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淡季、森林和电,
/牵引我们黑暗的心。
/在愿望的最后一个季节,
/解散清晨还有黄昏。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
/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普洱红烧肉
文 金雯
父亲在最后那些日子里,突然特别想吃红烧肉。医生叮嘱化疗病人不可食油腻,然而看他实在咽不下去日复一日的清粥小菜,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那些日子,我曾天天绞尽脑汁。南美的虾仁,澳洲的海参……又要高蛋白,又不能油腻,还得注意跟中药不能冲突。往往清晨起来忙乎好三菜一汤,送到医院再去学校时,日头已经定定地怔在当空了。
有一日傍晚,天微微地有些光亮,他讲起念书学农的时候,奶奶去看他,用搪瓷茶杯装了满满一杯红烧肉。那时候家里贫困,他舍不得与同学分享,就偷偷塞两块在饭碗底下,上面压了实实的糙米饭。每扒一口,便将筷子深深地插下去,触到红烧肉的油,带出来一路无声的酱油色,将白饭遍染。说到这里,父亲咽了咽口水,感慨道:此后不管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再也比不上那一款梅菜红烧肉了!
看着骨瘦如柴的他那样惆怅的神情,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烧一盆解馋的红烧肉。
五花肉先氽水两次,去油花,再用冰水淬了保证口感。小香干横刀花面切了,铺在砂锅底下。然后把切成方块的猪肉平铺上去,桂皮和八角用纱袋包了扔进去防止煮散。平日里下一步就是加啤酒了,不用一滴水,烧出来是入口即化,但是给病人烧的,不能有酒也不能太油,更不能有酒骚气。思忖良久,翻出丽江带回来的熟普洱,掰一小块,出两次水,渐渐有了琥珀般的色泽。用普洱茶代替水,另加生抽和冰糖调味。
小火“嘟、嘟、嘟”地炖上一个时辰,五花肉呈现出一种接近果冻的状态,仿佛再用力一些就要碎了。那种熟透的酱油气息混合着猪肉特有的醍醐香,在厨房里一点一点晕染开来,仿佛在呐喊着一碗白米饭。择一把小葱,洗净了,撕成两三节丢进去,盖上锅盖,再焖个十五分钟。正是晚春的周末,空气里都是无忧无虑的颜色,小贩的叫卖,大婶的说笑,孩子们打闹嬉戏。那一刻,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父亲永远不可能回来跟我一起享受这样一个无心无事的午后了。这石灰剥落的墙壁、灰尘蒙蒙的窗帘和油渍斑斓的灶台,他很多年前就不曾回来过,从今往后,也再不会出现在回忆里。
我连着砂锅将红烧肉给他送去病房,走进房间的那一刻,他眼睛一亮。人走到尽头的时候都分外知足,为吃喝拉撒的一点点小事都能幸福上半天。那一天他胃口好一些,我们就如同过节一般喜气洋洋起来。
那天晚上,父亲竟破例喝了一大碗粥,还特意嘱咐保姆,粥要打得浓稠一点,这样才配红烧肉。他说,这肉别有一股香气,说不出是什么,但是格外爽口。吃了三四块,到底是有心报国,无力回天了。他再三交代:搁在冰箱里,我明儿还能再吃。
然而事实上,他再也没吃到。
老妈的暗黑料理
文 公牛小姐
如果暗黑料理界有比武大会,那英国人怎么可能会是我妈的对手?
对于食材,我妈化神奇为腐朽的能力堪称天下一绝。至今我从未见过比她更糟糕的主妇,绞尽脑汁创制出令人望而生畏的菜品。逢年过节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但一旦看见我妈走进厨房,所有人都会失声惊叫。
我妈的暗黑料理是这样开始的:
首先,不能把菜洗干净。秉着能洗多脏就洗多脏的原则,带着泥的大蒜只能飞快地在水里过一遍。洗罢拿起来看一看,根部须须还是黑乎乎的——很好,就是这样。
接着处理鱼。鱼鳞万万不能刮干净,当客人举箸拨弄,夹着一块蘸有汤汁的鱼肉放进嘴里时,他们倏然变色,露出不可置信的痛苦表情,然后将其吐出,颤抖着双手指着那块鱼肉,好像指证凶手一般:“鱼(凶),鱼(凶)鳞(手)!”至于红烧鱼的味道呢?那得看是哪次了。有时我妈戳破了苦胆,那鱼就是苦的;有时她放多了糖,那鱼就是甜的;有时她会下猛料,那么吃完鱼去学校,我同桌会问我:“你又吃大蒜了吗?”
我妈做的面,面是面,汤是水,菜归菜,三者好像永远有血海深仇,不能和睦相处。夹起白生生的面条,散发着麦粉的质朴香气,咬下一口还微微熨烫着舌头。让嚼碎的面漫过舌尖,漫过味蕾……咦,等等,面到味蕾了吗?怎么什么味道也没有?舌尖去确认一下,味蕾今天没来上班吗?噫吁兮!阁下不知,那是因为我妈煮的面,铮铮傲骨,品格如莲,不似其他面那般谄媚逢迎,遇到浓美汤汁便酥了骨头,失了面性,身体的每个缝隙都填充着汤汁的味道;我妈的面,是面之特立者,铁汉子,真豪杰,永远一身面粉清香!吃我妈的面,你很容易便觉得食色皆空,人生还是淡泊如水来得好。
我北上求学,离家千里,老妈担忧我口味不合,生怕我受了苦,便提议由她做好了菜,设法空运给我。我婉言谢绝,老妈却十分坚定:一定要让女儿吃上妈妈的味道!
等妈妈的味道真的来了,我面如死灰,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放进电锅里蒸热。丝丝熟悉的味道,从饭盒里阵阵飘出,还是一样古怪,还是一样暗黑。
举起筷子,排骨包裹着她特制的神秘酱汁——从来无人理解的那个配方,咬下去,眼泪变得簌簌不绝——是的,这正是我妈妈的味道……
请一定要等我
文 咖哩
是奶奶带我长大的。对我来说,奶奶是超人。每到夏夜,她能整晚整晚地不睡觉为我摇蒲扇驱蚊子;她能一年到头都不生病;她会讲好多好多的故事;最了不起的,是她能做出所有我想吃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只要我告诉她,她都能做。
吃来吃去,我最爱的还是奶奶的炸萝卜丸子。
还记得当时我趴在窗户边上,看着奶奶“唰唰”几下便把一个大青萝卜擦成了丝,又“当当”几声把萝卜丝切碎。然后攥干萝卜的水分,把干干爽爽的萝卜放进瓷盆里。又随手舀了些面粉,在瓷盆边磕开一个鸡蛋,放些早就准备好的姜末。紧接着在众多瓶瓶罐罐中选了几个,打开盖子,拈了些粉末出来。这一盆颜色各异的用料,被奶奶手里的筷子搅和搅和,就均匀了。看到这里时,当年的我总想起了爷爷教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现在想来真是驴唇不对马嘴,可当时也只有用这样深奥的话才能诠释这一盆色彩纷呈带给我的无限惊喜。
只一会儿,奶奶就开始往锅里倒油了。我喜欢听着一个个鼓溜溜的丸子“滋啦滋啦”下锅的声音。丸子们在锅里上下翻滚,我的心也跟着欢呼雀跃。
炸好的萝卜丸子还没在饭桌上亮相,我就闻到香味儿了。一闭眼睛,都能想象出那些黄澄澄、金灿灿的丸子们的模样。
好不容易熬到开饭,我连手都来不及洗,拈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奶奶炸的萝卜丸子外焦里嫩,香而不腻,馅料紧实,口感松软。一口咬下去,油香伴随着萝卜的清香在唇齿间游荡。
“好吃吗?”奶奶笑吟吟地问。
“好吃!”我嘴里嚼着两个丸子含混地说,“奶奶,你应该当厨师。”
“我都老啦,还当啥厨师啊!”
“奶奶你不老。等我长大了你再老。到时候我就能给你做饭吃了。”我很认真地说。
奶奶笑了。
如今,我的承诺到了兑现的时候。
奶奶真的老了,八十九岁高龄,她不能再坐着为我摇整晚蒲扇,也不能给我换着花样做饭,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病了,那个一年到头都不会生病的“超人”还是倒下了。
我不知道奶奶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们:“我这两天有些难受,想去医院看看。”家里人带着奶奶去了三家医院,结果都是一样的——肝癌晚期,没有治疗必要,最多活半年。
我开始学做菜了。做好了菜就装进保温桶里,在外面裹上一层又一层的毛巾,再打车去医院。到奶奶的床前,饭菜还都是热的。
看着奶奶日益消瘦的面庞,看着她日渐缩少的食量,看着她虚弱得连微笑都变得吝啬,我却只能藏好几近崩溃的心,告诉她明天我会带着一道新菜来,请她不要睡着,一定要等等我。
周五那天下午,天还飘着雪。我在厨房学着奶奶从前的样子炸萝卜丸子,刚把丸子攥成球,电话就响了。伴随着曾经熟悉的“滋啦滋啦”的声音,我跌坐在地下,哭花了化好的妆。
奶奶走了。
“超人”太忙,终究没有等我。
前世冤孽,生死冤家
文 韩磊
扣肉这东西,在物资匮乏的时代,曾是酒席上的大菜。“三蒸九扣(九海碗)”也好,“八大碗”也好,扣肉无不位列其中,荣耀了主人的殷实家底,也在许多人的记忆中,烙下一道可回望却已不敢触及的美好伤疤。
此物中国各地均有,叫法不同,做法也不同。统而言之,大体用红扣手段,五花肉经白水煮、上色炸、扣碗蒸三道手续翻出上桌,是至为解馋的一味。
广东做扣肉,用梅干菜来配。而芥菜心晾透揉熟,用盐腌晒干,既是绍兴特产,也是客家人保存新鲜蔬菜的智慧,不过叫作“霉干菜(乌干菜)”。原料除了芥菜,也用雪里红,同样好味。干菜吸油,与肥肉正是绝配。在讲究饮食健康的今天,一碗扣肉端上来,怕肥不敢吃肉的女士,也恨不得想舀两勺浸透肉汁的干菜来捞饭。那种又爱又憎的心境,或如《麦兜当当伴我心》中唱到的,“我愿是一块扣肉,扣住你梅菜扣住你手”,直是前世孽缘,生死冤家。
到了四川,红扣的五花肉就得叫“烧白”。烧白有咸、甜两种,咸烧白用宜宾芽菜蒸,甜烧白少不了糯米和豆沙。宜宾芽菜采二平庄芥菜嫩茎划丝制成,不用菜叶,咬下去脆中带嫩,略有混合了糖液、盐分的菜汁迸出,咸鲜之余又有回甜,是当地名小吃“燃面”的必备佐料,也是蒸咸烧白不可或缺的垫料。
若改用糯米饭垫料,就是甜烧白。肉片之间夹了猪肉、红糖炒匀的豆沙,肥肉的“化”与豆沙的“细”相得益彰,甜香自上颚氤氲直升,撞得眼睛眯起,嘴角弯起,百家姓到这份上,都得改幸(姓)福。可惜这菜若不是从小吃惯,接受起来心理压力太大。有一位四川朋友在广州开馆子,信心十足要做蒸菜,别的还好,这味甜烧白却是永远也卖不动,无可奈何。
我老家在滇东北,受川菜影响,也吃咸甜烧白。我妈搬到昆明后,学会滇中“千张肉”做法,从此家里听不到“烧白”两字。千张亦属扣肉一系,干腌菜打底,肉皮要抹蜂蜜炸过。与梅菜、芽菜相比,云南干腌菜更酸一些,一样适合配合肥肉烹制。
我妈做的千张肉,肥肉煮炸走油后,化而不腻;瘦肉扎实不柴,顺纹路用牙撕来吃,最宜下酒。说来也怪,最近两次喝多,都是在昆明家里,吃她老人家做的千张肉,喝自酿的葡萄酒。吃完不算,还要另做两碗,冰箱中冻实,打包带回广州,与朋友分享。一家凑几个菜的聚会,千张肉蒸好扣出,赢得满桌赞赏,大快朵颐之后,不忘拨个电话给妈妈报喜,告诉她:“一海碗,全吃完了!”
只属于外婆的凉面
文 Louise
离开家乡有好多年了,走在大都市的柏油马路上还是不习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快速的生活节奏总是让我喘不过气来。喜欢走着走着,突然拐进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躲开车水马龙的喧嚣,在安静中慢慢地穿过街道。街边看上去旧旧的小店,曾经的白色招牌已经发黄,沾满了油渍,“凉面凉皮”几个字也是缺胳膊少腿,店前几张木质桌椅随意地排开。老板低着头熟练地做着面条,偶尔抬头憨厚地笑一笑。老板娘抄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招呼客人。我心一动便说:“老板来碗凉面,多加辣。”……
有多久没吃到凉面了?记不清了,反正很久很久了。在老家的时候,每到夏天,天刚刚热起来,就拉着外婆的手嘟着嘴讨凉面吃,外婆总是一口答应,第二天一大早便去市场买来水面(带碱的面)和各式新鲜的配料。
大锅放上满满的凉水,放在煤炭炉子上烧,等水滚开的时候,把面条抖散了放在沸水里,沸水马上就安静了;等水再一次滚开,加入一大碗冷水;等水第三次滚开了,再放一碗冷水;等第四次水滚开了,用长长的竹筷捞出凉面,摊开放在竹编的筛子上,老式电风扇开到三档对着面吹。外婆一只手用竹筷不停地把面挑起来抖动散热,另一只手把熟菜籽油均匀涂抹在面条上——这是给面条上油。外婆年轻的时候就是做面条生意的,凉面是从老一辈卖面人那里传承的手艺,她老人家说,这样做出来的面不仅筋道,还很香,吃起来爽口。
好的凉面自然有好的配料。外婆的凉面要放上十多味料:红萝卜、黄瓜、绿豆芽、葱、姜、蒜、油炸黄豆、榨菜条、花生酱、香油、花椒油、油辣椒、醋、酱油、盐、味精。红萝卜和黄瓜要切成细丝;新鲜的豆芽要焯过水后放在凉水里冷却,再控干水分备用;姜、蒜放在擂钵里捣成泥。
作为四川凉面的精髓,不得不提的就是我外婆的秘制油辣椒,用的是最辣的朝天椒面,在锅里不放油稍稍炒一下,把里面的水分烘干。另起锅热油,放入八角、香叶、草果、桂皮、花椒、蒜瓣,等所有的味道都渗入油里,关火,把香料都捞出来,控好油温,放入芝麻和辣椒面不停搅拌,让辣椒面均匀受热,不一会,秘制辣椒油就出锅啦!把香香的油拌进小小的一碗凉面里,小小的我,每次都能吃上两碗呢!外婆总是在一旁叮嘱我少吃一点,凉的吃多了会生病,手却忙个不停早已为我拌好了第二碗面。……
这家店虽然也是四川人开的,在做面时,却少了给面上油的工序,又放久了,面条吃起来烂烂的,少了凉面清凉爽滑的口感,配料换成了海带和豆干,调料也少了好几味,最精髓的辣椒油中也只是辣椒和油。
面剩了大半碗,我轻轻叹口气,付过钱继续我异乡的漂泊。远在故乡的外婆早已年迈,再也不能给我做凉面了,但我会记得这只属于外婆的味道,祈望她老人家身体安康。
等待是一件幸福的事
文 璇儿
我看着她不停转着手里的手柄。转一圈,那口黑色的老锅就轻哼一声,一人一锅配合得非常默契。
我是个嗜甜如命的人。吸引我走过去的,正是那口老锅中飘散出来甜甜的温热香气,尽管这香气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散得很快,但它已足够触动我的神经。
我向她走过去,告诉她,那一锅爆米花我要了,然后把钱递给她。她接过钱放进口袋,没有说话,那口老锅“吱吱呀呀”得愈发欢快算是回答。锅里飘出的甜甜的香气越来越浓郁,看来爆米花就要出锅了。我有点儿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几次都想开口问。可是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用行动告诉我,再等等。再等等,只有最耐心的等待才能得到最合心意的幸福。
麦兜说,食物最美好的时候应该是从你闻到它,到你把它吃进去那中间的时光。这种带着欣喜的等待使得它“最美好”的味道变得无比漫长,而等待也因此变成了一件幸福的事。
终于,她停止了摇动。黑色盖子被掀起的那一刻,喷薄而出的香气让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我特别没出息地觉得,一切的等待都有了相应的回报。
我提着一袋散发幸福香气的爆米花往家走,想吃又怕烫,不吃又怕凉了便失去那味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一颗放到嘴里。爆米花表面是温热的,带着淡淡的甜味儿。用牙咬开,舌尖却被轻轻烫了一下。赶紧把它咽下去,舌尖上被烫的那一小块味蕾却涌出绵绵的甜意。
这种绵绵的甜,既不卑微也不张扬,甜得恰到好处,正如爆米花本身那样。
五仁月饼,微凉初秋
文 丫米的小确幸
临近中秋,月饼早早登上了货架。
外出求学的我,去过好多地方,也吃到了很多种类的月饼:有传统的五仁月饼,较为平民的枣泥、豆沙和果酱月饼,苏式的酥皮椒盐月饼,云南的玫瑰云腿月饼,青岛的海鲜月饼,香港的冰皮月饼,喷香的鲜肉月饼,还有南方特有的双黄莲蓉月饼。
宿舍里也堆满了同学和朋友送来的月饼,样式和种类很多,但或许是因为身在广州,唱主角的依然是双黄莲蓉月饼。这种月饼算是比较高级的月饼品种,香港电影里有过类似于家人小心翼翼分食双黄莲蓉月饼的情节,宿舍里的这类月饼也全部都是一二百元的价位。
记得第一次吃到这种月饼时的惊喜感:金灿灿的咸蛋黄还滋滋冒着油,咬一口进嘴里,莲蓉的细腻香甜与裹挟其中的蛋黄咸香味相得益彰,让我这个从小吃惯了甜月饼的人惊叹不已。由于是老品牌,莲蓉和蛋黄的质量都是绝佳,莲蓉进到嘴巴里就像是要融化一样,用舌头轻轻一抿就在口腔里铺展开来;蛋黄完全没有硬芯,沙沙的口感和莲蓉的细滑搭配在一起,形成一种很奇妙的极为丰富的层次感;薄薄的饼皮非常绵软,其作用就是将馅料紧紧包裹,用饼皮的平淡无奇衬托出馅料的奇妙口感,在味道浓郁的蛋黄和莲蓉面前,像个伟大的母亲,默默地站在一旁笑着看自己的孩子们嬉戏。除了最原始的白莲蓉和黄莲蓉外,还有用螺旋藻来搭配调色的翠绿色的莲蓉,吃起来更是少了一分甜腻,多了一分清新——双黄莲蓉月饼应该算是月饼界的贵妇人了。
双黄莲蓉月饼虽然好吃,但毕竟是高糖高脂的东西,吃多了就会觉得腻,对身体来说也算是比较大的负担。相比之下,香港的冰皮月饼则是爱美女生的首选,且不说口感,仅仅是晶莹剔透的冰皮就已经让人大饱眼福了。
冰皮月饼,顾名思义,是在低温环境中成就的美味,一般都是从冰柜中取出后立即食用。和传统的糖浆猪油与面粉做成的饼皮不同,冰皮月饼选择了更为清新的糯米和澄粉,较低的温度更是赋予它一种Q弹的口感,有种吃果冻的感觉。馅料一般选用椰蓉和豆沙,甜味也比较淡,使其整体都显得很清爽——冰皮月饼是月饼界的冰美人。
冰皮月饼虽然好吃又健康,但由于对温度有着严苛的要求,所以相对吃得少。对于不喜欢吃甜食的食客来说,云南的玫瑰火腿月饼和苏式的酥皮椒盐月饼都是不错的选择。
云南有“鲜花入食”的传统,这种传统自然也渗透到了月饼界。色彩艳丽的玫瑰花瓣和咸香而又极富嚼劲儿的云腿糅合在一起,造就了云腿月饼独一无二的口感。和云南的少数民族姑娘一样,玫瑰云腿月饼有着最原始淳朴的美和最直爽的情感。
相比而言,苏式的酥皮月饼则少了一分直爽,多了一分小家碧玉的娇羞。一触即碎的酥香表皮,小巧的个头,咸中透着一丝微甜的口感,在口中极缓地铺展开来的椒盐香味,都让人联想到江南水乡温婉的姑娘。由于饼皮和馅料都很酥,所以吃的时候要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托在下面来接掉落下来的碎渣,正如面对一个含笑的江南姑娘使人不敢大声说话一样。
吃过这么多种月饼,最让我怀念的,仍是小时候家里最常吃到的五仁月饼。
和那些高级月饼不一样,它没有很精美的图案,没有很花哨的形状,没有很名贵的原料,更没有很精美的包装,但它却承载着我对于月饼最原始的记忆。有人说我们的舌头永远忘不掉十岁以前所吃到的味道,或许吧!至少对我而言,中秋过节就是应该家人在一起,每人分一个圆圆的、扎实的五仁月饼,偶尔会吃到讨厌的青红丝,但丝毫不会减损过节的美丽心情。
我出生在中原的一个小县城,儿时家里条件很不好,一直借住在妈妈朋友家废弃的老房子里,家里并没有额外的钱去买精美包装的月饼,妈妈就和县城里很多善于持家的主妇们一起,带着面粉、糖、油、瓜子仁、青红丝等各种原料,去南街上一个破旧的月饼厂自己做月饼。
时隔多年,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房间正中放着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的桌子,二三十个和妈妈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围在桌子旁,一边聊天一边和面调馅儿做月饼。房间里充斥着桌子的“嘎吱”声、从模板中磕下月饼时的“笃笃”声,还有大家欢乐的笑声。
屋顶上方垂下一根电线,上面缀着一个小小的白炽灯泡,散发着不算明亮却很温暖的昏黄灯光,在这种光线的照射下,用油和成的面团更增添了一种淡淡的黄色,微凉的初秋夜晚也变得温暖起来。
回忆会给往事涂上一层昏黄的色调,再加上记忆里那泛黄的灯光、泛着油脂香气的光滑面团,五仁月饼在我心里变成了一种很温暖的存在,永远占据着最特殊的位置。
它,是家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
东北一锅出
文 路虎儿
所有的东北菜里,我最喜欢一锅出。
它也叫乱炖,里面满满地拥挤着豆角、排骨、土豆、茄子、玉米、粉条等,周围会贴上一圈玉米饼或是花卷。大铁锅小火慢炖,直到内容软烂不分你我,最后上面撒一层香菜,热气腾腾的一整锅端上桌。再上一些拍黄瓜、干豆腐、芹菜拌花生和几瓶冰哈啤,大家围坐着锅吃,那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边吃边海阔天空地吹牛闲扯,任凭外面大雪纷飞,气氛和锅里一样,浓烈亲切。
离开东北,在南方漂泊多年,深刻体会到一方水土一方菜,每个地方的菜都体现着人的性格。比如上海,小笼包、大闸蟹,挖了半天也吃不到一两肉,那真是精致风情;湖南,重油多辣的口味虾、剁椒鱼,吃的是湘人的霸蛮;东北菜,则真的是实实在在地吃内容,要么像一锅出、小鸡炖蘑菇这样不分你我的大炖菜,要么是生吃蘸酱菜,不加修饰,清清白白,用最简单的调料、最寻常的食材、最懒的做法,做出最温暖的味道,无论怎么吃,下肚后都有一种温暖熨帖的满足感。
当年初到上海,吃不习惯那里的饭菜。有天发现学校对面一家东北私家菜,便欢天喜地地把它当成了食堂。那里也有一锅出,但是按照上海习惯做了改良:大铁锅换成了小巧的白瓷盘,糖的味道更重。后来离沪赴湘,每天辣得肠胃冒火,一想到吃饭都头痛。一天在单位附近发现了一家小门面的东北菜馆,吃到蹩脚的一锅出,竟然有了一种得救似的满足。在湖南,为了生存,一向以为这辈子都学不会做饭的我,竟然彻底学会了做菜。当然,我还是只会炖煮,煎炸炒之类一概都不会,突然发现我爱吃的几道菜都是炖出来的。当我第一次成功地做出了一道土豆炖豆角时,开心得无以复加。胃舒服了,心才能安定下来。
小时候,总觉得外面的饭好吃,常常盼着“下馆子”。后来,越来越觉得妈妈做得最好吃。现在,每次回家,我都尽量在家里吃饭。每年回家不过几天,有限的时间,妈妈做什么我都吃。可是,在南方,没有那么冷的冬天,没有那么大的雪,也没有那么多可以一起放心大胆喝酒的人,自然也少了一锅出适合出现的场合。是的,它长得不好看,不适合大桌子,不适合小盘子;它也不适合四十度的高温天气,不适合潮湿的季节,不适合宴请,不适合谈情,不适合快节奏的工作餐;它只适合大雪纷飞,小火慢炖,至亲好友,闲话流年。
京广线断掉,八万人退票的历史时刻,正好被我碰上了,一路退票改签中转,千里迢迢终于回到了东北。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家门,靠着一路支撑的信念。果然,妈妈做好的一锅出,已经烂熟到没了水分,在等待着千里夜归人。
慢城市里的鲜奶米哺
文 阿达
18岁,距离去上海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吃到了昆明传统生活里两岁孩子该吃的东西,叫作鲜奶米哺。
盛夏的某个下午,闺密带我到一家八十年代开起来的昆明小吃店,只要了一碗鲜奶米哺。米粉和牛奶调在一起,在小砂锅里搅拌,小火煮到锅里呈现亮眼的白色糊状,奶香四溢。挑起一大勺,用舌头挑起一点含到嘴里,牛奶的绵柔几乎在一瞬间填满口腔,加上米粉的黏稠,像丝绸一样的质感缠绕整个味蕾,我陶醉地皱起五官,发出满意的哼哼,像个两岁的孩子一样惊喜得无以复加,拉着闺密的手直表感谢。
我是个嗜甜如命的人,很多东西只要带上甜味我就会兴奋得不行,闺密说我具有把所有食物变成甜味黑暗料理的特异功能,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腻到不能下咽的甜食,对我来说是不舍的食物。然而在我这样嗜甜成瘾的味觉世界,所有的甜品里,征服我的确是鲜奶米哺——几乎算不上“甜品”的、一点儿也不好看的鲜奶米哺。仅仅是牛奶和淀粉在口腔交融以后孕育出的苦的对立面,甜味常常淡到要停下来仔细寻找。因此一小锅米哺常常可以吃很久,每一勺都是一次欢欣的寻找。
那绝对不是马卡龙式的直冲脑门,芝士系列的自始至终,更没有奶油带着强烈的卡路里色彩的罪恶感,甚至不像蛋挞奶挞那样具有如沐春风的强烈治愈力。相比起一切色彩斑斓的华丽甜品,它更像是在黑暗中轻轻被抱住一般的突如其来,小惊喜往往让人转瞬忘记,但是一旦再次想起的时候,它能让人忘记一切身边的事物,只想回到那一刻。
到上海读大学的一年时间里,我吃了很多甜点,浓烈的甜味可以让人在那几十分钟里忘掉长得看不到尽头的乡愁,拿破仑很酥,马卡龙很正,红宝石的奶油也很纯。可是我想念那样隐晦温暖的味道,不如说我想念孕育那样味道的地方,慢悠悠的生活节奏和救赎的阳光,没有比那里更蓝的天空,以及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天气。
昆明和上海几乎是生活节奏的两个极端。当我站在汹涌的地铁站,人群快步朝我涌过来,谈论着价格和连锁,服务和口碑时,我无尽地想念那样一个下午,阳光下两个昆明人,一句不搭一句地说着天气,悠悠地趟到护国路上,坐在老店里分享一份鲜奶米哺,那样让人落泪的下午。
那碗凉粉的滋味,至少一直不会变老
文 子元荣
外婆是典型的勤劳老人,终日里以劳动慰藉心灵。我念大学的时候,从政府食堂退休的她开始操持一家小吃店,专卖凉粉,我是她的特殊顾客。
外婆的店面就在我家隔壁,在家的时候,每每馋了,就从自家的橱柜里翻腾出一只碗,乐颠颠地过去。做好的凉粉像果冻般颤巍巍地摆在那里。银亮的尖刀小心地切下去,细细切成扁豆般大小的条状,好看地叠放在青色瓷碗里。凉粉一根根嫩白如玉,浇上蒜水,撒上绿绿的葱花,淋些许香油,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外婆特制的酱料和炮制得红亮的辣椒油。满满的一碗,红的热情,白的纯粹,绿的可爱,组合起来玲珑温润。迫不及待地吃一口,满嘴都是清凉,凉粉绵软又有弹性,带着蚕豆和豌豆结合后质朴的香醇口感,佐以配料,便是香辣爽口,既解暑又去湿气。每当这个时候,外婆都带着满足的笑意看我大快朵颐。
外婆的凉粉每天只卖固定的数量,卖完即止,每天都有带着期待而来又怀着遗憾而去的客人,这时外婆总是笑眯眯地招呼他们明天早点来。那些客人只喜欢吃外婆的凉粉,因为觉得外婆的凉粉最地道最好味。外婆说,其实她的凉粉与别人的相比无甚秘诀,无非是用料更实在。
外婆做凉粉讲究蚕豆与豌豆七三分,绝不添加其他廉价的替代品。加水磨粉后沉淀,那时蚕豆和豌豆的植物香味也磨碎磨细了,且沉淀时间要保证,不能偷工。待到沉淀得差不多了,再用纱布仔细过滤杂质。这时,才把过滤后得到的浓浆倒入大锅里熬制。熬制凉粉时,需要不停地搅动木勺,直到浓浆慢慢变得更加浓稠,呈现出漂亮的米白色。时机到了,把熬制好的凉粉倒入容器,待到它们慢慢变凉,白嫩Q弹的爽口凉粉就成了。值得一提的是,凉粉熬制完毕后,留在锅里的锅巴也烧得焦黄喷香了,咬一口嘎嘣脆,慢慢地嚼,满口都是蚕豆的香味。
外婆熬制凉粉的时候,我一有空就去围观。看着外婆认真细致地搅动手中的木铲,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那时外婆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洋溢着幸福的颜色。凉粉成型了,将它们从容器里轻轻地倒出来,外婆屏气凝神,生怕一不小心就坏了凉粉的形状。等凉粉完美地从容器里出来的时候,外婆的笑意又会深几分。
总觉得看外婆做凉粉和自己吃凉粉,都有一样的幸福感。有时觉得,除了用料实在,工序严谨,外婆制作凉粉时的那份深情,大概也会让凉粉分外美味起来。那些来店里的客人,不管是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品,都带着满足的神情。大概,他们也能尝到了外婆注入其中的情感。
这些年来,外婆年事渐高,但她还是坚持制作凉粉,守着她小小的店面。虽然行动迟缓了许多,但外婆做凉粉时的细致不减反增,连挑选蚕豆和豌豆都更加严格,务必是当地农家出产,粒粒饱满。那把没有换过的木勺也一直在她手里悠悠地打转,一圈又一圈,光阴流淌间,转出无数美好的滋味。米白色的浓浆渐渐沸腾,慢慢变得醇厚,冒着幸福的泡泡。蒸汽升腾,勾出浓郁的香气。一片氤氲间,依稀看见外婆带着微笑的脸,如同苍老的时光馨香静好。
这些年来的每个夏天,回家吃到外婆的凉粉是我触手可及的幸福。那些在夏日里清凉美味的时光,是漂泊在外的我的温暖牵绊。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回家周期越来越长,待在家里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外婆总是惦念着我已经许久没有吃到她的凉粉。电话那头,外婆絮叨着,让我赶紧回家。她说,再不回来,都没几年我的凉粉吃啦!我心头顿时一酸。那些记忆里的香味纷至沓来,在舌尖不断地发酵,慢慢扩散心间,不住地翻腾,最后竟滚落成眼角隐忍的泪珠。
我明白光阴易老,然而,我想要吃更多外婆的凉粉,想要固执地等那碗凉粉,总觉得无论如何,那碗凉粉的滋味,至少一直不会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