冥中盯着你,要你还她们母子一个公道!郭亮,你还有什么话说!”
郭亮听的早已是两股战战,听到最后两句,早已骇得扑通跪下:
“大人,舞月与我本是情投意和,我欲为之赎身娶回家中为妾,可是家父为我定下武家小姐,武家小姐善妒,绝不容忍我纳妾,更何况是与青楼女子同侍一夫怕辱没了她的身份,我欲给舞月钱财了解此事,可是舞月说她已经怀有身孕,为了孩子她一定要一个名分,当时我与她言语冲突,而她一定要闹上我家寿筵,让我断了娶武家小姐的念头,我盛怒情急之下,用随身的匕首杀了她,当时觉得她用孩子威胁我所以气急之下就又给了她的肚腹上一刀,阁老,小人其实并非是残忍之人,只是当时气极才有此举……。
“为靠权门、杀人害命,做出此举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词,多说无益,来人,给我押下去。”
“且慢,我看谁人敢动本官的儿子!”一旁陪坐的郭怀德终于按奈不住。
“郭大人莫急,现在正轮到阁下呢,当夜令公子在外杀人,而你在府内又做了什么呢?你所作的怕是更大逆不道之事吧!
我想,当夜当再无其他官员时,梁王武三思、你、如烟、也许还有其他的心怀叵测之人,你们酒酣耳热,自然会有一些飘飘然,忘乎所以,言辞之中定会有些放肆、大逆不道之词。来想你们一定是在密谋构陷太子,作你等的春秋大梦,为什么我会如此说,几日前太子因行为不检被皇上训诫,这里的行为不检应该就是指太子沉迷于酒色,与青楼女子私会,而这位青楼女子应该就是如烟。既是私会自然应该只有当事人知道又怎么会被他人知道,我想应该是有人别有用心的去皇上那里告状吧。而这位如烟姑娘应该就是梁王派到太子身边的奸细,武三思想要构陷太子,自己取而代之,他让如烟以美色引诱太子,同时潜伏在太子身边伺机而动,而我又是如何得知的呢?答案是“瑞龙脑”和虎头攒金靴。虽说如烟她多达官贵人为她的入幕之宾,但是这等宫廷名香,皇帝亲赐的皇家用物,那里是她这等身份用得到的。当今拥有 “瑞龙脑”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当今圣上而另一个便是当今太子,而虎头攒金靴正是宫中禁军所穿着的标准服饰之一,所以如烟神秘的恩客就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我想那夜是翠玉是在四处寻找小桃,而无意见听到你们的言语,她自知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匆忙逃走被发觉,夜色之中你等人并没有看清是谁,但是他们却闻到了翠玉遗留下来的香气,如烟身在教坊自然可以调查出谁爱用什么香料,又有谁参加了那场夜宴,可是符合条件的竟然有两人,他们就抱着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的态度除掉了这两人。本来是单纯的灭口而已,却正好赶上郭亮犯下了第一宗血案,于是你就用重金要嫣红、翠玉出坊,模仿自己儿子的手法杀害了二人又移尸洛河,想以此迷惑官府让官府以为是一人所为。
后来我让小桃助我,让她去还如烟帕子时故意透露自己也去了寿筵,小桃在我的授意下故意对如烟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如烟顿觉不妙传信于你,你便要人骗小桃出坊,准备要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痛下毒手,结果正撞在了马荣的手上,你的杀手们已经全部招认,你的罪行已经确之凿凿了。
而今如烟也被她的主子杀死了,她参与阴谋是害人者却又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有此等结局,怕她也是有所自知,无可厚非。而那枉死的嫣红、翠玉却是真真无辜的人!而你正是一手将她们送上黄泉路的刽子手。郭怀德,私谋大逆、图谋不轨、草菅人命,真真罪无可赦,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席话说的郭怀德汗如雨下,跪坐在地。
(五)
“大人,郭怀德在狱中服毒自尽了。死前留书说人都是他杀的,只求留他儿子一命。”方正来到狄府对狄公如此说。
“人之将死,却也舔犊切切,可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狄公叹了口气,似乎并不讶异。
“服毒,大牢之内怎么会让他带进毒药!”马荣怒叫。
“是学生的疏忽,昨夜有人秘密见过郭怀德后他便服毒自尽。”方正惭愧之极,“那一夜翠玉听到的话因为她已死而无从得知,郭怀德这一死我们就无从指证梁王武三思了。”
“郭怀德会有此下场我并不惊异,弃卒保帅正是这政坛之上屡见不鲜之事。”狄公叹了口气。“事已发生就不要自责了。”
“另外,学生照大人的意思赎出了小桃,为她找了一户好人家收养。”
“是吗!辛苦你了。你去吧。”
“学生告退。”
“这案子也是奇了,死了四个人,用的是同样的手法,却有不同的凶手,不同的动机,也只有大人能够靠那一丝丝残留的香气推断出这许多。”方正走后,乔泰开口道“ 可是,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如烟到底真是武三思杀的吗?其实如烟那时也并未暴露,武三思似乎没有必要杀她啊!而且大人对郭怀德的死并不恼怒!”
“如烟一事啊,虽非我本意,但那确是我顺水推舟了。而郭怀德的死可以承担下这个罪过。”狄公轻轻叹息,展开了书案上的一张图画,那正是那日在狄公洛河边上拓下来的脚印“从这鞋底的图案花纹来看,这是宫中禁军所穿的靴子。乔泰,你要记得,与如烟有关的宫中之人,可不只有武三思啊。”
“难道是……太子?!”
“与武三思的斗争、恢复我李唐神器,即使让我肝脑涂地我也其犹未悔,但是我却怕一个不慎却害了太子。那一夜翠玉听到的话因为她已死而无从得知,而我们抓住的也是郭怀德杀人的证据,那一夜的密谋是确实之事但在他人看来也只是我的推测之词,言语无凭,我们又如何指证于他。其实如要细究起来如烟的死太子也难逃干系。”
“是太子派人杀了如烟?”
“也是未必,太子温柔良善却也优柔寡断,如烟被武三思派到太子身边的,成为构陷监视太子的工具,太子沉浸在温柔乡中被人陷害而不自知,可是太子身边也有眼睛不揉沙子的人,可以为了太子不顾一切的人,那可绝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啊。”
“您是说太子妃吗?”
“是啊,乔泰你可记得那一天我在太子宫与太子妃的一袭话,太子妃那日对我说她保证从今往后东宫这里不会再传出让皇上与我忧心之事,切记,她用的是‘从今往后’一词,我想那时她知道隐患已经被清除,而且可以成功的转嫁到武三思身上,不知你们记不记得那日来接如烟的人竟然吐口说自己是梁王的人,那真是明明白白的嫁祸啊。
太子妃看似温柔娴静,与世无争,但在我看来那绝对是一个心思缜密坚忍的女子,在那么长被幽闭的日子里可以隐忍不发,能够时时规劝太子,并伴随太子一直走到了今天,那是一个在宫廷政治的生死场中摸爬滚打过的女子,她的心只怕心早已变的冷漠坚硬了吧,对于任何可能伤害到太子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她应该不会心慈手软。乔泰,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日去太子宫,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有着多么冷静而决然眼睛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