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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狐谐

万福,字子祥,是山东博共县人。他从小攻读诗书,家中薄有资产,但时运不顺,二十多岁了,连秀才也没有考取到。乡里有一种浮薄的风俗,富户多被报充徭役。其中忠厚老实之辈往往弄得倾家荡产。这次,万福恰逢被报充徭役,他为了躲避而逃离家门,来到济南,借宿在旅店里。到夜里,有个婷婷玉立的女子私自找上门来。万福喜欢她,就相好上了。问她的姓名,女子自称:“我虽然是狐狸,但不会祸害你的。”万福由于爱她,也不加怀疑。女子叮嘱他不要与其他客人同宿,就天天来到万福这里,与他同床共眠。万福日常用度所需,全都依赖狐女。

没过多久,有二三位朋友,经常来拜访他,并且常常几夜不走,万福心里讨厌他们,又不好意思赶他们走,后来没办法,只得将实情告诉他们。朋友说希望一睹狐仙的芳容。万福转告了狐女,狐女对朋友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见我呢?我也和人一样啊。”听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就在身边,朝四面看去,却又看不见。朋友中有一个叫孙得言的,喜欢开玩笑,受搞恶作剧,坚持请她现身,并且说:“有幸听到你娇媚的声音,魂魄都飞荡了;又何必吝惜如花的容貌,只让我们听到声音相思呢?”狐女笑着说:“真是个贤孝的孙子啊!你是不是想要为你的高祖母、曾祖母作一幅肖像呢?”其他朋友听了都笑起来。狐女又说:“我是狐狸,请允许我与你们谈谈有关狐狸的典故,你们还愿意听吗?”众人都说愿听。

于是狐狸说道:“从前,某村一家旅店里,向来多狐狸,常常出来作弄旅客。旅客得知以后,相互提醒都不去住那家旅店。过了半年,旅店门庭冷落,主人十分担忧,所以非常忌讳提起狐狸。一天,忽然来了一位远方客人,自称是外国人,见了旅店便住下了。主人很是高兴,刚把他迎进大门,这时有过路人悄悄告诉他说:‘这家旅店里有狐狸。’客人非常害怕,对主人说,打算搬到别处去住。主人好说好歹,劝客人别相信别人的胡言乱语。客人将信将疑地住了下来。他走进房间刚睡下,便看见一群老鼠从床底下窜出来。客人大惊,急忙奔出来,大叫‘屋里有狐狸’,主人也吃了一惊,问他看到了什么。客人抱怨说:“狐狸都在这里筑了巢穴了,怎么骗我说没有狐狸?’主人又问:“你看到的狐狸是什么样子?’客人说:‘我刚才看到的一群,个头都很小,不是狐儿子,就是狐孙子!’”说罢,满座客人都笑起来。

孙得言说道:“既然狐仙不肯赏脸一现,我们今天就睡在这里,都不走,叫他们好事不成。”狐仙笑着说:“睡在这里没关系,倘若我对你们稍有冒犯,请万勿住心里去。”朋友们担心她恶作剧,不敢久留,知趣地离开了。

然而那几位朋友隔几天便来一次,缠住狐仙调笑戏谑。狐仙非常诙谐,每说一句话,便逗得那些朋友捧腹绝倒,口才极佳的人也胜不了她,众人戏称她“狐娘子”。

一天,万福摆下酒宴,高朋满座,自己坐在主人席上,孙得言与另两位客人分坐左右,上边摆一张榻,安排给狐仙。狐仙推辞说不会喝酒,但众人一再邀请她人座说话,她答应了。酒过三巡,大家以掷骰子来行酒。哪个掷到骰子,该他饮酒,他开玩笑把酒杯移向上边的空座说道:“狐娘子还清醒得很,请代我喝这一杯。”狐仙笑着说:“我从来不喝酒,但我可以说一个典故,以助诸公的酒兴。”孙得言掩着耳朵不愿听。客人们都说:“骂人的就要罚酒。”狐仙笑着说:“我骂狐狸怎么样?”众人说:“那可以。”于是大家都侧耳细听着。

狐仙说:“从前有一位大臣,出使到红毛国去,他戴着名贵的狐腋毛皮冠,参见国王。国王见了感到很奇怪,问他:‘这是什么皮毛,这么暖和厚实?’大臣回答说这是狐腋毛。国王说:‘这东西生平从来没有说过,狐字是怎么写的?’使臣一边用手在空中书写,一边回答道:‘右边是个大瓜,左边是个小犬。’”主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有两位客人是陈氏兄弟,一个叫陈所见,一个叫陈所闻。他们见孙得言很尴尬,有意帮他,于是便道:“雄狐在哪里,竟让雌狐放肆胡言到这般地步?”狐仙马上接着说:“刚才那个典故还不怎么好笑,我还没有讲完,就被一阵犬吠声打断了,请让我说完。那国王见使臣乘着一头骡子,感到很新奇,使臣回答:‘这是马生下的。’国王又大为惊讶。使臣解释道:‘在中国,马能够生骡,骡能够生小马驹。’国王细问他原由。使臣说:马生骡,是‘臣(陈)所见’;骡生小马驹,只是‘臣(陈)所闻’了。”举座又一阵大笑。

众人知道不是狐仙对手,于是相互约定:谁再要带头嘲笑人,就罚他请客作东。一会儿,酒喝到了兴头上,孙得言又开万福的玩笑说:“我有一上联请你对一下广大福说:‘上联怎么讲?”孙得言说:“妓者出门访情人,来时‘万福’,去时‘万福’。”满座主客反复思量,都对不出来。只听狐仙笑着说:“我有下联了。”众人都特别留意,狐仙说:“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龟也‘得言’。”四座听了,无不大笑,佩服狐仙的才思。一孙得言羞惭满面,说:“我们刚才与你约定了的,怎么又违犯了呢?”狐仙笑着说:“这的确是我的过错,但不这样就不能成为工整的对联了。明天我请客,赎回我的过失。”大家笑乐一场而散。

狐仙的诙谐风趣,无法一一描述。过了几个月,狐仙与万福一同返家,来到博兴县境,她对万福说:“我在这里有一门远亲,已好久不来往了,不能不去拜访一下。这会儿天快黑了,我与你就去他家住一夜,等明天再走也行。”万福问她亲戚住在哪里,她抬着前面说“不远”。万福怀疑,以前这儿从未听说有村庄,也只得跟她走去。走了二里多路,果然有一村庄,他以前从没有到过。狐仙上前叩门,一个老仆出来开门。进去以后,只见重门深院,真像是世家大族。不一会见到主人,有老翁和老妇二位,向万福施礼,并请他坐下。主人摆上了丰盛的筵席,就像对姻亲一样款待万福,于是他就住下了。第二大早上,狐仙对万福说:“我这样突然之间与你一起回去,恐怕你家里人要害怕。还是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万福听从她的话,先回到家,并向家里人说明了情况。一会儿,狐仙也来了,她与万福说说笑笑,别人都能够听到,却看不见她的模样。

过了一年,万福又有事到济南去,狐仙也与他同行。路上忽然有几个人走来,狐仙跟上去与他们搭话。谈得十分投机。不一会儿,狐仙走到万福的面前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家本来是陕西人。我们前世有一段姻缘,今世我特地来报答你。前面那几位是我的兄弟,他们来找我,我必须跟他们回家去,再也不能服侍你,你要好好保重。”万福急忙挽留她,但她还是离开了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