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看得出来,幡儿这些话憋了很久,或许从她刚回洛城,也是拜南宫政所赐,她的心里就这么想。
她安静地移开视线,目光接触到窗外的明媚阳光,那温暖,驱散了眼底的寒意。
“因为在你心里,你已经把我想象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突地,他在地牢说过的这一句,萦绕在她耳畔,她微微蹙眉,不清楚是什么,带来了莫名的感觉,压的她心口好沉闷。
“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是晓得的,幡儿也不想说这些话让小姐不开心,因为我看得出来,王爷根本不像寻常夫君对待小姐,他……”幡儿见苏敏迟迟不开口说话,脸色涨得通红,不安地抓住苏敏的双手,急忙解释道。
苏敏眼波一闪,虽然脸上还有笑容,但那眼神已然冷到了极点。“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别说下去了,幡儿,我听不进去。”
“是,小姐。”幡儿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恢复了沉默。
“我对人都有我的原则,对我好的,我也会对他好,相反亦之。你相信这个世上,能够多少人不计前嫌,以德报怨?”苏敏挽唇一笑,但那笑意并非源自内心,似乎她的心里,还是清冷无绪。
幡儿紧紧盯着苏敏的脸,试图在她脸上看到一分别样的情绪,但却以失败告终。
苏敏一想到半年前发生的一切,眼底不禁幽深下去。那些画面,遭遇过的屈辱孤独,冤屈残忍,就像是一道道伤痕,刻在她柔软的心底,她很难忽略。
人人都说的释怀,却很难做到,至少在她身上,没有那么容易。
即使要忘记,要抛弃那些回忆,也需要一段更漫长的时间来平复她的情绪。
斑驳的光点在她身上闪耀,她一身沉静娴淡,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下一瞬间,胸口的炽热翻滚,仿佛让她的心也燃烧起来。
“我不是圣人,我也有我的情感,我也会悲伤,也会疼痛,只是我不说而已,不表露在脸上而已,但不代表我就不记得。在这个多得是恩将仇报的世道,能够维持我心中这个天平,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一步,我觉得就够了。”
“幡儿明白了。”幡儿皱紧了眉头,小姐虽然不跟自己倾诉,但她也能够读到在小姐身上发生的并非好事。这么一想,才发觉自己笨嘴笨舌又犯了错。
苏敏陷入一阵沉思,安静地望向一旁,迎上幡儿有些闪躲的眼眸,笑着问道。“你若是觉得总是呆在屋子里闷了,你再休息几日,我就让你重新搬到我院子里,我们跟以前一样,好么?”
幡儿眼底希望的光芒闪耀着,越来越强烈,她拼命点头,紧抓不放苏敏的双手。
苏敏微笑着,神色一柔,像是跟孩子嘱咐一般,轻声呢喃。“但是再也不要说,他是好人,知道吗?”
因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好时坏,是正是邪,诡谲深远,她暂时不懂,她该用哪一件事来对他下定论。
但,或许如今他是好人坏人,都早已跟自己无关。
翌日。
苏敏提着一个食盒,这里面是早上吩咐丫鬟熬煮的鲜嫩鸡汤,刚从厨房走出了,幡儿嗅着那美味,笑着紧随其后,追问道。
“小姐要拿这鸡汤去吕先生那儿吗?”
苏敏微微点头,自从离开地牢,至今她没有去见过吕青阳。
幡儿绽放灿烂笑靥,从苏敏的手中夺过那食盒,抢先说道。“幡儿拿去吧,小姐待会儿不是说约了陈掌柜见面商量合作事宜吗?”
“你一个人可以吗?”轻轻蹙眉,她有些不放心。
幡儿有些赌气,如今小姐什么都不让她做,她心里闷得慌。“小姐也太小看幡儿了,我的双腿又没废,只是走路比一般人慢点,我现在就走,晌午肯定能够到达。”
“小心点,你去吧。”无奈一笑,看她抢着干活,苏敏也不再拒绝。
幡儿为了表明她虽然行动不便,却还有用处,将食盒抱在怀中,用尽全力走向前方。
苏敏挽唇一笑,却在暗地里放慢脚步,保持着一段距离。
刚刚踏出门槛,苏敏望向前方已经停留等待的轿夫,神色从容地走过去。
幡儿朝着跟她相反的方向走过去,突地不知从何处闯来一架疾驰的马车,眼看着就要撞上幡儿的身体,她吓得血色全无,急忙退到一旁,脚步不稳,跌倒在地。
她扬声尖叫,手中的食盒也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苏敏听到身后幡儿的尖叫声,蓦地转头,面色一白,追了过去。
那马车在她面前奔跑而过,只剩下飞扬的尘土,她心头一紧,急忙扶起幡儿,哑声询问。“伤了哪儿吗?”
“没有,只是擦破了皮。”幡儿笑的有些苦涩,双手掌上磨破的皮,鲜血渗出,苏敏取出丝帕给她轻轻擦拭,眉目之间的神色没有更改。
“呀!鸡汤!”幡儿突地想到了什么,抽出双手,目光急着搜寻那食盒的踪迹。
但看到的,不过是残骸而已。
“小姐,都是幡儿不好,笨手笨脚,现在只会给你帮倒忙,添麻烦。”幡儿倒抽了一口气,顿时血色全无,颤抖着双唇说不出完整的话语来。
“算了,不过是一盅鸡汤而已,叫人再炖就可以了。”
苏敏的视线掠过那翻倒的食盒,鲜美的鸡汤泼洒一地,白色的瓷片在阳光照耀之下,一瞬的尖利光芒,刺伤了她的双眼。
她微微蹙眉,这好像是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人有些沉重不起来。
应该是最近遭遇太多事,才会变得这么敏感吧,苏敏这般安慰自己的心。
“你先回去吧,定定心神,去叫其他的丫鬟熬了再送过去,知道吗?”她忽略掉那些虚无的情绪,淡淡一笑,柔声嘱咐着。
幡儿听着苏敏的交代,满心自责,却也无法再违逆她的意思。
苏敏忙碌了一日,等到黄昏时分,才从商号离开,没有用轿,徒步走回苏家。
一个灰衣老人,腰际系着酒葫芦,摇摇晃晃走到一旁,像是走累了,蹲下身子歇口气。
一眼看穿他是谁,苏敏笑着走向前,与他一同坐在旁边的石阶,笑了笑,问道。“爷爷?刚从酒馆出来?”
“还是丫头懂我的心呐,喝了一壶酒,吃了点小菜,这不赶着回屋睡觉去!”眯起双眼,打量着跟自己说话的女子,他呵呵笑着。
突地想到了什么,司徒长乐转过脸来,沉声道。“对了,你上回说的那个人,怎么没见你带他来见我?”
苏敏垂眸一笑,苦涩笑意绽放在粉唇边,三个字,说的万分艰辛。“有点难。”
“既然他摆这么大谱,那就让他尝尝看,毒发的滋味,如果不看小敏你的面子,我也不高兴给他诊治。”老人脾气古怪,借着酒劲自然更多了几分埋怨。
想来苏敏在这一年突然出嫁为妇,这其中有的是苦衷,既然那个男人不是个好丈夫,老人想到此处,也没有任何的同情怜悯。
“你是说,毒性这么快就发作了?”读懂了老人的意思,苏敏眼神一凛,一把抓住司徒长乐的衣袖,追问道。
司徒长乐的眼底迷炫着酒后的光耀,但他却不像是醉了,说话井井有条,完全不含糊。“那一晚他就应该察觉到了,不过第二回发作,应该就在这两天,说不定已经犯了也不一定。这毒药在人的体内,也因人而异,很难说得清,他又不来,那我还操劳什子心?”
感应到苏敏的沉默不语,老人笑着安慰,近乎无情。“丫头,每个人都有他的命数,他该死的时候就要死,神仙也不一定救得了。我看他不是很能忍,就是无所谓,那也不必浪费我的心力啦。”
她柳眉已然紧蹙,她也痛恨自己心底时时刻刻纠缠作祟的自责,却又无法令它彻底消失。“爷爷,一时冲动给他下了毒,到头来却似乎只有我在受惩罚而已。”
“我说啊,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死了就死了。”老人扬声笑道,拍拍苏敏的手背,不以为然。
“这件事的确是我过错,但不代表我就可以忽略他身上的其他罪名。他日我找到证据,也还是会跟他讨要公道的。”她点头,眼神愈发深沉莫测,那一双黑色眸子,宛如上好宝石一般闪耀着逼人光辉。
紧紧攥着裙裾,她眼神一闪,脱口而出。“所以,暂时还没有非要他死不可的理由。”
老人凝视着苏敏的凝重神色,不难揣摩她心里的想法,笑意一敛,淡淡问道。“解药需要花半年时间,毕竟这毒药是我在西域找到的,找出解救的药材不简单,你确定要吗?”
她微微点头,眼前却又浮现南宫政神色自若的模样,那毒药仿佛对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身上没有一分痛苦。
老人冷冷笑道,“谁知道那个人能不能熬过半年呢,别到时候我把解药研究出来,却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