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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洪哥:亲如兄弟的师生情

那年去广州,和杨嵩郑洁夫妇一起吃饭时,我就说想见李崇洪——当时在班上,大家都叫他“洪哥”。杨嵩说李崇洪也想来见我,但他在深圳海关工作,实在走不开。一晃过去五六年了,这次我去深圳讲学,就想到洪哥了。给他联系,邀请他来听我讲座,他说:“一定去一定去,好多年没见李老师了,这次一定要见见!”的确“好多年”了——1990年我把他们这个班送毕业,22年过去了,我们真还没见过面呢!不过,我倒是常常想起洪哥。

第一次见到洪哥,他给我的印象有二,一是个子高,二是体形瘦。我记得他来自农村,从当时的穿着看,他家里比较贫困。但他不但没有遭到同学们的冷眼相看,相反赢得了大家的尊敬。这不光是因为他成绩好,尤其是数学很棒,更因为他特别善良,脾气好,热心助人。这样的同学,自然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人气高”。

毕业前夕,刘驰写过一篇言语调侃、叙述夸张但感情绝对真诚的文章,记载洪哥的许多逸事。我现在摘录片段如下——

李崇洪本诨名“洪哥”,但我更愿意叫他“红哥”,一个红得发紫的“红哥”。

……他的学习也够红的。那是一个夏日之夜,学校熄灯已多时,我因感肚子不适,便上厕所去走了一遭。刚到门口,一阵清脆的肉与肉相撞击、拍打的声音便跳入耳里。进去一瞧,哟!可不得了。“红哥”全身上下只披挂着一件短衫,一条短裤,一双拖鞋,站在厕所明亮的灯光下看书,一只手不停地在身体各裸露部位拍打着,抵御着蚊子大军的进攻。抬头见是我,那笑便挂在脸上了,说:“看看历史书。烦得很,蚊子多了点,味道也不对。”每晚忍着厕所臭气,抵御着蚊子的骚扰,他的成绩一天赛一天地“红”了起来,长时间名列前茅。

咱“红哥”自身挺红,待同学,对集体也不含糊。他的心红似火。真正做到了“对待同志如春天般温暖,对待工作如夏天般火热”。哪位要是有了难事,找“红哥”准保没错,靠得住!要是哪位违反纪律,不听号令,那么这位当室长兼体育委员的“红哥”,也坚持原则,准保使您黑榜题名。每天晚自习下课,“红哥”准保是最后一个离去,唱着那经过他加工处理的抒情歌曲,扭着那变化多端的迪斯科,将一扇扇窗户关好,将教室前后门上锁,然后一溜烟地下得楼来。因此,大家都拥护他,爱戴他,他也一次次被全班同学选为三好学生、优秀干部。

在我的记忆里,我和这个班的学生——特别是男生的关系,简直可以用“铁哥们”来表述。记得高二高三的时候,我担心学生课间肚子饿,便在每天的课间操为他们买烧饼,全班每个学生一个。男生们很是开心,于是,在一次课间洪哥和一群男生把我托起来往上抛,并伴随着阵阵欢呼声,好像我是奥运夺冠凯旋的英雄。

但洪哥也有“可恶”的时候。我班当时设立了“玩笑节”——其实就是可以互相开玩笑甚至恶作剧。有一次“玩笑节”我带他们去郊游,路上我和几个男生狂打,在地上滚成一团。关于详情,班上的一女生杨建,曾写过一篇《我们的玩笑节》,她这样记录道——

高二(1)班五十八位同学,却有着五十九肚子“坏水”——因为还有一位“永远长不大”的班主任。

星期六下午,“玩笑节”正式开始。天公也作美,春光融融。全班同学渡河到了美丽的太阳岛。刚到岛上,有人玩牌,热火朝天;有人品茶,悠闲自得;有人欣赏音乐,神情怡然;还有的忙着放风筝,天真烂漫……

但以李老师等人为一方,以杨嵩等人为另一方的两帮人马却各自心怀鬼胎,酝酿着一场“阳光下的罪恶”。他们用眼神和各种微妙的手势向“自己人”传递着旁人难以知晓的信息,脸上的表情故作镇定而又高深莫测。

果然,就在大家歌舞升平之际,岛上突然杀声四起。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杀声中男生们已兵分两路。其中一路是杨嵩打头,他拼命地摆动双臂向前飞奔,活脱脱一支离弦的箭。后面另一群同样姿势的男生在李老师的带领下正边追边嚷:“抓住他!”

正看得起劲,忽然又听一阵欢呼,我忙扭头一看,原来几个男生已将杨嵩手下的一员大将李崇洪掀翻在地。正竭力追赶杨嵩的李老师见状,立即抽身返回。霎时间,李崇洪被男生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一群闻声赶上来围观的女生只能看见两只已没了鞋的脚在拼命地又踢又蹬。很快,袜子被踢破了,脚丫子从袜子的破洞口钻出来,粘满了泥沙。人群中心传出李崇洪不住的哀叫:“哎哟!放开我!哎哟!烦得很!……”

仿佛有人指挥,“轰”的一声,男生女生都笑着散开了。李崇洪立即从地上坐了起来,拂拂脸上的泥沙,拍拍身上的杂草,无限委屈地清理着自己的破袜子。他想站起来,两只脚却被死死地捆在一起。他只好蹲也不是坐也不是地原地不动,真是狼狈极了!同学们都被他这个滑稽的造型,逗得哈哈大笑。

远处,脱逃的杨嵩、王英浩一定被李崇洪的“下场”吓住了吧?确实,这突然的一幕大出女生们的意料。因为按我们先前的估计,李老师会挨男生们一顿饱打,我们甚至还暗暗决定在他“生命垂危”的关头帮他一次。不想,这顷刻之间,他竟将全班大多数男生招到自己麾下!嗯,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时,杨嵩从远处走过来,好像请求和李老师谈判。李老师当即同意,过去把他揽在自己的怀里,看似亲密无间地大步走了过来。仔细一看,他们两人的表情大不相同:杨嵩走得僵硬,目光严峻,一脸悲壮,似在沉思;李老师则大摇大摆,左顾右盼,扬扬得意,趾高气扬!

走近了,李老师手下的几个“喽啰”冲上去把杨嵩的两只手扳背后捆了起来。此刻的杨嵩面不改色心不跳,神色凛然地走上一个高坡,然后,慷慨激昂地向所有人发表演说,他不愧是学生会主席,说话很富有煽动性,他说:“我早知我会被暗算的,但我不怕!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又说:“同学们应分清是非,站在正义的一边!不要上了某些老奸巨猾的人的当!”等等。

遗憾的是,听众们却无动于衷,无人响应。大家都当是在看他演小品。

直到李老师觉得杨嵩实在是太可怜了,才使了一个眼色,于是,几个“喽啰”便把杨嵩的手解开了。

“下一个目标——捉拿王英浩!”李老师手臂一挥,一群男生又向远远躲在江边竹林里的王英浩冲去了……

杨建写的是在郊外的事,但较量并未结束。回到学校后的一天,我记得那是一个中午,洪哥跑到我家里,说“班上出事了”。我急匆匆跟着他来到班上,结果被杨嵩、王英浩等一群男生死死按在桌上,用胶布把我的嘴贴上封条……显然是“无耻的报复”!他们还把我当“战利品”合影,气死我了!但现在想起来,还是挺美好的。想想,全中国,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老师,空前绝后,绝对只有我一个人了。

不得不说到那次冬天的峨眉山之行。1989年1月25日,也就是放寒假的第一天,我带着包括洪哥在内的一群学生向峨眉山进发。在一片积雪齐膝的空旷地上,我和学生兴奋地扑在地上打滚。我们还睡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摆成“一班”的造型(因为我们是高90届一班)。我和几个同学摆“班”字,因为洪哥个子最高,我们推举他摆“一”,他欣然同意,而且睡在地上时还特地把脚尖微微跷起,说“这样显得有笔锋”。

于是一张经典照片就这样诞生了。

可是,照完这张照片我正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时,突然,仿佛有人指挥似的,洪哥等人猛然向我冲来,扭胳膊的扭胳膊,按腿的按腿,硬是把我死死地压在了雪地上!“你们要干什么?”我知道自己惨遭暗算了。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把雪往我身上盖,还往我嘴里塞——他们居然要“活埋”我!

峨眉山的记忆当然不只是我们在雪地上摆“一班”,还有我们从峰顶坐着撮箕顺着山坡往下滑,还有我们以玉树琼枝为背景做出各种雕塑的造型,还有我们打雪仗……记得下山的时候,学生们又和我狂起来了:“其实,李老师牺牲了才有意思!”“那我们今天就在峨眉山举行隆重的葬礼!”说着说着,他们真的来劲了:洪哥等人又把我掀翻在地,还未等我爬起来,其余的学生立即在我身边围成一圈,呈低头默哀状,杨嵩拿起相机极为敏捷地“咔嚓”了一声……

从此,我的影集里多了一张“向李老师遗体告别”的“历史镜头”。

写到这里,眼前浮现出23年前峨眉山的一幕幕欢乐的场景,我的心里无比温暖。

我的相册里,还有一张男女同学之间拔河的照片。照片上,洪哥在最前面双手拉绳,嘴巴大张,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男生怎么和女生拔河呢?原来我们班是文科班,男生只有十几位,其余全是女生。但男生当时志在必得。最后当然赢了,但赢得非常狼狈。是这样的,我知道女生虽然人多,但肯定是拉不过男生的,便事先悄悄告诉女生:“等他们使劲拉的时候,你们一起松手放开绳子。”女生们果然照我说的去做。结果,当男生使劲拉的时候,突然全体仰面倒在地上,“哈哈哈!”女生们全都笑了起来。

这样的记忆还有很多很多。真希望时光倒流,回到那可爱的班级生活……

这次深圳的报告本来是上午九点开始,可洪哥八点过一点就到我房间了。他走进来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是“长胖了”。其实也不是很胖,只是当年他实在是太瘦了。1990年他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我。但我知道他后来大学学的是日语,毕业后分在深圳海关工作。

他握着我的手,说:“李老师,我昨晚失眠了,老想着高中时你教我们的许多往事!”

他回忆说:“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李老师每天早晨都和我们一起跑步锻炼,那时候没有老师这样做。”他还说:“李老师对我最大的影响,是锻炼我的口才。我以前很胆小,根本不敢对着全班同学说话,但李老师那时的语文课,常常锻炼我们的口头表达能力。后来我慢慢地就越来越会说了。”

几个学生陪着我来到会场,洪哥帮我提着包,拿着相机,因为人多,他还处处护着我。付饶和吴涛笑了:“李崇洪最适合做李老师的秘书了。”我也笑了:“而且还兼保镖!”

在我做报告的过程中,洪哥时不时举起相机为我拍照,我后来发到博客上演讲的照片,都是他拍的。

当那张著名的“一班”照片打在显示屏上时,全场都被震撼了。我说:“这个‘一’字今天也来到了现场,他就是李崇洪!”李崇洪站了起来,转身向大家鞠躬,这对所有老师来说,算是一个惊喜,大家热烈鼓掌!

时间太短,我吃了午饭就得离开深圳了。几个学生陪我吃午饭。洪哥不停地说:“怎么不多待一点时间嘛!下次你来深圳,一定要多留着点时间,我陪你玩玩。我还要让我儿子来听你的讲座。”

吴涛开车送我去机场的路上,我接到洪哥的电话:“李老师,一定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晚上,我刚到家,洪哥便在网上和我聊了起来。他说他每次读我们的班级史册《花季》都流泪,但在一次回家坐船时《花季》掉进岷江了。我说不要紧,我给你复印一本寄去。他又问起当年班上几位来自农村的女生的情况,我说有的同学我也没联系了,但我一定想办法联系一下。

他发给我一段文字,是他听了我的讲座后的感想——

知道今天要见李老师,虽然上了夜班,回家还是睡不着,心情异常激动,脑中始终不停掠过高中时光的影像,李老师带着同学们跑步、郊游、读报、排节目的光景仿佛就在昨天……22年后终于见到李老师了——人老心不老,童心不泯,爱心还在!当年在乐山一中给我们上语文课的精神还在!(这一点,现在的老师望尘莫及,许多老师没心思教学生,想得更多的是怎么教多几个补习班赚钱。)22年后聆听李老师向大众讲我们当年的故事,情真意切!“他怎么精神还那么好,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我和吴涛听完课激动不已。李老师今天这样说的,当年他也是这样做的(当时他倡导的素质教育曾遭到许多老师的非议)。中国的教育现在问题多多!看着每天作业很多很多的儿子,我多么希望他有我一样纯真快乐的童年、少年!希望他能碰上像李老师一样的好老师!今天很多人都对我说:“你们作为李老师的学生,真幸福!”是的!我们幸福了三年,受用却是一生!保重身体,我亲爱的李镇西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