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南宫政生生打断她后面的话语,不明来历的冲动涌出喉头,让他脱口而出这一句话。
苏敏微微失了神,却没有理会到底他在暗示何等意思,只能冷淡地追问了句:“你说什么?”
“别说话了,我也饿了,陪我用完晚饭吧。”南宫政却避而不谈,不想再说任何话,果不其然,直到他吃完这一餐之前,他再也没有跟苏敏谈话。
“你先走吧。”
这是南宫政对苏敏,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暗地里跟自己说,如今的一切并非自己一手造成的过错,或许上苍安排的命运之中,当真有报应一说。
她不必觉得过分自责。
真的不必。
如果他能够熬过半年时间,一切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谁又会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她的情绪纷乱,默默抬起小脸,望向对面的方向,他却也在看她。
他眼底的神色,万分深沉,却又比往日的更加充实,充实到苏敏几乎无法呼吸起来,然后她。
她做出这个动作。
苏敏敛裙行礼,头儿垂得低低的,微微抿着粉唇,做出最恭敬的动作、最温驯的表情,宛如一般百姓见到高贵的皇族一样。
南宫政的眼底,顿时覆上一层阴影,她终于打算告别他的世界,彼此不再往来。
往后,即使有缘相见,她只是一介商人,而他,再度得见她的时候,会是什么身份?
还是一朝王爷,还是一堆牺牲的白骨,抑或是。
无论到时候他是谁,彼此有过的那个名分,在这一夜彻底变成浮云,外人看不到,而他们彼此,也看不见了。
即使是最后,她的一句别离之言,他也没机会听到。
这样,就算是彻底的无牵无挂了吧。
他自嘲地低笑出声,串串笑声从喉头源源不断地涌出,看到她打开门来的身影,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殆尽。
苏敏的身子微微一震,身后的笑声,让她无法忽略。
那并非他往日狂浪的笑,讥讽的笑,凉薄的笑,傲慢的笑。
那是何等的情绪?是苦味吗?她为何在这空气中,感觉到苦涩的滋味,像是幼儿尝到了还未成熟的柿子,又苦又涩。
眼神一闪,她不再多想,打开门,安静地走出房间。
她没有感应到,有一双黑眸,一直在窗边注视着她行走到楼外的身影,直到她弯下腰走入等待的轿子内,彻底放下那帘子,他才背转过身去。
酒壶还剩下一半的酒,她甚至没有完成最后一面的承诺。
他扬起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泰然地坐在原位,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他万分平静,仿佛变得超脱。
洛城,不久之后恢复成最初模样。
再也没有见过南宫政,甚至连桐,周衍都不曾遇到过,仿佛一瞬间,彼此都去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苏敏站在庭院之内,默默望向眼前的草皮,手下的下人种了许多花卉,一到了温暖的春日,那些色彩斑斓的小花儿就在绿草中点缀着,像是铺好了宝石的地毯一样引人入胜。
她这一辈子,彻底摆脱那个叫南宫政的男人了。
好像冬日刚刚结束,她也终于看得到春天的来临。
算了算,他已经离开洛城整整五天了。
“小当家呀,我刚去布坊找你,他们说你午后就回来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在花园里啊。”福伯风风火火从正门跑过来,望着苏敏的身影,语气尽是急促。
“找我有事?”苏敏默默转过身子,眉眼之上没有更多的情绪,只是一如既往的恬静安然。
福伯耐心地提醒:“小当家,你忘了今晚有宴会吗?是王家。”
“现在去也赶得及,最近宴会太多,说来说去也就那些老调重弹。”望了望还亮着的天色,虽然内心不无厌倦,但苏敏还是微笑着说道。
“小姐觉得累了的话,可以推辞别去了,难道不出席这些宴席,他们还敢跟苏家断绝生意往来啊……”福伯说得理直气壮。
苏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手中的那朵紫白色的花朵,在纤细指尖旋转着,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别这么说,商场上不就靠这些人脉脸皮支撑嘛。”
“还是小姐看的深刻。”福伯不禁连连点头。
苏敏将花朵凑近鼻尖,这不知名的野花,却有着浓郁的芬芳,眼波一闪,她柔声回答。“别叫轿子送我去了,晚上来接我就行,这一小段路我顺便走过去。”
“叫幡儿丫头跟着你吧。”福伯说了声,继而不答话了。
苏敏微笑着点头,稍作片刻,由着幡儿陪伴,两人一同徐徐走出苏府,在街巷中徜徉。
“小姐,你等等我嘛……”
幡儿好几天没有出府,一看到街边有些捏糖人的手艺活,就看的异常认真起来,一抬头才发现苏敏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前头几十步开外了。
她心一急,就顾不着看两边的人,急匆匆地小跑起来。
“吁。”一架马车险些撞上幡儿的身子,上了年纪的车夫脸色很差,猛地勒住马儿的缰绳,见幡儿笨笨地退后了两步才扬声骂道:“这是哪家的死丫头,不看路啊!”
苏敏想着心事,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一刹间回头的时候,已然看到幡儿被一个粗壮的车夫拉住了手腕,他不停地骂着,幡儿的脸色惨白如雪。
急急走上前去,她一把甩开面露凶相的车夫的右臂,脸色一沉。“是我家的丫头。”
车夫扫了一眼,眼看着苏敏一身小家碧玉的打扮,素雅简洁,便不把她放在眼底,还是不改口气:“你是主子也不会教教下人,走路不长眼睛怎么行?”
感受到幡儿的微微颤抖,苏敏眼神愈发凌厉,语气寒冷如冰。“这是你家的路吗?我的丫鬟不过是不小心,却是没有撞上你的马车,你骂了她这么久她半句话没回嘴,我才要问,到底是什么主子,教出来你这样蛮横无理的下人!”
她虽然给人的印象是和善,但若是遇到不好办的人,她也不会轻易服软。
“我这车里坐的是位小姐,身子娇弱,若是磕着了碰着了,你们……”车夫见苏敏这一身毫不畏惧的气势,不由得软了几分,但还是狡辩着。
苏敏眼波一闪,生生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语,黑眸冷漠:“若当真撞上了你的马车,车里的出了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下一瞬,从马车中传出轻轻浅浅的咳嗽声,从声音听来,的确是一名女子。
“这。”车夫神色大变,猝然跳下马车,解释道:“小姐,你看她们,毫不讲理……”
“算了,我们还要赶路,徐大,我很不舒服……”一只过分苍白的纤细皓腕,徐徐拨开了马车上的蓝色布帘。是一个女人,一眼望过去,容貌虽然看不太清楚,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虚弱的胜过林黛玉,面色仿佛在一丝光线下就要透明,青筋可见的弱不胜衣。
其中的光线不是很明朗,但苏敏却看得清楚。
因为有东西,在发光。
珍珠项链。
那串珍珠项链。
她认得那串珍珠项链。
他说要送给一个想要一辈子宠的人。
他曾这么说过,然后在金银坊费心的、仔细的,挑选每一颗珍珠。但是,事到如今,他却将那串珍珠项链,给了另一个女人。
珍珠项链不是她的。
他的心也不是她的。
即使早就看出她自作多情,他为何也不解释清楚?
苏敏站在原地,看着马车徐徐开动,绕过她们前行的那一幕,突地开始怀疑自己,是自己看错了。
这世上戴着珍珠链子的女子何止上百上千。
谁说那一串,就是吕青阳选择买下的?
见到那珍珠的一瞬间,心里产生巨大的可怕的直觉,也许是错的。
但她如何说服自己?
那一串珍珠,至今未到她的手里呀。
她的不安,她的企盼,她又如何一步否决?
而她的直觉,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骄傲特别的能力,从未犯过错误。
就像是无法质疑自己一样,她无法质疑她方才的直觉。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是真的。
如今,满城的妇孺,都将他们孝期一过就要准备婚礼的消息,穿的沸沸扬扬。
如果是真的,这一切,叫她情何以堪?
“小姐,小姐,你看什么呐?”幡儿见苏敏沉默了半响没有移动一步,轻轻摇动着她的身子,不禁有些害怕。
该不会跟桥头的说书人说得一样,人不清不楚就会中邪吧……
“不会的。”
苏敏吐出这三个字,眼神一沉,蓦地掉头返回原路。
她昨夜才见过吕青阳,两人一同用过晚膳,他的身子开始渐渐痊愈,隔三差五能够走出别院走动。
甚至,他们一同在书房看完了这两日的账册,耳边还萦绕着那算盘珠子噼噼啪啪的细碎声响,胜过任何一曲乐章!
她是真的考虑他的建议,她不愿做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她这一回不想要太过虚无的东西,因为到头来,都会一场空。