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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郑风

周宣王时封其庶弟友于郑(在今陕西华县),即郑桓公,至幽王时为三公之一的司徒。幽王时郑桓公见朝政腐败,徙其民于虢、郐之间以自存,俟机以求发展。其孙郑庄公即侵周地,取禾。两年后周桓王率诸侯之师伐郑,王师大败,郑大夫祝聃射王,中王肩。郑国当齐、秦、晋等大国崛起之时,国势虽渐弱,但郑桓公在周亡之际收藏周王室典籍、礼器、乐诗等,可以显示其王统所在。为提高郑国在诸侯中的地位,郑国贵族在召穆公后代所编《诗》基础上,加上原周天子处所藏祭祀、典礼用诗,卿大夫及诸侯国献诗,在《国风》中增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十《风》,《雅》诗中增《大雅》部分,并增原王室所存周、鲁、商三国的《颂》诗,基本上形成了今本《诗经》的规模。新增《风》诗中《王风》居首,《郑风》第二,而《郑风》有21篇,《国风》中数量最多。当时郑国在王畿以东,大致包括今河南郑州、新郑、登封一带。《郑风》为东周初期郑国的作品,多反映当时民俗,尤其是男女恋爱等,给人一种轻松、自由、欢快的感觉。郑国处中原之地,战争最多,诗中却看不到一点战乱中的苦难,感觉不到一点病役赋敛下广大人民的怨恨哀伤,这明显同编选者的去取原则有关。

将仲子

将仲子兮![493]无逾我里,[494]无折我树杞。[495]岂敢爱之?[496]畏我父母。仲可怀也;[497]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498]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499]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品评】这是表现一个在恋爱中的纯情女子婉拒情人非礼幽会的诗。女子非常喜欢男子,但由于害怕家庭、家族的反对与舆论的批评,请求男子不要逾墙来她家。此诗为《诗经》中的名篇。

此诗表现恋爱中女子的纯洁自爱。“将仲子兮”,是深情的呼告,充满爱意。“无逾我墙,无折我柳”,是要求,颇显突兀。对这样的要求,男子自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会以为女子在拒绝他的爱情。故诗中赶紧加以申述,说并不是爱惜那些树,而不重视你,只是因为害怕父母、诸兄、邻里的闲言碎语。这样就把一位热恋的女子,既不使对方误解,在情感上受到打击,又理智地处理双方在接触中一些具体事情的心理充分表现出来了。

抒情女主人公的感情是真挚的。她思想纯洁而处事明智,考虑到了个人的婚姻恋爱在家庭、社会各方面的影响。三章由畏“父母”而“诸兄”,再到“人之多言”。此可与《王风·大车》的抒情女主人公比较。《大车》的抒情女主人公也面临抉择,“岂不尔思,畏子不敢”,最终采取了十分大胆的态度,也表现出对爱情的坚决追求。“谷则异室,死则同穴”。由二诗抒情主人公对周围环境的态度,可看出两人性格的差异,显然此诗抒情女主人公对家庭和礼俗方面的因素考虑得要多一些。当然这同她们所遇到阻力大小及性质不同也有关。

姚际恒《诗经通论》针对朱熹的“淫诗说”说道:“然女子为此婉转之词以谢男子,而以父母、诸兄及人言为可畏,大有廉耻,又岂得为淫者哉!”吴闿生《诗义会通》说:“旧评:语语是拒,实语语是招,蕴藉风流。案:此诗蕴藉风流,信然。词旨与《野有死麕》略同,特彼辞犹峻;而此弥和婉。必谓阳拒而实招,亦过也。”“和婉”二字体会诗情甚是。“蕴藉风流”四字也正道出了此诗委婉之致。

大叔于田

叔于田,[500]乘乘马。[501]执辔如组,[502]两骖如舞。[503]叔在薮,[504]火烈具举。[505]袒裼暴虎,[506]献于公所。将叔无狃,[507]戒其伤女。

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508]两骖雁行。叔在薮,火烈具扬。叔善射忌,[509]又良御忌。[510]抑磬控忌,[511]抑纵送忌。[512]

叔于田,乘乘鸨。[513]两服齐首,两骖如手。叔在薮,火烈具阜。[514]叔马慢忌,叔发罕忌,抑释掤忌,[515]抑鬯弓忌。[516]

【品评】这首诗赞美了一位武士在狩猎中表现出的勇猛与高超武艺。据《诗序》,这位武士即庄公之弟段叔。《郑风》有两首诗都是以“叔于田”开头,因为同在《郑风》中,为称说方便,后一首在题目前加“大”字。因为春秋以前相同篇题在难以区别的情况下都是加“小”“大”以别之,在前者加“小”,在后者加“大”。前人之解,或以“大叔”连读,误。

诗的抒情主人公可能是一个女子。她赞美的大约是自己的恋人。古人以伯、仲、叔、季作排行,叔本指老三。《郑风·萚兮》有“叔兮伯兮”之句,《郑风·将仲子》中提到“仲子”,则当时郑国女子对恋人也可称“伯”“仲”“叔”,大约相当于今日民歌中的“大哥”“二哥”“小哥哥”之类。诗中说这位青年打死虎之后“献于公所”,可知他是随从郑伯去打猎的。

第一章先点出要写叔的什么事。“乘乘马”表现出其随公畋猎时的气势。三、四句则描绘他驾车的姿态。驾车之马有四匹,四匹马的缰绳总收一起拿在手中,如绶带或织带时的经线,两面的骖马同服马协调一致,像舞蹈一样整齐。其得心应手的样子,就像马完全在按驾车人的意识行动。把叔驾车的动作写得同图画、音乐、舞蹈一样,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正像《淮南子·览冥》说王良、造父驾车的情形,“上车摄辔,马为整齐而敛谐,投足调均,劳逸若一,心怡气和,体便轻毕,安劳乐进,驰骛若灭,左右若鞭,周旋若环”。然而本诗中只用了八个字。下面“叔在薮,火烈具举”,将叔放在一个十分壮观的背景之中。叔脱去了上衣,与虎较量,其紧张的情况,同斗兽场中惊心动魄的搏斗一样。“袒裼暴虎,献于公所”,叔打死了猛虎,扛起来献到了君王面前。一个英雄勇士的形象活生生显示了出来。这十五个字的描写,可与《三国演义》中“温酒斩华雄”那一段精彩的叙述媲美。诗人夸赞叔,为他而自豪,又替他担心,希望他不要掉以轻心。这种感情,是复杂的。

第二章写叔继续打猎的情形,说叔“善射”“良御”,特别用了“磬控”一词,刻画最为传神。“控”即在马行进中骑手忽然将它勒住不使前进,这时马便会头朝后,前腿抬起,脖颈如古时的石磬。第三章写打猎结束时叔从容收了弓箭,以其在空手打虎和追射之后的悠闲之态,显示了他的英雄风度。全诗有张有弛,如一首乐曲,在高潮之后又是一段舒缓的抒情,成抑扬之势,最有情致。清姚际恒《诗经通论》评曰:“描摹工艳,铺张亦复淋漓尽致,便为《长杨》《羽猎》之祖。”认为此诗实为汉扬雄《长杨赋》《羽猎赋》等专写畋猎的辞赋之滥觞,评价不低。

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517]子兴视夜,[518]明星有烂。[519]将翱将翔,[520]弋凫与雁。[521]”

“弋言加之,[522]与子宜之。[523]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524]莫不静好。[525]

“知子之来之,[526]杂佩以赠之![527]知子之顺之,[528]杂佩以问之![529]知子之好之,[530]杂佩以报之![531]”

【品评】这是一首表现夫妇和谐生活与相互爱悦之情的诗。全诗以夫妇间的对话展开,富有生活气息。

以问答而结撰全篇,为《风》诗之一格。除此诗外,尚有《溱洧》《齐风·鸡鸣》等篇。《鸡鸣》在题材上与本篇也相近。但《鸡鸣》写妻子督促丈夫起床去早朝,皆就事论事。而此篇诗意蝉联而下。在一问一答中,夫妻间的关心、体贴、恩爱、互相敬重等一一展现出来,如一出小戏。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应该是诗人之叙述之语。清人张尔岐《蒿庵闲话》卷一说:“《女曰鸡鸣》第二章:‘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此诗人凝想点缀之词。若作女子口中语,似觉少味。盖诗人一面叙述,一面点缀,大类后世弦索曲子。《三百篇》中,述语叙景,错杂成文,如此类者甚多,《溱洧》《齐·鸡鸣》皆是也。‘溱与洧’亦旁人述所闻所见,演而成章。说家泥《传》‘淫奔者自叙之辞’一语,不知‘女曰’‘士曰’等字如何安顿?”诗人叙述夫妇的对话,仿佛也被夫妇间那种关心、体贴、恩爱感动了,禁不住插入这两句,琴瑟都弹奏了起来,显得那么和睦美好。于是流露出羡慕之情。

此诗以夫妻的日常对话结撰全篇,但经过了艺术的提炼,很有生活情趣。“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一个假设接一个假设,层层推进,表现出妻子对家庭生活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憧憬。“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则又加以铺排,尽显丈夫对妻子的绵绵情意。

萚兮

萚兮萚兮,[532]风其吹女。[533]叔兮伯兮,[534]倡予和女![535]

萚兮萚兮,风其漂女。[536]叔兮伯兮,倡予要女![537]

【品评】本诗写春季郑地青年男女歌会中男女对歌的情景。诗的抒情主人公为女子。此诗写女子呼唤小伙子起唱,自己将应和,表现出对爱情的渴求。从“叔兮伯兮”一句看,对方应为一群。那么,女子一方,也应为一群。

此诗虽短小,却颇有意境,足以引起读者丰富的想象。第一、二章两句以风吹树叶下落兴起,其中又包含有以风喻一方(就诗中言是喻女),以萚喻另一方(就诗中言是喻男)的意思在内。一方的激情像风一样吹向对方,对方便不能不应和之。开头两句朱熹注为“兴也”,实际上是“兴而比也”。如理解为“赋”则误。因仲春非落叶之时。“叔兮伯兮”是深情的呼唤,表现出女子的热烈、主动;“倡予和女”,他们要以歌对答,略见女子欣喜之神情。其余,则由读者去想象。

郭晋稀《诗经蠡测》说:“《萚兮》与《丰》,两篇也成一组。”两诗在写法上确有共通之处。《丰》诗第三、四章有“叔兮伯兮,驾予与行”“叔兮伯兮,驾予与归”的句子,恰与本诗三、四句句法一致。《丰》诗第一、二章“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正是提议男子驾车载我同游之前的故事。此篇在提议唱和之前也一定有故事。提出建议后,也一定有发展。但妙在都不提及,只是写女子的提议。故此诗与《丰》诗比较,更有含蓄蕴藉之长。

狡童

彼狡童兮,[538]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539]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540]

【品评】这是一首表现女子在爱情波折中忧虑情绪的诗。一对恋人产生了矛盾,女子寝食不安。

爱情是两颗心灵的沟通交流。沟通可能是顺畅的,也可能因种种原因被堵塞。于是恋爱中的人就有了种种情绪表现:或兴高采烈,或黯然神伤;或满心憧憬,或失望而不绝于希望;或爱恨交加,或迷惘困惑……此诗表现恋人间发生矛盾后女子的情绪,颇为细腻。

恋人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男子不再搭理女子。女子不能承受如此的冷漠,禁不住责怨起男子来,称之为“狡童”。“狡”与“童”从其含义来说是相反的。“童”为未冠之称,含有“无知”之意,故有时也训为“童昏”;“狡”则见其在与女子相处当中的机智灵活与活泼可爱。因此“狡童”之称既有骂的意思在内,也包含着爱的意思。用这么一个词正可见女子责怨中对男子的怜惜。“维子之故”,则说明男子已经成为女子的全部。牛运震《诗志》说:“两‘维子之故’说得恩深义重,缠绵难割。”牛氏虽仍沿用《诗序》之说,诗旨把握得并不准确,但对“维子之故”的解释却颇动中肯綮,只是“恩”换为“情”会更贴切。其“情深义重,缠绵难割”的具体表现在“使我不能餐兮”“使我不能息兮”。

此诗可与《褰裳》对读,来体认女子的性格。《褰裳》也写恋人间发生了矛盾,抒情女主人公责怨男子:“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褰裳》中的女子因不能忍受男子的冷漠,不惜威胁男子,性格更为泼辣;而此诗中的女子,面对男子的冷漠,却显得无能为力,只是寝食不安。

此诗显得非常质朴,只是把情事、自己的反应径直说出,没有比、兴,语言也明白如话。至于先写对男子的责怨,而后再写责怨之原因,与其说是一种有意的安排,还不如说是女子激愤情绪难以遏止的表现。清陈继揆《读诗臆补》评此诗说:“若忿,若憾,若谑,若真,情之至也。”言之有理。

褰裳

子惠思我,[541]褰裳涉溱。[542]子不我思,[543]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544]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545]子不我思,岂无他士?[546]狂童之狂也且!

【品评】同卫国上巳节之时男女会于城东淇水边一样,郑国在上巳节青年男女会于溱洧交会处洗浴和欢唱。《溱洧》一诗,郑玄《笺》说:“仲春之时冰以释,水则涣涣然。……男女相弃各无匹偶,感春气并出,托采芬香之草,而为淫佚之行。”中国中部大部分地区和西北一带,从母系氏族社会开始就是以农业生产为主,故而人们的生活受到气候变化的制约很大,冬天因天冷,人们待在家中;一开春,马上准备农耕的事;而到二月、三月,春播之前或之后的短暂时间中,洗浴干净,穿着较过冬之时光鲜,因而形成“仲春二月,令会男女”,及三月上巳节祓禊的习俗。联系《郑风》中的《溱洧》《萚兮》《出其东门》《野有蔓草》等诗看,郑国既有仲春二月在城东会男女欢唱对歌的习俗,也有上巳节在水边欢会的习俗。本篇同《溱洧》都是写青年男女在水边欢会的诗歌。

这首诗表现的是恋爱中的一对,在发生了一点小的龃龉后,小伙子生气暂时不理姑娘,引起姑娘的情绪反应所唱。这由末句的对小伙子的指责——“狂童之狂也且”一句可以看出。两章中只二字不同,但“人”“士”二字之互足,可知诗的抒情主人公是女子,朱熹《诗集传》已言之,只是朱熹理解“褰裳涉溱”“涉洧”为女子的打算则误。毛奇龄《毛诗写官记》说:“女子曰:子惠思我,子当褰裳来。嗜山不顾高,嗜桃不顾毛也。”理解最确。由“溱”“洧”之别看出,这是在溱洧交会处水边所唱,诗的背景同春季水边活动有关。小伙子总是避开姑娘不理,姑娘一方面在叫他,另一方面带出一点威胁的口气,这实际上只是为了保持自尊而已。可以看出,双方还不能完全放下自己的面子,多少有点“绷”住了。尤其小伙子,有一点气不平,还要姑娘进一步给他低头。由“子惠思我”一句可看出,以往小伙子对姑娘是十分喜爱的,姑娘也深知小伙子是肯定不能去耿怀于她,但看到他这次太认真,太叫劲,感到又可爱,又可气,既抱着赔情的想法主动搭讪,又不能完全丢开少女的自尊,表现情感,十分微妙。究竟是哪一次姑娘没在意伤了小伙子的自尊心,还是在某件事情上看法不一致,姑娘做得过分得罪了他,抑或是看到姑娘同别的小伙开玩笑打闹而产生了一点点嫉妒心?不得而知。但诗中表现的情感却真挚而耐人寻味。诗是抒发感情的,好的诗可以表现出难以言说的感情、情感和感受,这首诗便是如此。

风雨

风雨凄凄,[547]鸡鸣喈喈。[548]既见君子,[549]云胡不夷?[550]

风雨潇潇,[551]鸡鸣胶胶。[552]既见君子,云胡不瘳?[553]

风雨如晦,[554]鸡鸣不已。[555]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品评】本诗表现了妻子见到久别丈夫的喜悦之情。《诗序》说:“《风雨》,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焉。”后世引用此诗,多用《诗序》,且“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也几成典故,成为“乱世君子不改其度”的代名词。

这首诗以一幅凄凉阴冷的气氛,反衬一种意外喜悦的心情。虽然只是摹景,但正如方玉润《诗经原始》所说:“夫风雨晦冥,独处无聊,此时最易怀人。”而由“风雨凄凄,鸡鸣喈喈”到“既见君子”之间又是多大的反差,牛运震《诗志》说:“景到即情到,首二句令人惨然失欢。接下‘既见君子’,便自浑化无痕。即此可悟作家手法。”正在黯然神伤之际,所思念的人冒着风雨出现了,是怎样的狂喜!妻子因长久思念丈夫,几近患病,故丈夫的突然出现,就有了神奇的治疗功效。从丈夫的一方面说,为了早日回家,风雨兼程,至半夜到家,则丈夫对妻子的深情,也于此可见。因而首二句写景之句,使诗中情思得以充分体现。

诗的重章,固然可以表现出妻子见到丈夫后狂喜不已,其喜悦之情久久不能散去。但就所换的几个字来说,也是有程度的逐渐加深的:“凄凄”,形容风雨初至所带来的寒凉之气;“潇潇”,形容风雨越来越猛烈、急促;“如晦”,则指风雨之大,使得天色昏暗如漆黑之深夜。“喈喈”,状鸡初鸣时的一应一和;“胶胶”,则状所有的鸡都鸣叫时的噪杂;“不已”,是说大多数的鸡都不叫了,只是传来零星叫声。接续以鸣,而声不已矣。表明时间的推移,天马上就要亮了。“夷”,指内心得以平静;“瘳”,指如病初愈;“喜”则不仅是平静、如病初愈了。通过这些程度不断加深的词语的使用,使得景与情之间的张力不断被扩大,抒情女主人公的情绪也就得到了准确的表达、充分的强调。

此诗与《召南·草虫》尚可一比。《草虫》:“喓喓草虫,??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以“未见”与“既见”对比来写对丈夫的思念,“既见”的喜悦。而此诗只是写见后如何,至于“未见”如何,则以写景出之,然而更显风致。故方玉润《诗经原始》说:“此诗人善于言情,又善于即景以抒怀,故为千秋绝调也。”

子衿

青青子衿,[556]悠悠我心。[557]纵我不往,[558]子宁不嗣音?[559]

青青子佩,[560]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561]在城阙兮。[562]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品评】这首诗应是表现女子等候恋人时的焦急情绪。男女约定在城门楼上见面,男子却爽约不至。女子心情焦急,且责怪男子为什么不给她捎个音讯。《诗序》说:“《子衿》,刺学校废也。乱世则学校不修焉。”此为后世所遵用,“子衿”也就成了学子的代名词。

此诗表现等待中的女子的心理,非常细腻。“青青子衿”,用“子”“衿”复指男子。因为“衿”为“子”之“衿”,故使得女子魂牵梦萦。“悠悠”二字,正状女子绵绵之情意。“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热望而不至,难免化为责怪。诗的前两章是女子等待中的思想活动,似乎在想着见面后要责怪的话。“挑兮达兮,在城阙兮”,写当时焦急等待的状况。“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是写女子对于未见到所思念之人时的心理感受。女子的魂牵梦萦,凝神远眺久候的焦急、对男子的责怪等都由此句而绾结,诗的意味也被无限地延长了。

此诗之美,还在于其表现手法的丰富。先写女子久候恋人而不见来,禁不住开始抱怨;再写等待时的情景,这是用了倒叙。“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是夸张地说明“悠悠我思”,可谓首尾呼应。“青青子衿”用了借代。“挑兮达兮”通过人物的动作来表现其情绪。“在城阙兮”又以人物所处环境来暗示人物的行为。就全诗来看,第一、二章似乎为女子自述,“挑兮达兮,在城阙兮”又似乎为诗人所述,也就是说此诗还采用了变化叙述角度的手法。

从句式上来看,第一、二章是重章,但又有“子宁不嗣音”一句,整饬中有变化;第三章主要使用“兮”字句,与第一、二章不同。吴闿生《诗义会通》说:“旧评:前两章回环入妙,缠绵婉曲。末章变调。”“在城阙兮”与“如三月兮”句法相同,但又与“挑兮达兮”不同。句法变化,以用来曲尽女子之情事,也使作品摇曳多姿。

此诗心理描写的手法对后世文学创作颇有影响。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褰裳》之什,男有投桃之行,女无投梭之拒,好而不终,强颜自解也。《丰》云:‘悔余不送兮’‘悔余不将兮’,自怨自尤也。《子衿》云:‘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子宁不来?’薄责己而厚望于人也。已开后世小说言情之心理描绘矣。”

扬之水

扬之水,[563]不流束楚。[564]终鲜兄弟,[565]维予与女。[566]无信人之言,人实迋女。[567]

扬之水,不流束薪。[568]终鲜兄弟,维予二人。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569]

【品评】细味诗情,乃是一个妇女对丈夫诉说的口气。古时男子除正妻外,可以纳妾,又因做官、经商等常离家在外,是否拈花惹草,妻子多管不着。但礼教上对妇女的贞节则看得很重。如果丈夫听到关于妻子的什么闲言碎语,是一定要管的;而如果以前夫妻感情很好,他对妻子也很喜爱,那么此时他将会感到非常苦恼。这首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妻子对误听流言蜚语的丈夫所作的诚挚的表白。

《诗经》中的兴词有一定的暗示作用,凡“束楚”“束薪”,都暗示夫妻关系。如《王风·扬之水》三章分别以“扬之水,不流束薪”“不流束楚”“不流束蒲”起兴,表现在外服役者对妻子的怀念;《唐风·绸缪》写新婚,三章分别以“绸缪束薪”“绸缪束刍”“绸缪束楚”起兴;《周南·汉广》写女子出嫁两章分别以“翘翘错薪,言刈其楚”“翘翘错薪,言刈其蒌”起兴。看来,“束楚”“束薪”所蕴含的意义是说,男女结为夫妻等于将二人的命运捆在了一起。所以说,《郑风·扬之水》只能是写夫妻关系的。

此诗主题同《陈风·防有鹊巢》相近。彼云:“谁侜(zhōu)予美,心焉忉忉”(谁诓骗我的美人,令我十分忧伤)。只是《防有鹊巢》所表现是家庭已受到破坏,而本诗所反映的是男子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而妻子劝慰他,说明并无其事。如果将这两首诗看作是一对夫妇中的丈夫和妻子分别所作,则是很有意思的。

此诗抒情女主人公是忠贞、善良的,同丈夫有着很深的感情。因为娘家缺少兄弟,丈夫便是她一生唯一的依靠。在父系宗法制社会中,作为一个妇女,已经是一个弱者,娘家又力量单薄,则更是弱者中的弱者。其中有的女子虽然因为美貌会引起很多人的爱慕,但她自己知道:这都不一定是可靠的终身伴侣。她珍惜她幸福的家庭生活。但有些人却出于嫉妒或包藏什么祸心,而造出一些流言蜚语,使他们平静的生活出现波澜。然而正是在这个波澜中,更真切地映照出她纯洁的内心和真诚的情感。

此诗运用了有较确定蕴含的兴词,表现得含蓄而耐人寻味。第一句作三言,第五句作五言,与整体上的四言相搭配,节奏感强,又带有口语的韵味,显得十分诚挚,有很强的感染力。故清代牛运震《诗志》评说:“苦口危词,沥肝之言,凄痛难读。”

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570]虽则如云,匪我思存。[571]缟衣綦巾,[572]聊乐我员。[573]

出其□,[574]有女如荼。[575]虽则如荼,匪我思且。[576]缟衣茹□,[577]聊可与娱。[578]

【品评】这是一首表现男子忠贞于爱情的诗。对这首诗,大多数说者都以为是对已有爱情的固守,只是表述不同,可看作说者所处时代使然。分歧较大的地方在于男子钟情的女子是其未婚妻还是其妻子。“綦”,本字作“綥”,《说文》:“綥,帛苍艾色。……《诗》:‘缟衣綥巾。’未嫁女所服。”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说:“缟衣亦未嫁女所服也。”据此,女子是男子恋人,两人尚未成婚。

郑国士、女春天会于溱水、洧水之间,《溱洧》一诗已写出其盛况。郑国国都之东门,如同溱水、洧水旁,也是士女欢会游乐之处。宋人王质《诗总闻》说:“‘出其东门’‘东门之□’者,言东门,盖其国都凑集冶乐之地。”诗人出东门,自然会看到众多美女。她们美丽的容貌、飞扬的神采、华丽的服饰,对任何男子都是有吸引力的,这是人之常情。故抒情主人公也流露出看到这些美女时的惊喜。“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只是欣赏而已,并不沉迷。而在这转折中,男子对爱情的忠贞、满足也就表现了出来。众多美女也就成了背景,只是来映衬“缟衣綦巾”的那一位。“缟衣綦巾”是借代,是以女子的服饰来代指女子,那么朴素的衣着是代指女子的朴实,这或许也正是男子钟情于她的原因。“聊乐我员”,应就是《陈风·衡门》所说“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之意。心灵的沟通、心灵的惬适才是最重要。

这是一位男子的爱情独白。其中没有丝毫的标榜,只是诚恳和老老实实的陈述。故诗的文字平实,辞气平和,章句顺畅。诗以即目所见写起,没有酝酿,没有铺垫。“虽则如云”是转折,但也是接续“有女如云”而说,并不是硬性地安排。“聊”之意甚好,却也不是如后世文人那样刻意推敲所得,只是平静心态的一种体现。正因为内心平静,才可以举重若轻,才有了“聊”这样的词句。

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579]零露□兮。[580]有美一人,清扬婉兮。[581]邂逅相遇,[582]适我愿兮。[583]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584]有美一人,婉如清扬。[585]邂逅相遇,与子偕臧。[586]

【品评】这是一首表现男女青年一见钟情的诗。

一见钟情,在现代生活中仿佛是神话。今天人们要求于爱情的太多,金钱、学历、社会地位等。那么,一见钟情,这种近于本能的情感体验也就很难在心中萌发。这也是现代许多说者解此诗为已经相恋的两人不期而遇的原因。而在上古,虽有时也计较于男女的社会地位等,但那主要通行于贵族阶层。在民间,爱情是没有那么多束缚的。就抒情主人公的身份来看,应该与《召南·野有死麕》的相似,是位在野外劳动的人。由于爱情没有了束缚,故对爱情的歌咏也就颇为率真,充满诗情画意。

前两句,朱熹以为是“赋而兴”,是正确的。“野”点明相遇的地点;“零露□兮”点明时间。郑玄《笺》:“蔓草而有露,谓仲春之时,草始生,霜为露也。”“霜为露”则是清晨。此固然是实写,但春草青青、露水晶莹,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真是一幅清新脱俗的图画。以露水喻人,在《诗经》中常见。曾运乾《毛诗说》说:“《野有蔓草》借朝露之盛以喻清扬之美,犹《蓼萧》以零露喻君子,《湛露》以露盛喻诸侯也。”诗人只是叙写所经之地、所历之物,但由于有感情的浸润,便使之含有了隽永的味道。

“清扬婉兮”,写美人之美,是抓住了要害,所谓“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世说新语·巧艺》),“阿堵”就是眼睛。我们以诗的抒情主人公为男子,则此句不仅写出了女子眉目的清秀、眸子的清澈,而且也写出了其顾盼的风采,自是高明画家的笔法,而对诗人来讲,他只是写了女子打动他之处。在“邂逅相遇”之时,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男子的心完全被慑服了。更美妙的是,在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女子也与男子有相同的感觉,故男子“与子偕臧”。

当然,此诗的抒情主人公究竟是男、是女,难以肯定。联系《齐风·猗嗟》一诗“美目扬兮”“轻扬婉兮”用于男士的情况,此诗抒情主人公也有可能为女性。但无论怎样,表现出的情感反应是逼真而感人的。

此诗的确很美,美在真挚的情绪,故事的奇妙。而因为有了真挚的感情,所以遣词造句能以少胜多。

溱洧

溱与洧,[587]方涣涣兮。[588]士与女,[589]方秉□兮。[590]女曰:观乎?[591]士曰:既且。[592]且往观乎![593]洧之外,洵□且乐。[594]维士与女,[595]伊其相谑,[596]赠之以勺药。[597]

溱与洧,浏其清矣。[598]士与女,殷其盈矣。[599]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品评】《韩诗内传》说:“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辰,往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祓除不祥,时人愿与所说者俱往也。”(《后汉书·袁绍传》注引)古代中原一带上巳节男女会于河边,因为冬天虽然没有农活,但一般劳动人民御冬条件差,如《豳风·七月》所说:“无衣无褐,曷以卒岁?”只好“塞向墐户”,入于简陋的屋中,穿着臃肿,洗身、洗衣又不甚方便,显得窝囊、不精神。当上巳节换季之时(《论语》中所谓“春服既成”时),青年男女既沐浴洗衣,又借以男女相会。这与后代姑娘们到河边洗衣,小伙子借机去接触的情形相近。上巳节(东汉以前为夏历三月的第一个巳日,魏晋以后定在三月三日)是古代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上巳节在河边修禊以祓除不祥,也是一年中改换心情的一种方式。上巳、寒食、清明前后相连,都是游春的节日(因为人们都到郊外活动,所以全是冷食。寒食与上古钻木取火、换新火的风俗有关,但这个日子定在三月初,也同季节特征及古人一年中的生活节奏有关)。《溱洧》一诗反映的正是上巳节男女青年在河边欢会玩耍的情景。

《溱洧》一诗的文化背景与《褰裳》相同,但表现手法、情调、主题等都不相同:《褰裳》是用第一人称手法表现了一种复杂的感情,而本诗则是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截取了生活中一个片断,或者说只是描绘了一个场景,时间的流程极短。诗有两章,开头的“溱与洧,方涣涣兮”“溱与洧,浏其清矣”,重章互足,先写出季节在春季,第二章开头说明地点在水边。“洧之外,洵□且乐”,指出了具体的地点,又是从人物对话中说出,照应点染,意境逼真。其对话的重叠表现,只是说明了这种场景的普遍,这种情节随处可见。“士与女,方秉□兮”同“士与女,殷其盈矣”互足,是说有很多的青年小伙同姑娘拿着有香味、可以用来洗浴的泽兰。两章中都是女子主动问男子,突出地表现了在这种男女欢会的节日中,女子的主动,这同《郑风》中的《萚兮》《褰裳》两诗所表现一致。但《溱洧》截取了上巳节活动中的一段剪影,通过一对青年男女对话的方式来表现热闹的场面,和在这个活动中姑娘们的热情奔放,男女青年的青春活力,以及对美的喜爱,而互赠芍药则表现出对爱情的追求。“伊其相谑”的“谑”字,微妙地透露出男女双方在开玩笑中对爱的试探性表达。全诗情调轻快、活跃,充满生活情趣,借对话而表现青年们热烈的感情交流,十分鲜明而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