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静这时开口说道:“刚才孙总已经说了,顺龙集团一直在按合同履行义务,倒是那些停工或停止供货的建筑商存在违约。按照合同,单方面违约是要承担责任的,到时不仅收不回工程款,还要赔偿顺龙集团的损失。当然了,大家都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肯定不愿意走到那一步。我今天也不瞒大家,顺龙集团的确处于困境。但这种时候,大伙更应携手并肩,支持我们渡过难关。你们苦苦相逼,又能得到什么?顺龙真垮掉了,我敢确信各位讨债的本事一定不如银行,银行可以把账上的现金冻结,可以把这栋大楼也拍卖掉,你们能抢得过?”
马晓静的话暗含机锋,底下的人一时哑口无言。就在双方僵持着的时候,一位身着工作服的员工跑进来,在马晓静跟前耳语了几句。
马晓静听完后,脸色陡然显得很慌张,眼角甚至开始闪烁泪花。只见她站起身来说道:“刚才我得到消息,有人去学校绑架了我的小女儿,还打来电话说,不把工程款结清,就绝不放人。我不知道,在座的诸位中,是谁想出了这种下三烂的主意。将心比心,我家万顺龙当年可没亏待谁,他昨晚刚出了事,你们今天就这么欺负人!”马晓静说完后,竟大哭了起来。
底下的老板们也炸开了锅,还有人骂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在座的人,想讨债不假,可大多数还是干不出绑票的事。
杜林祥心中也很气愤。曾几何时,万顺龙也算是在座所有人的衣食父母。即便要讨债,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他站了起来:“马姐,你们报案没有?”
尽管他年纪比马晓静大,但看在万顺龙的面子上,杜林祥还是称呼对方“马姐”。
马晓静擦拭着泪痕,这才回过神来:“我一时急得都忘了,快去报警。”
“慢!”杜林祥说道,“大伙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混的,今天就容我老杜说两句。
本人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绑架是犯法的,一旦警方介入就是刑事案件,到时后悔都来不及。讨债归讨债,可也不能这样干。趁着马姐还没报警,赶紧把人送回来,这件事就当是个误会。”
马晓静感激地看着杜林祥:“对、对、对!只要赶快把孩子送回来,这就是个恶作剧。”
底下有人说:“被欠着工程款的人可是成百上千,也许不是我们在座的干的。
能坐在这里的,谁没有几千万身家,估计干不出这事。倒是那些小包工头,没准急红了眼干蠢事。”
杜林祥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河州做建筑的圈子就那么大,咱们在座的人现在就去放消息、做工作,叫那个干了蠢事的王八蛋立刻把人送回来。我相信大伙一起动手,这个蠢蛋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捅了娄子。”
听杜林祥一说,在座的纷纷点头,各自离开会议室,抱起手机一阵狂拨。果不出杜林祥所料,这几十位建筑老板动用一切关系,很快就找到绑架小孩的人。
对方只是个做油漆工程的小承包商,没啥文化,根本不知道绑架小孩的严重后果。最后听人一说,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把小孩送了回来。
马晓静的女儿回家了,可一场讨债会议却因为这个插曲无果而终。回去的路上,周玉杰愤愤地骂道:“都他妈怨那个蠢货,他这么一闹,大伙好像都不好意思讨债了。”
杜林祥说:“就算那蠢货不闹这么一出,咱们也讨不回钱来。今天这架势明摆着,顺龙集团没钱。”
林正亮问:“明天我们还继续施工吗?”
杜林祥说:“先停停吧,上游的材料商都断货了,我们还做什么。唉,但愿万顺龙能够没事,不然咱们这钱怕是难收回来了。”
说话间,杜林祥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是个优美的女声:
“是杜总吗?我是马晓静。今天下午的事太感谢你了,你今晚没什么事吧,我想请你吃饭。”
杜林祥说:“马姐呀,你好!下午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马晓静说:“你别客气。那咱们就说好了,我到时把孙总也叫上,还有其他事顺便和你商量一下。”
挂掉电话,杜林祥心里美滋滋的。倒不是因为有位美丽成熟的贵妇请自己吃饭,而是因为马晓静说叫上孙兴国一起,到时还要商量其他事。杜林祥不禁憧憬,马晓静会不会出于感谢,破例先把自己的工程款结了?要真是这样,今下午这一番原本无意的临机表现可是赚大发了。
杜林祥看看时间不早了,就把周玉杰、林正亮甩在路边,叫他们打车回去。
他猛转方向盘,掉头去赴马晓静的晚宴。
2 大生意都是砍价砍出来的
马晓静就把晚宴安排在顺龙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杜林祥开车赶到的时候,孙兴国已经等候在外面。杜林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怎么好麻烦孙总亲自来接?”
孙兴国笑了笑:“应该的,你今天下午帮了我们大忙。”
孙兴国把杜林祥领进电梯,趁着电梯上行的空隙,孙兴国说:“马董亲自交代,叫把晚宴安排在楼上。当初修办公大楼的时候,我们专门在顶楼装修出一个包间,这可是过去万总招待最尊贵客人的地方。”
杜林祥感激地说:“马姐实在太周到了。”
出了电梯,来到包间门口,只见一股潺潺的水流缓缓从顶部流下,形成三米多高的人工水幕。水流流入脚下锦鲤交错的鱼池中,形成了一道独特风景。配上周围青砖灰瓦、雕梁画栋的装饰,令人仿佛置身江南水乡。走进包间,古色古香的木椅与原色的石板、墙壁相得益彰。点缀其间的还有手绣的云幔、石雕的貔貅、浮凸的麒麟,古朴、典雅且带着悠悠汉风。
河州的豪华酒店,杜林祥也去过不少,但跟这里比较起来,实在相形见绌。杜林祥暗自感叹:“别看万顺龙夫妇如今处境不妙,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坐在主位上的马晓静一脸笑容地站起来:“杜总来了,快请坐!”
当初为揽到工程,杜林祥对顺龙集团的项目经理又是送红包,又是赔笑脸,可今天,自己却成为顺龙集团老板娘的座上宾。又惊又喜的杜林祥显得有些拘谨,还是孙兴国一把将他按到座位上,并问道:“老杜,今晚喝什么酒?”
杜林祥说:“客随主便。”
孙兴国又看了看马晓静,马晓静说:“我知道像杜总这样做工程的肯定是喝白酒。那就来瓶茅台吧!我平时都是喝红酒,今天也破例陪陪杜总。”
酒菜端上桌后,马晓静举起酒杯:“杜总,今天多亏你仗义执言,我女儿才转危为安。我敬你三杯,聊表谢意。这三杯是我的意思,你喝多少随意。”
这么多年来,杜林祥早就练出一身好酒量,今天当着女人的面更不会示弱。
他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连干了三下。
孙兴国随即也端起杯子:“老杜,我再敬你三下。今天的情形我都看在眼里,你不光在关键时刻仗义执言,而且那帮人气势汹汹逼债的时候,你也坐在那里没吭声。够朋友、够仗义!”
杜林祥喝下三杯酒后,憨憨地笑了起来:“孙总这可夸奖错了。我不是不想要钱,而是我这人从农村来的,嘴笨,没有人家能说会道,所以才一直没出声。”
马晓静笑了:“杜总可不笨,我看你精明得要紧。刚才这一句话,既是客气,又把主题引到讨债上去了。”
杜林祥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哪里晓得马姐想象力这么丰富。”
马晓静问:“顺龙集团差你多少工程款?”
一听这话,杜林祥心中一阵狂喜。没准马晓静为了答谢,真要破例把钱先还了。如今要结清所有建筑商的工程款,顺龙集团的确力不从心,可要应付自己那几百万,对马晓静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杜林祥按捺住欣喜,一脸平静地说:“不多,就四百多万。”
不料马晓静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当是多少,就这么点小钱。你放心,挺过这阵子,顺龙集团是不会赖账的。”
杜林祥先前的狂喜一扫而空,但他还是不甘心,继续说道:“马姐和万总都是做大生意的,这点钱当然是小钱。可我是小本经营,没这四百万,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去。”
孙兴国拍了拍他肩膀:“老杜,你也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人物了,今天怎么也一副磨磨叽叽的样子?”
“江湖老,胆子小。出来闯荡的人,谁心中又能没个怕字。”杜林祥感叹道。
马晓静扑哧一声笑了。她随后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优雅地说:“没想到杜总还挺幽默!不过下午我就说了,按照合同,现在没到结账的时候。你们跑来讨债,没道理啊!”
杜林祥说:“马姐这话说得没错。但现在不是出事了嘛,大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不瞒你说,过去我做工程时就碰到过,老板被抓进去后,企业几天就垮了,欠我的工程款一分都没要回来。”
孙兴国说:“所以啊,想讨回债,就不能让顺龙集团垮掉。这就需要杜总出把力。”
杜林祥一脸茫然:“我有什么办法?”
马晓静放下筷子,不疾不徐地说:“实不相瞒,今天请杜总来,其一是感谢你仗义执言,其二也是有件事想请杜总帮忙。”
杜祥林更加糊涂:“要我帮什么忙?”
马晓静说:“你不是想讨债吗?明天你就可以带上手底下的工人,去市政府门口讨债。”
杜林祥还是不明白:“你们顺龙集团欠我的钱,关政府什么事?”
马晓静说:“你就说万顺龙被抓,顺龙集团危在旦夕。工人们担心企业赖账,自然要向政府求助。”
杜林祥不解地说:“以往,那些民工领不到工钱去围攻政府,摊上事的企业害怕得不得了,唯恐把事情闹大。马姐怎么鼓励我们去闹?真要一闹,顺龙集团不是垮得更快?”
马晓静犹豫了一会说:“杜总,我欣赏你是个耿直的汉子,今天也不把话藏着掖着了。咱们省的常务副省长姜菊人,你认识吗?”
杜林祥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外面不是说姜省长跟万总关系很好吗?”
马晓静说:“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抓万顺龙,就是有人想借机扳倒姜省长。
他们用的罪名是偷税漏税,那根本只是个幌子。可姜省长不分管政法工作,针对这种独立个案他不便插手。只要有工人围攻政府,这事便从单纯的经济案件演变成影响社会稳定的群体性事件,姜省长作为省领导,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过问。”
杜林祥这时不禁想起周玉杰上午讲述的传闻,“这事牵扯到姜省长”。看来,有时谣言竟是遥遥领先的预言。
杜林祥为难地说:“这事牵扯到省领导了,是不是闹得太大?”
孙兴国说:“那是因为我们相信你,把真相告诉你了,你才觉得大。如果只是民工去政府门口讨薪,有什么大不大的?老杜你做工程这么多年,这种事还见得少吗?就算闹起来,谁还敢把你怎么样?”
杜林祥仔细一想,孙兴国说的不无道理。他又问:“马姐,这种事干嘛找我?”
马晓静说:“这事我们亲自出面肯定不行,得找个信得过的人。你今天仗义执言,令我十分感动。后来我又专门问了你的情况,底下人说这么多年合作下来,你做的工程质量很有保证,而且在圈子内口碑也挺好。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耿直之人。另外嘛,你是做土建工程的,手底下工人最多。你指挥着人往前一冲,那气势才够壮。”
杜林祥笑了笑:“原来马姐把我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
马晓静知道杜林祥还在犹豫,便说:“按道理说,现在我们不会给任何一家建筑商结账。但你要是肯帮忙,我明晚就特批先给你结两百万。要是万顺龙最后平安出来了,顺龙集团还要再单独给你五十万,算是给你手下的工人发出场费。”
如此优厚的条件,杜林祥开始动心了。他又仔细掂量了一下,找一拨工人去政府门口讨薪,只要不出现打砸抢烧,自己就不会担多大责任。再说了,这种事在建筑界可谓稀松平常,很多人都干过,也没见出什么大事。
杜林祥是个商人,风险低、收益高的生意自然不会拒绝。他端起酒杯:“感谢马姐瞧得起,这事我愿意效劳。”
马晓静高兴地举起酒杯,说道:“杜总果然是性情中人!记住,明天去政府门口,既不是真闹,也不是假闹。《红楼梦》里写得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红楼梦》我没看过,但如何把握分寸,做到亦真亦假,我还是知道的。”
杜林祥拍着胸脯保证。
“亦真亦假才是最厉害的!”马晓静莞尔一笑,说,“中国的事,不怕真,不怕假,就怕亦真亦假。我过去喜欢买名牌手袋,大商场里七八千的LV,我很喜欢,人家是牌子货,该卖这个价。地摊上五六十的LV,我也不害怕,因为人家假得很纯真。就怕外贸店里那些二三千的LV,每一个包还搭配着一段什么工厂尾单、出口转内销的故事。真要下手买了,不知道究竟是拣了便宜还是上了大当。”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杜林祥心中很是羡慕,马晓静不愧大学老师出身,一件女人们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事情,竟被她讲得如此富有哲理。自己那个从农村带出来的老婆,恐怕永远讲不出这种故事。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顾不上回家,立即把周玉杰、林正亮召集到办公室。遵照马晓静的再三叮嘱,杜林祥没提姜菊人的事,只是说找工人去政府面前闹一下,没准能帮上万顺龙。
周玉杰一拍大腿:“只要明晚上她马晓静兑现那两百万,找工人,小事一桩。
咱们不就是干这行的嘛!三哥,你说要多少工人?”
杜林祥说:“既然收了钱,就得把活干漂亮。咱们手下四百多号工人全上,另外再临时拉几百人过来,凑够整数一千,有问题没有?”
周玉杰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
马晓静找杜林祥,的确是找对了人。作为土建工程的建筑商,杜林祥平时的用工量极大,这么多年来,在他手下工作过的民工少说好几千人。周玉杰、林正亮分头打电话,只用了个把小时,就召集到一千多工人。当然,这年头出工就得算工钱,按照河州的行规,去政府门口坐一天,每人一百块,当晚八点之前就要全部兑现。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开往河州市政府。周玉杰还特意安排了七八个民工,叫他们把老婆孩子全带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民工们手举“顺龙公司昧良心,不给工人付工钱”“万顺龙,还我工钱”等标牌,瞬间就把市政府前的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正亮特意换了身破旧衣服,藏匿在民工队伍中现场指挥。杜林祥、周玉杰则在广场对面的酒店里包下一个房间,随时关注广场上的动向。杜林祥最担心的,是有人干出什么过火的事情,那样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他隔半小时就与林正亮通一次话,告诉对方注意控制工人的情绪,同时还反复叮嘱:“如果公安强行清场,千万不要发生冲突,就叫工人们散了。”
下午四点刚过,马晓静打过来电话:“杜总,你不仅把工程质量做得好,干这事也是驾轻就熟啊。你的工人把政府广场一堵,现在整个市中心一带都在塞车。”
杜林祥笑着说:“马姐你满意就行。”
马晓静说:“晚上别收工太早,安排两三百个工人坚持到十二点,那样影响就更大。”
杜林祥有些心虚地说:“动静是不是搞太大了,别适得其反?我看广场周围的公安越来越多,他们要强行清场就麻烦了。”
马晓静笑着说:“杜总,你放一万个心,不会有事的。今天中午,河州市公安局的唐局长还和我在一起吃饭。另外,今天六点以前,我就安排财务先打两百万到你账上。”
杜林祥的胆子也壮了起来:“好,就听马姐的!”
按照杜林祥的布置,整个静坐示威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才结束。一整天的活动,没发生什么意外。最关键的是,马晓静也按约定打过来两百万,这让杜林祥十分开心。他拉上周玉杰、林正亮一起去滨江路喝夜啤酒庆功。
三人刚坐下,周玉杰就说:“三个大男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要不找几个美女来?”
林正亮说:“好啊!只不过三哥可是你姐夫,有你这个小舅子在,他好多事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